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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喜歡髻廬,鎮上有太多的聲音、太多的招牌、太多奇怪的人,那會讓我害怕。
——摘自《怪物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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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牆上以前掛過畫,也就算了。那也不能根據牆上的白印,就知道另一幅畫上的題字啊!”剛從寄廬出來,楊媛一臉懵懂地向上司求證。
餘鋒把卷軸遞給楊媛,楊媛接過卷軸開啟。
餘鋒指著卷軸上的題詞:“這句詩的上一句是什麼?”
“……不知道。”
“九嶷山上白雲飛,帝子乘風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這是毛Z東的著名詩句啊。”
楊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當我看到紅霞裡的畫剛好覆蓋了寄廬牆上的白色痕跡時,我就可以肯定了:褚文福以詩句意境作畫,一幅為翠微而作,掛在寄廬;一幅為紅霞而作,掛在紅霞裡。”
“哦。”楊媛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遠處的大榕樹下,有人向他們揮動著調色盤,是呂光。
“這是第幾幅了?”餘鋒走過去。
“第九幅。”
“畫了那麼多?還不夠?”楊媛說,“這裡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再不抓緊,可就被拆光了!”呂光說。
“這種建築完全可以申請文物保護……你能不能寫一個人大提案?”
“太好了!國家早都不許大拆大建,提倡要留住鄉愁!”
餘鋒凝視著畫布,暮色中一個身穿藍色連衣裙的女子佇立在寄廬觀景臺上,長長的黑髮在風中飄蕩。
“你知道寄廬裡住著誰嗎?”餘鋒視線落在天藍色的背影上。
“當然!”呂光望向遠處的寄廬,浮現出神往的表情,“年輕美麗的天才藝術家!”
“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藝術家是不是有點……怪?”楊媛問呂光。
“哪裡怪?”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原來是朝顏,她也從寄廬出來了,“你們只是不理解她罷了。”
瞥到朝顏過來,餘鋒頭也不回,轉身就向前繼續走。
“藝術家要取得成功,都必須有魔鬼附體才行!”呂光舉起筆刷,在那抹天藍色的背影上精心塗抹著。
“誰說的!”朝顏一邊不屑地說,一邊追趕著餘鋒他們。
“伏爾泰!”身後的呂光揮舞著筆刷,大聲吆喝著,“是伏爾泰!偉大的伏爾泰說的!”
“你才是魔鬼附體。”朝顏咯咯笑著跑遠了,“再見!偉大的伏爾泰……”
在村口,朝顏追上了餘鋒。
牌坊下,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那人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中,只有菸頭在嘴邊一明一滅。
“你怎麼在這裡?”楊媛驚訝地叫了一聲,“又來這裡浪費警力?”
“哎!你們不帶我玩,我就自己來了。”袁莨將菸頭丟到地上抬腳捻滅,“順便巡查一下自己的轄區,不行嗎?”
“不是不帶你,是分工協作。”餘鋒走上前摟住他的肩膀,“既然是你的轄區,我問問你,芭蕉林裡好像有一些可能藏身的地方,那些廢棄的商鋪你去搜過沒有?”
“這裡每條磚縫我都撒過尿!放心!明天一早,我馬上安排人手地毯式搜尋。”袁莨反手摟住餘鋒肩膀,壞笑著,“今晚我們湊個局,好好喝兩杯!提前拍拍老同學的馬屁,等哪天進了局領導班子,再拍可就來不及了。”
“不去了,我還有事。”餘鋒婉言謝絕。
“放心!既不是私繳的嫖資,也不是順來的賭資,”袁莨一副立志做東的樣子,把胸脯拍得咚咚響:“是咱這個月的工資!”
