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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毒蛇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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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從未痊癒,只是被百般隱藏。

——摘自《怪物的愛情》(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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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駝著背,細長的脖頸從黃色囚服裡探出來,喉結在鬆垮的領口處顯得突兀刺目,一眼望去,不像囚犯,倒更像是一個虛弱木訥的病人。

“我想單獨和他談談。”餘鋒伸出手臂把康所長攔在訊問室門口。

“十分鐘。”康所長猶豫著,似乎在掂量著什麼,臨走的時候狠狠瞪了一眼房間裡的仇甲丁。仇甲丁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立即露出警惕又惶恐的神情,蜷縮在鐵質審訊椅上,彷彿強光下無處躲藏的老鼠。

“阿sir,我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仇甲丁縮起脖子,頭頂的燈光在他面頰兩側投下塌陷的陰影。

不出餘鋒所料,他們同意他見仇甲丁,是因為他仍處在失憶狀態中。

“你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不記得。”

“還記得嗎?十八歲那年,你第一次殺人。”

“我殺人?”神情懨懨的仇甲丁似乎感到難以置信。

餘鋒屏住呼吸,嫌惡中帶著好奇地端詳著。他記得一位心理學家說過,失去記憶的人,往往會露出自己本來的樣子。兩個仇甲丁,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那個?膽小怕事的那個,還是陰狠毒辣的那個?

“對。你殺的人,就是燕虢亮,記得嗎?”

仇甲丁搖搖頭,嘴角邊掛著迷茫恍惚的怯笑。

“為了躲避命案,在臺風天你泅渡到澳門。到了澳門,你殺害了三名大陸賭客、一名菲律賓賭客。澳門迴歸後,你開始經商,改換身份回到家鄉,為了漂白自己,甚至還想拿文藝來自我包裝。表面上你是合法商人,實際上,你還在利用老本行為舊村改造專案開路……”

仇甲丁茫然地抬起頭,一陣惶恐的沉默。

“難道你不記得你的父母和兒子了嗎?”

仇甲丁仍然是不知所措的沉默。

餘鋒焦躁地抬抬手腕,只剩下五分鐘了。

“那,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上次在醫院見過一次吧。”

“你信任我嗎?”

“……你跟他們不一樣。”仇甲丁小聲咕嚕著。懦弱的小眼睛警惕地觀望著對面的門,曾經浮腫的眼袋也已經塌陷下去。

“你真的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

仇甲丁雙唇緊閉,雙手放在桌上,渙散的目光在光禿禿的桌面上遊移著,良久不開口,看來,在餘鋒主動開口之前,他已經不打算再說什麼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逝去。

“好!我現在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受人之託,來幫你的。”餘鋒悄悄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個鏽褐色小瓶,放在靠近自己胸前的位置,微妙的角度恰好擋住背後牆上的攝像頭。

“這是郭阿平託我轉交給你的。”餘鋒壓低聲音說。

對面男人的身體瞬間繃緊,放在鐵質桌子上的右手開始微微顫抖,那雙黯淡無神的眼睛猛然一亮,死死盯住小瓶子,彷彿要將它溶化。

“你撩開自己的上衣。”

仇甲丁順從地撩開囚服上擺,低頭察看那條疤痕。暗黑色的疤痕夾雜著凸起的稜條,在濃密的體毛叢裡蜿蜒著攀爬著,如同一條條毒蠍正在啃噬血肉……

“這些傷疤是怎麼來的,記得嗎?”餘鋒緊盯著仇甲丁的眼睛。

男人閉上雙眼,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痙攣。

“在澳門,關閘橫路。”餘鋒提醒道。

“關閘橫路?”男人畏縮地掃視著四周光禿禿的牆。

“對!就在蓮峰街路口那條巷子,大概是凌晨一點多,你被七個人一路追砍!”

男人的五官開始扭曲,開始抓撓著身體上的傷疤,似乎體內有什麼東西在啃噬他的內臟。

“他們在街道的兩頭堵住了你。你砸門,你猛砸每一扇門板,希望有人能開門放你進去躲躲。可是,每扇門都關得死死的……”

男人張大嘴巴,嘴唇顫抖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彷彿被人強行摁在水裡,拚命想浮上水面。他哀鳴著:“別再說了!”

