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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用竹篾給我做了一隻陀螺，那是我最喜歡的玩具，我可以盯著它看幾個小時不眨眼。
——摘自《怪物的愛情》（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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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丈夫……他是幫兇。”
勾老師坐在候診區的聯排鋼管椅子上，哽咽道。
“不，不，他沒有……”靜中芳嘴唇翕動著，眼神裡透著一絲異樣的神情，卻沒有再說下去。“喃喃辦了殘疾人證嗎？”
“我查了下，我們這類孩子只能辦精神和智力殘疾證，但是這兩類，是沒有工作單位要的，唉！”
“所以我說，我們真正的大考還沒有來臨。”靜中芳說。
此刻她們坐在南國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一間實驗室外面。
餘鋒有意無意地聽著兩個母親的談話。他注意到靜中芳眼中掠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情。兩位母親交談著，視線透過玻璃牆，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刻也沒有離開。
兩位醫師配合著，把一些閃著金屬微光的儀器固定到孩子的面板上。頭部包紮著繃帶的喃喃坐在金屬椅子上，起勁兒地蕩著兩條腿，眼睛東瞧西看，對身上的儀器漠不關心。嬌嬌則神情專注地盯著玻璃窗上方的一盞換氣扇，全身心沉浸在轉得飛快的扇葉上。兩個渺小的生命，在金魚缸一樣的玻璃房間裡，被各種儀器擺弄著，像顯微鏡下被觀察的病毒。
“謝謝你，那個慈善晚會，我在網上的看到了。”
“喃喃那麼優秀？你怎麼捨得離開？”
“婆婆天天找我的茬。孩子有什麼問題都是我的錯，跟她沒關係，跟她兒子也沒關係。”
“這是你離家出走的原因？”
“還不是。”勾老師嘆了一口氣，透過玻璃望著喃喃。喃喃一直在玩自己的手，讓手指關節一個個輪流僵直再放開。眼睛盯著斜上方，身體在椅子裡蹭來蹭去。
“我產生了殺了孩子再自殺的念頭。我從來不怕死，就是怕痛，我給孩子包了最後一頓餃子，我在餡裡下了毒。就在他吃進嘴裡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孩子的眼睛，那麼清澈單純他做錯了什麼？我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碗！醫生給我開了西酞普蘭，我明白了，我得了抑鬱症……如果我不走，不知道哪一天，我會再次控制不住自己……”
“我可以……理解。”靜中芳跟著哽咽起來，“那樣的日子，任何人都會抑鬱……”
“有個正常的孩子太重要了，生活才有點盼頭……”勾老師試探地問：“你們以前就沒想過再生一個？”
“很多人勸我再生一個，這樣等我老了，至少還有人來照顧我們。這樣，照顧殘疾孩子的責任就能轉移給下一個孩子。”靜中芳彷彿產生了共鳴，但聲音隨即消沉下去，“可這個病有一定的遺傳危險，萬一……二胎還這個病，家裡再添一張殘疾證，怎麼辦？你敢賭嗎？”
“我不敢冒險，如果再生一個自閉症的孩子，該怎麼辦？”
兩個女人停下來，互相用窺探的目光望著對方。
“除非換個人再懷孕……才可能百分百避免……”靜中芳目光閃爍著說，“否則的話，遺傳的可能性有25%的機率……你還年輕，別把一輩子全耗在一個自閉的兒子身上。不如重新嫁個人，再生一個？”
靜中芳停止哽咽，眼睛望著測試室，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測試室裡，嬌嬌突然情緒失控，雙手捂住耳朵，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原來，燈管閃爍不定，投放間歇的光束，熒光燈嗤嗤作響，不規律的閃爍光干擾了嬌嬌的情緒。兩個醫師顯然對應付這種情況經驗不足，一副手足無措的困惑表情，兩個醫師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是在求助。
看到這情形，在一旁的餘鋒也跟著走過來。
靜中芳衝上前，敲敲玻璃窗，用手比劃著。中年醫師看懂了手勢，啪的一聲迅速關掉熒光燈。靜中芳從兜裡摸出一個陀螺，敲開門，把陀螺遞給醫師。中年醫師拿起陀螺用手一擰，陀螺在金屬桌面上旋轉起來，發出有規律的嘶嘶聲。嬌嬌的雙眼立即迷戀地緊盯陀螺，魔術般地，她安靜下來，測試得以繼續進行。
門外“測試中”的指示燈熄滅，餘鋒跳起來。
“你比做母親的還擔心！”吳醫生笑道。
餘鋒尷尬地笑笑：“又來麻煩你了，上次幫忙測試燕美綢的事，還沒感謝你吶。”
喃喃和嬌嬌踮著腳尖走出來，跟著地上的指示箭頭，來回奔跑著。如果是正常孩子，他們此時應該在一起交談或者打打鬧鬧，可是，他們就像沒有發現彼此似的，互相不聞不問。
吳醫生接著說：“電腦正在處理資料，要稍等一會兒。”
見孩子都從儀器的束縛中解脫了，等不及測試結果，兩個母親先走了，那種同病相憐產生的歸宿感，讓兩個母親火速結成好友。她們結伴帶孩子去游泳——據說，游泳對孩子的康復有幫助。
餘鋒望著他們的背影，又想起了靜中芳剛才那個不易察覺的神情。他輕輕咀嚼著靜中芳的話語：“不，不，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有什麼？他沒有參與謀殺嗎？
“想什麼呢？”吳醫生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什麼。”餘鋒回過神來。
年輕助理從測試室走出來，遞給吳醫生一份診斷報告。餘鋒一躍而起，幾乎是從助理手裡奪下了那幾頁紙。
表格上有一欄裡寫著一行字。餘鋒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看久了，那幾個字就漸漸扭曲，變得越來越大。
吳醫生輕輕拍打著手中的診斷報告，繼續說：
“根據兩個孩子的身體疼痛引起的心率、血壓、呼吸頻率、體溫、面部表情、瞳孔反應、脈搏氧飽和度等變化——”吳醫生把報告遞給餘鋒，“參照國際通用的VAS疼痛評估量表，對這兩例個體情況基本相同的自閉症兒童進行了比對。你的猜測是對的。”
餘鋒盯著測試室裡金屬桌上的玩具陀螺，那是靜中芳剛剛拿來吸引嬌嬌注意力的。他痛苦地感到，自己彷彿是在拽一根堅韌的鋼絲線，當沉重的真相被他拽到面前時，雙手已經被勒出深深的傷痕。
吳醫生停頓了一下，翻看著報告。
“我還有一件事，是我剛剛在測試兩個孩子時發現的。是關於燕美綢的。”
“哦？”餘鋒轉身，正好遇到吳醫生慎重的眼神。
“我懷疑她是……”
餘鋒聽著，眼睛逐漸越睜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