大家都笑了,連楊媛也笑了。
“那就安排在簡餐吧。”袁莨說。
餘鋒剛要再次拒絕,聽到去簡餐,一轉念答應了。那裡是他第一次見到燕美綢,也最後一次見文夫的地方。他想再去現場看看。他決定了,一定要自己結賬。
“太好了!天天吃雞蛋三明治,都吃出雞屎味了!”周德純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身上帶著一陣撲鼻的風油精味兒。
“好啊!”袁莨過去一把摟住周德純,“那就一起來吧。”
“不!不能脫崗。”餘鋒黑著臉不同意。
“頭兒!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叫個餐都不方便……”周德純撓著自己的頭髮,把手中的半塊三明治丟進駕駛室。
“不行!三令五申不能脫崗!當耳旁風了?!”上次燕陽天跳樓,周德純居然讓燕陽天從眼皮子底下逃走,餘鋒非常惱火。周德純的解釋是因為餘鋒在寄廬裡,以為不會有什麼事,恰好他又吃壞了肚子,就去村外找廁所了。
“那下次嘍!”袁莨鬆開周德純,拍拍他的肩膀。
“請朝顏也去吧!”話一出口,餘鋒感覺自己像個拿著糖果哄小女孩進屋的糟老頭。
果不其然,朝顏真的像得到糖果的小女孩一樣歡天喜地。
暮色初合,警車在鄉村路上慢慢顛簸著。芭蕉葉泛著陰冷的微光。叢林深處偶爾竄出夜遊動物的黑色影子,不時傳出淒厲的撕咬聲。
餘鋒回頭,老屋沒有開燈,在夜色裡逐漸變得陰森。
剛到飯店門口,一排大紅燈籠下面,一個經理模樣的光頭男人早就等在入口。
一見到袁莨,光頭經理馬上弓著背一溜小跑跑迎了過來,遠遠地就開始躬腰,右手不停舉起放在額頭做敬禮狀,小狗一般奉承的眼神,眼裡眼外全是喜慶的諂媚。
“袁所長好!”光頭經理顯然不太記得這個鬍子拉碴的刑警隊長。
“小酌幾杯?”袁莨用目光諮詢著餘鋒。
餐桌上放著6瓶不同的紅酒、白酒和洋酒。光頭經理一邊用指尖轉動著餐桌轉盤,花花綠綠的高檔隨之轉動起來,一邊介紹著:“蘇格蘭威士忌、大師版麥卡倫,2005年的柏圖斯波爾多、馬爹利藍帶,看喜歡哪個?要不都嚐嚐?”
“發財啦?”楊媛打趣道。
“靠這點工資,發什麼財,只夠發福!”袁莨抱怨。
“你們當警察的,是不是不能喝酒啊?聽說就算回家喝,也得報備?哎……真累啊,何必呢。”朝顏說。
“哎!留給中國警官們喝酒的時間不多了。”袁莨嘆氣,“不過明天是假期,喝點不違紀。”
“簡餐,不簡單——這廣告很貼切嘛!”餘鋒念著牆上店內的廣告語,伸手阻止正要開瓶的經理:“換成啤酒吧。”
“對,誰讓你們上這個的?”袁莨皺著眉頭呵斥著。
光頭經理馬上動手撤下高檔酒水,臉上仍然漾著一陣笑意。
菜很快端上來了,光頭經理親自把一口大鍋端上桌:“沒什麼好吃的,只有一個菜——百鳥歸巢。”
大鍋裡,是上百隻各種各樣褪了毛的小型飛禽。個個都是小小的頭顱,瘦弱呆萌的屍體,彷彿饑荒陰影籠罩下的非洲兒童。
朝顏捂著鼻子說:“好像一個萬人坑!”
“這些可是會飛的人參。”在一旁賠笑的經理解釋說。
“這是什麼?能隨便吃嗎?”朝顏認真辨認著,“聽說,連麻雀都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了。”
“其實都是家養的鴿子,沒餵過化肥,所以個頭不大。”似乎是要彌補失言似的,經理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儘管是無厘頭的狡辯,楊媛和朝顏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手機響了,餘鋒接起電話,傳來妻子嘮嘮叨叨的聲音,目標是催促他早點回家,霏霏不知為什麼今天晚上情緒又不穩定在一大堆卷子下面哀嚎成績不斷下滑之類的。他嘆了一口氣,含糊答應著,沒等妻子回答就掛了電話。
“老同學,孩子多大了?”餘鋒很想知道同齡人的袁莨有沒有類似的煩惱,話一出口,他又補充了一句:“應該有孩子了吧?”餘鋒有兩次長期海外維和的經歷,所以不敢確定。
袁莨慢慢地把茶杯湊近嘴邊,很小心地呷著茶水,似乎水溫很高。
餘鋒輕啜了一口茶,水溫很合適,並不燙。他皺了皺眉頭,那麼,袁莨動作慢下來,就是在思考或斟酌詞句。這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嗎?