“你的身體正在回憶,不要抗拒!”餘鋒眼睛一亮。他咬咬牙,繼續複述著郭阿平的話:“在一扇門板上,他們抓住了你。你幾乎被捅成篩子。”

“好疼!”男人從腹腔內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他們以為你死了,把你丟在街上走了……你在凼仔一家教會醫院裡,足足昏迷了一個月。”

男人佝僂起身體發出痛苦的哀鳴,戴著手銬的雙手死死揪著頭髮,捶打腦袋,鮮血從結痂的傷口流出來,爬上暴突的雙眼,形同鬼魅。

“雖然撿了一條命回來,但是每當遇到天氣變化,身上舊傷就會疼痛難忍,你就會靠這個來緩解疼痛和恐懼……”餘鋒緊緊咬住不放。

男人身體抽搐著,衣襟下面猙獰的疤痕擠作一團,像是裂開的嘴巴,像是在痛哭又像是在獰笑。

“求家鼎!”餘鋒低喝一聲著。

男人用袖子擦拭乾淨額頭的血痂,慢慢抬起頭來。

“餘警官,”男人鼻孔翕動著,伸出粗壯的手指沙地撓著囚服裡的濃密胸毛,乾裂的嘴唇逐漸露出了一個微笑:“好久不見。”

視線相遇的一瞬間,餘鋒不禁打了個寒顫,那種熟悉的邪惡感迎面襲來。

他醒了。

“沒醒的時候還可愛一點。”餘鋒說。

“我覺得也是。連那個——”仇甲丁指指小瓶子,吸吸鼻子,“也他媽的醒了。是阿平讓你帶給我的?”

“是。”餘鋒把手中的小瓶子放到桌上。

“媽的,你弄醒我幹什麼!”仇甲丁眼淚和鼻涕刷刷地流下來。他用囚服袖子揩揩鼻涕:“他呢?人在哪兒?”

“當然也落網了,”餘鋒苦笑著,“他可是忠心耿耿,很講義氣。”

“那是。”

“你也很講義氣,打架從來不會丟下兄弟們先跑。”

“呵呵。被人追著砍,身上捱了十幾刀了,肩胛骨都露出來了,誰不想跑?”

“那你為什麼不跑?”

“那是因為老子跑不了!只好轉身再戰!”

“夠勇敢。”

“等保住命了,看著自己被刀砍的傷口,才突然覺得肉痛,真他媽奇妙!”

“這是痛覺延遲。”這句話就縈繞在餘鋒唇邊,並沒有說出口。

“我的場子呢?”

“端了。”

“媽的!”仇甲丁短促地咒罵著,伸過手來抓餘鋒面前的小瓶,“你們可真夠狠!”

餘鋒一把將小瓶子攥在手裡:“除非,你告訴我真相。”

“你也喜歡這東西?拿去吧!”

“好!”餘鋒把掌心攤平,慢慢傾斜,小瓶幾乎要從手上滑到水泥地上。

“媽的!你想知道什麼?”

餘鋒把小瓶放回桌上,眼睛死死盯著仇甲丁:“你的人命清單中,到底有沒有褚文福?我想聽你從頭到尾親口講一遍。”

“好吧!我告訴你:那個狗屁作家偷拍照片,勒索老子。我真是想殺了他,但我沒有!我他媽的真的冤枉!袁莨逼我過去找他,我按約定時間拎著一兜子港幣過去,根本沒見到人!不過,就算我說到下巴脫臼,恐怕你也不信!”

“我相信。”

“你相信?那真太好了!”仇甲丁把身子猛地向前一傾,驚喜地瞪著餘鋒,誠懇地說:“這條人命,真的不能算在我的賬單上。我已經死過兩回了,真的沒必要說假話!”

“我相信。”

“可是,證據鏈粗得像條蟒蛇,我掙脫得了嗎?”仇甲丁中了邪似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露出大惑不解的痛苦表情,低頭看著身體,似乎真有一個什麼東西纏在身上,“我就是不明白,我的腳印、指紋、血液、唾沫、頭髮啥的,怎麼會出現在那裡?那些證據,連我看了都要相信!是不是我腦子被打壞了,我失憶了嗎?”

餘鋒聽著,身子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

“你的確有過一段時間失憶了。”餘鋒不動聲色地說。

仇甲丁再次抱住佈滿疤痕的腦袋。

“你認識靜中芳嗎?”

“什麼……芳?她是誰?”

“就是在派出所審訊你的那次,你在電梯口……”

“完全沒印象。”

“那麼,你——還記得那個強姦案嗎?”

“強姦?”

“一個月前,遇到燕美綢的那個晚上,一上車,你就開始吸毒。到了翠微村,你跟蹤燕美綢到寄廬。”餘鋒從包裡取出幾張卷宗影印件,放到桌上,那是一張中年人的照片,“從寄廬客廳牆上的一幅照片上,你認出了燕虢亮。”

“就是那傢伙,”仇甲丁把照片抓在手上,暴怒起來,“那傢伙,害得我18歲就……他有病,他們全家都有病!”

“有病,這是真的。”餘鋒說。

“推倒我的豬肉攤,還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神經病!瘋子!如果那天早上沒有碰到這個神經病,沒準兒我還在做我的豬肉佬,至少還是個人模狗樣的好人!人生啊,真他媽的,你永遠猜不到它的底牌。”

“燕虢亮害得你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受盡折磨。為了報復,你就是要拆了寄廬!”

“那個村子,沒一個好人!我要連整個村子都拆了!”