“有。”
“說來慚愧,我連嫂夫人都還沒見過。”餘鋒說。
袁莨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你是問我的第二任嗎?”
“你離婚了?”
“沒有。”
“沒有?”餘鋒更迷惑了。
袁莨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看大家都不動筷子,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掰開,塞到自己嘴裡充分吮吸著:“好——這個就算是公筷了!”說完夾起一塊肉,作勢遞到楊媛碗裡。楊媛忙不迭地舉起筷子:“我自己來!”
袁莨又把筷子轉向朝顏的碗碟,朝顏也趕緊擺擺手,自己夾起一塊肉。
“這位靚女是——?”袁莨問。
“——是重返現場的真兇……”朝顏嚼著血紅色的肉塊,陰森森地笑起來。
“重返現場的真兇?”袁莨被朝顏說糊塗了。
“朝顏最近曾經在案發時間重返現場,被我們發現了。”餘鋒說。
“重返現場就一定是真兇?”袁莨問。
“兇手都有知情的心理需求,忘了嗎?”餘鋒不滿地搖搖頭。“大學時代,你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啊。”
“你大學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嘛。那時候你看到女人還臉紅!”
“看到女人會臉紅?”朝顏頓時來了興趣,吐掉嘴裡的骨頭。
“他那時不愛理人,跟自閉症似的,總是很酷的樣子,”袁莨嘲弄地擠擠眼睛,“不過,其實,他那是害羞又緊張。”
“真的嗎?”楊媛一副難以想象的表情。
“現在,他可變了。不但不臉紅,還惦記著嫌疑人穿沒穿短袖呢!”朝顏說。
楊媛死死繃著臉,彷彿一不努力,面具後面的歡樂就會越獄似的。
“有一次,班裡舉行刑偵故事演講比賽。他太緊張,居然說什麼‘這隻老狐狸露出了馬腳’,全班都笑瘋了……”
“老狐狸露出了馬腳?”朝顏嘴裡的食物全噴到桌上,“這壞人是轉基因的嗎?”
楊媛終於忍不住了,像洪水衝開閘門似的“譁”地一聲大笑起來。
“拿我開涮是吧?”餘鋒靜靜地聽著,沒有阻止。無論多麼難堪的往事,時間都會讓它變得一笑了之。
“介意我抽菸嗎?”朝顏笑夠了,站起身,把窗戶開啟一個縫,倚著窗臺抽菸。
窗戶一開,嬰兒的哭鬧聲隨著氣流同時湧入。
餘鋒夾起一塊肉正要送入口中,忽然停住皺起了眉頭,“怎麼又聽到嬰兒哭啊?”
“為什麼要說又呢?”朝顏問。
“一個月前,在這裡吃飯,也聽到了。”
“不奇怪,後面是兒童醫院。”朝顏開啟身後的窗戶,探著身子往外張望,餐館後面是婦幼保健院的急診部,大門恰好對著窗戶。
“哦。”餘鋒說。
“來一根?”朝顏伸出綠色指甲的手指。
“我不抽菸,謝謝。”餘鋒說。
“好像偵探都抽菸的吧?那個福爾摩斯,不但抽菸鬥,還吸毒呢。”朝顏說。
“抽菸會讓面板粗糙,牙齒變黑,還常年口臭。”餘鋒說。
“呵呵,有段時間,我除了睡覺,煙不離口。”朝顏用綠色的指甲捏著一支菸,遞給楊媛:“要嗎?”
“我只抽萬國牌,其它的抽不慣。”
“什麼……牌?”朝顏一臉迷茫。
“那是警察專案會議專供的,別處抽不到。”楊媛笑嘻嘻地說。
“我們的女法醫最怕聞煙味了。”餘鋒腦海裡浮想起煙霧繚繞的辦案區,會心地微笑一下。
“煙味算什麼?每次屍檢後,無論怎麼洗,頭髮裡仍有那股味兒,咦呀,那可真叫一個噁心啊!我家的洗髮液用得最快了!”
袁莨抬頭埋怨楊媛:“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頓飯?淨說些不開胃的話題。”
“既然這樣,你當時為什麼選擇當法醫?”朝顏問。
“我媽要我當醫生,我又喜歡當警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要是你媽要你當醫生,你又喜歡小動物,你豈不是變成獸醫?”袁莨說。
楊媛氣得狠狠白了一眼袁莨。
“什麼獸醫?那麼粗俗。”朝顏噗地一口煙霧吐到袁莨臉上,“那個叫寵物醫生,吃香著呢。貓貓狗狗的,那可是治癒系的天然魔法師呀!經濟現在這麼低迷,國家又在邁入老年社會,寵物經濟有可能超越房地產嘍。”
“哎,當個寵物醫生也好哇!現在麻煩了,一個女孩子,一天到晚擺弄死屍。男朋友至少得是個活的吧。”楊媛說。
“上那個男警察,就是要‘控制’我的那個,好像不錯哎,今天怎麼沒來?”
“你想見他?”楊媛戲謔道,“我幫你約?”
“不需要。已經沒有誰能‘控制’得了我啦!”
朝顏抽完煙,坐回座位,瞥了一眼袁莨,忽然再次瞪起那雙巨大的棕色眼睛:“我感覺我們應該是見過面,可我就是一下想不起來……”
袁莨也恍然大悟,拍著腦袋,食指穿過大鍋升騰不息蒸汽指著朝顏:“你不就是那個……”突然,他又放下舉起來的手指,幾秒後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朝顏:“經常和我們打交道的,不是小偷小摸,就是賣淫嫖娼。你是哪一種?”
“你們就知道抓嫖罰款!”楊媛皺著眉嫌惡地說。楊媛大學一畢業就進了機關,對這些基層警察的作風一點也看不慣。
“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袁莨咂咂嘴,“比方說,你一定奇怪我們為什麼對翠微村不出警?人手不足,警力不夠啊!每天就仨值班的,一年出警幾萬次,都是我們加班加點處置出來的!你知道嗎?”
餘鋒說:“畢業後,袁所長本來也可以留在市局,他自己主動要求去基層。”
“啊,這麼……,不敢相信!”楊媛說。
服務員把啤酒端上來了。
“結果再也沒機會回來了,”袁莨嘴角歪叼著煙,拉開拉環倒酒:“摔疼了就知道自己不會飛了。想當雄鷹,結果一輩子都是走地雞。曾經我也是一個大好青年,誰還沒有過熱血的時候……”
“現在還是!”餘鋒說。
“現在……酒後還是!”袁莨截住餘鋒的話,爆發出一陣大笑,舉起杯,“不說了,喝酒!日飲夜飲,前途似錦……”
“你幹嘛總是歪叼著菸捲,像個十足的流……”楊媛停下來不說了。
“你誤會了,”朝顏解釋說,“歪叼著菸捲,煙才不會燻到眼睛。”
“所以嘛,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袁莨揚起單邊眉毛看著楊媛,“知道嗎?小姑娘。”
“再說一次,我不是小姑娘!”
朝顏向餘鋒舉起手中的鋁罐:“不抽菸,那喝一杯吧?”
在這悶熱的天氣裡,摩挲著罐壁清涼的水滴,餘鋒內心湧動著一飲而盡的衝動。
“我不喝酒。”他舉起茶杯。
“從來不喝?”
餘鋒猶豫著,沒有回答。他還記得她抱著他的腰,隔著頭盔大聲喊:以後別再喝酒啦!他重重地點頭,一剎車,沒戴頭盔的額頭就撞在他的背上。他故意連踩幾次剎車,那小小的額頭連續幾下撞在他寬闊的背上,那觸電般的感覺讓他覺得靈魂隨著飛馳的摩托長出了翅膀……她咯咯地笑著,風把她的笑聲風颳進他耳朵裡,然後刮向天空,天空中正鐫刻著鳳凰木鮮紅的剪影。那一刻,他永遠也想不到十分鐘後,那小小額頭會噴湧出那麼多的鮮血,彷彿染紅了開滿鳳凰木的天空。
“喂喂,想什麼呢?”朝顏一口喝光,把鋁罐蹾在餘鋒面前,搖搖頭,“一般不良嗜好,都是用來釋放內心壓力的。沒有這玩意兒,你拿什麼釋放壓力?”