“因為仇恨,沒錯,因為對燕虢亮的仇恨,在毒品的驅動下,你凌辱了燕美綢!”

“呵呵!你有什麼證據?”骷髏般的臉上瞬間恢復了往日奸詐的表情。

餘鋒盯著那雙狠毒的眼睛,慎重地問:

“我沒有證據……,不過,你願意自己承認嗎?”

“承認什麼?”

“你確定沒有強姦她?”餘鋒繼續一字一頓地追問。“你和他有沒有再見過面?比方說,在野鶴島的案發現場?”

“還想要再強加一樁案子給我?!”仇甲丁狡猾地斜睨餘鋒一眼,戳戳太陽穴旁的傷口,兇惡的面相突然平添一分狡黠,“瞧我這兒,阿sir,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餘鋒低聲道。他不像是在回應仇甲丁的問題,倒是用了一種在自我說服的語氣。他長吁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種不尋常的放鬆神情,突如其來的解脫感流遍刑警隊長的全身。

“餘警官,你是一個明白人!你知道,我沒有殺你的那個什麼作家朋友。”軟弱和狠毒奇特地混合在同一張臉孔上,顯得怪異而彆扭。仇甲丁看著餘鋒,幾乎要漫出眼眶的無助與絕望讓餘鋒在一瞬間幾乎心軟:“你知道,我還有一個兒子要照顧。”

“有人會照顧好你的孩子。我會幫你聯絡你的前妻,對了……聯絡哪一個?”

“你剛才不是說,”狠狠煽動的鼻翼彷彿一雙憤怒的翅膀,幾乎要把仇甲丁帶上桌面,“你相信我沒殺那個作家嗎?!”

“你也許無罪,但絕不無辜。你手上還有另外四條人命。”

“四條人命?你知道的還挺多的嘛!沒錯,從凼仔教會醫院走出來,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明白什麼?”

“唯一的出路,就是變得跟那些砍我的人一樣!”仇甲丁惡狠狠地冷笑著,手臂上的青筋像蛇一樣蠕動起來。“我不殺他,他就殺我!只要是腦殼裡長腦子的人,都會跟我做同樣的事!那些被我扔進濠江的人,哪一個值得同情?”

“所以,就算你沒有犯下3•18案,其他虧心事做得還少嗎?”餘鋒說。

“你這輩子就沒做過虧心事?你敢拍著胸膛這麼說嗎?”

餘鋒默然。

是的,他不能。他又在腦海裡看到了鮮血一樣鋪天蓋地盛開的鳳凰木,他感到四面八方的空間向他擠壓過來。

“你們這些差佬,你們這些差佬,哪個不想貪?只要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沒有一個能守得住。有的是孩子要治病,有的是孩子要留學……”

似乎覺得自己說漏了嘴,仇甲丁突然不說了。

“誰的孩子要海外留學?”餘鋒不由得屏住呼吸,他感到太陽穴和心臟一起劇烈搏動著。

“快說啊!”餘鋒感到自己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

仇甲丁與餘鋒對視著。在準備吐露什麼的邊緣,他狡猾地保持緘默。

餘鋒把瓶子放到桌面,輕輕推一推,讓小瓶離桌子對面更近一點,這個暗示性的動作誘惑著仇甲丁,他狠狠地舔了舔嘴唇——

小瓶突然被一隻伸過來的大手搶了過去。

康所長不知何時闖進審訊室。

“餘警官,時間到了。”康所長臉上流露的毫不掩飾的敵意,與一個小時前在局長辦公室判若兩人。他用兩根手指拈起小瓶,好像那是什麼髒東西。“餘隊長,你竟敢給在押犯偷偷夾帶毒品!”

“你怎麼知道那就是毒品?”

康所長楞住了,似乎感到自己說漏了嘴,他把手上的煙叼到嘴上,擰開小瓶,慢慢傾斜,裡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滿臉失望的仇甲丁猙獰一笑,衝上前,一把擄走康所長嘴上的煙。

“既然有病,還抽這麼多。”

“看樣子,這次遊不到對岸嘍!能抽一口是一口,陰曹地府可沒這玩意兒!”

“食得鹹魚就要抵得渴。”康所長刺耳地哈哈大笑,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具屍體,“敢作就要敢當!”

“讓鏈條上的某個環節消失,是吧?”仇甲丁滿裝滿怒火的眼袋腫脹起來,他胸膛一挺,狠狠地慘笑一聲,咬緊的牙關發出的咔咔聲,震得眼神也跟著微微顫動:“滅了我一個,幸福一批人啊!”

康所長不再理會仇甲丁,向身後的警察揮揮手,他們一擁而上,把仇甲丁架走了。

餘鋒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像是要避免看到什麼髒東西似的,把頭轉向一邊:“為什麼要跟蹤我?”

“什麼?你搞錯了吧?”康所長一臉驚訝,眼神閃爍。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甩開步子走開了。

黑色警靴在走廊深處發出橐橐的巨大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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