“不吸菸不喝酒,不貪財不好色,就像他擅長的犯罪行為心理分析法那樣,又理性又乏味。”袁莨給朝顏再開一瓶,“這人在警局圈子裡枯燥乏味,那是出了名的。”
“你乾脆說我孤僻不合群就是了。”餘鋒抓過朝顏丟在他面前的空鋁罐,捏扁,揚手投向牆角,咣噹一聲,鋁罐命中垃圾桶,十環。
餘鋒看看手錶,放下茶杯,做了個手勢,提示楊媛開始做筆錄,“都吃的差不多了吧?那我們進入正題吧——現在對趙妍女士做個調查走訪。”
楊媛足足楞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開始手忙腳亂地從包裡掏電腦,筷子噼噼啪啪掉在地上。
袁莨也微微愣了一下。三個警察都把目光投向朝顏。
朝顏瞪起眼睛,鼓起鼻腔,環視著圍觀她的三個警察。
“沒必要這麼和我說話吧,我又不是真的是什麼真兇。”朝顏若有所悟地伸出食指,在自己胸前指點著,“哦,對了,我還是那個什麼……嫌疑人的關係人。”
膝上型電腦發出刺耳的開機提示音。隨著電腦的開機音樂一響起,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請你配合一下,因為你作為嫌疑人的關係人,有作證的義務,同時……也有作案的嫌疑。”餘鋒公事公辦地說。
“這是不是叫做什麼……鴻門宴?”朝顏瞪著面前的三個警察。
袁莨繼續晃著啤酒杯裡琥珀色的液體:“別看我,我可沒摻和哦。”
楊媛把雙手放到鍵盤上,目光看向餘鋒。
“煙不抽,酒不喝,往這一坐,跟尊神似的。”朝顏恍然大悟地叫道,“為的就是等到現在審我啊!”
“你做自媒體多少年了?”
“你調查我?”朝顏楞了一下,酒杯一下就蹾在桌上,“我拒絕回答!”
“你知道不配合調查的的後果是什麼?”餘鋒說。
“妨害司法罪。”袁莨笑嘻嘻地把雙腕並在一起舉到桌前,“再不配合,今晚可就要跟小偷小摸賣淫嫖娼一起過夜嘍!”
光頭經理進來把一盤切好的芭樂擺上桌,這臨時的打斷緩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朝顏猶豫了一下,氣哼哼地說:“做了三年了。”
“什麼領域的自媒體?”
“養生、保健、醫藥、科普——你不會自己看嗎?”
“幹這個怎麼牟利?”
“盈利的模式很多。可以給商家寫軟文,或者寫出10萬+的文章,就有商家來投廣告。”
“聽說你粉絲也有百萬?”
“也就一百來萬。”
“這麼說,你算是當之無愧的網路大V了?”
“什麼大V,再威也威不過警官大人!”朝顏冷冷地說。
“今天到寄廬去幹什麼?”
“為了商量小說下一步的推廣啊。”
餘鋒用餘光瞥了一下電腦螢幕,用手指節敲敲桌面,楊媛趕緊噼裡啪啦地打起字來。
“小說呢?”
朝顏從椅子邊的大手提袋裡拽出一本《怪物的愛情》,彷彿要拿這本書作證。
“這本書,作為物證,收繳了。”袁莨從朝顏手中拿走小說,掂掂手中的書。
朝顏毫不客氣,一把奪回來:“想看是吧?自己買去!”
“配合公安機關調查,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袁莨歪叼著煙,沉著臉補充,“派出所24小時營業,歡迎新朋友!”
啪!朝顏狠狠地把書拍在桌上。
餘鋒翻看著《怪物的愛情》封底,封底印著一個二維碼,二維碼旁邊的括號裡印著一行大字“挑戰讀者”。他掃描二維碼,關注了一個名為“謎姬”的公眾號。
餘鋒瀏覽著公眾號,念著最新推文的標題:“懸疑作家之死懸案未解,美女作家處女作初成——這是你策劃的廣告詞?”
“精準蹭到熱點,銷量和粉絲量,自然不可限量。”儘管“身陷囹圄”,朝顏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得意的表情,“現在,你不也成了我公號的粉絲了,哈哈。”
“狗血標題,明擺著的炒作!”餘鋒說,“為了所謂的流量,沒有底線。”
“那有什麼辦法?要適應當前讀者低下的閱讀趣味嘛!”朝顏說。
“說說吧!你利用警方調查,蹭熱點增粉,賣書牟利,持續多久了?”
“什麼利用警方?明明你們想利用我,”朝顏倒不糊塗,“利用我調查美綢,好嗎?”
“你……”餘鋒被一語點破小算盤,倒也無話可說,只好繼續檢視朝小說的公眾號。
“什麼?小說不提供答案,兇手要讀者投票來定?”餘鋒越研究越糊塗。
“這個你就不懂啦!公眾號等新媒體興起後,也在影響著寫作的方式——深度參與,才是融媒體時代小說的最大魅力!”彷彿老師面對不開竅的學生一般,朝顏用鄙夷的眼光瞥著他,“兇手是誰?為什麼殺人?怎麼殺的?——兇案小說的靈魂三問,現在全交給讀者啦。”
“我還是不能理解。”
“大作家狄更斯知道吧?他在晚年創作了一部推理小說,名為《艾德溫•杜德魯疑案》。小說只在雜誌上連載了六期,就突然去世了,故事的結局也成了懸案。罪犯是誰?用了怎樣的詭計?從狄更斯剛死直到現在,不同時代的作家們爭吵了一個多世紀,甚至發表過二十種以上的續作。包括《紅樓夢》不也很多人續寫嗎?”
“好吧。不要討論學術了。我只想知道,燕美綢還寫了什麼書?”
“之前的都是兒童繪本,童話之類的,也給你孩子來一本?”
“什麼型別的繪本?”楊媛停下敲擊鍵盤的手,忍不住插嘴說。“寫童話的,肯定是善良的……”
“大部分是為自閉症兒童寫的。”
袁莨剛要說話,褲兜裡的電話響了。他走進洗手間去接電話。
餘鋒用手指指料理臺上的賬單,楊媛心領神會,拿著賬單出去了。
“現在馬上回所裡備勤。”接完電話,袁莨把手機隨手丟到餐桌上。
“喝成這樣,去備勤?”楊媛皺皺眉。
“哎!警力不足啊,小姑娘。”袁莨一仰脖喝光杯子裡的啤酒,“加不完的班,接不完的警,勸不完的架,挨不完的罵……待在基層沒指望嘍!”
桌上,袁莨的手機螢幕忽明忽暗不停地閃著,像訊號不穩定的老式電視。
“喂!怎麼回事,好像手機壞了。”朝顏說。
“昨天才摔壞的。”
“騙人吧!裂紋裡那麼多的黑垢,怎麼可能是才摔的?”
“經常摔,”袁莨尷尬地笑了:“追逃時摔,勸架時摔……”
“幹嘛不換個新的?”
“沒錢!”袁莨乾脆說。
“沒錢?”楊媛付賬回來,也瞄了一眼桌上的老爺手機。
“很多事不是你想象!小姑娘。”
“最後再說一次,”楊媛憤憤地放下茶杯,“我不是小姑娘!”
光頭經理匆匆趕來,對袁莨小聲說了幾句。餘鋒清楚,這頓飯其實根本不用結賬,楊媛肯定是強行結的賬。
“幹什麼,瞧不起我?”袁沉下臉,看著餘鋒,“不是說好了我請客嘛!”
楊媛扮了一個鬼臉:“就憑你那部老爺機的面子,我們領導也不會讓你破費啊!”
“下次就輪到你啦,必須超過這個標準啊!”餘鋒打著哈哈。
“餘大隊長,我也不奉陪了,”朝顏看看沒人“審問”她,伸個懶腰,“順便說一句,我非常不喜歡您那種壓迫式溝通!”
“等等,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警官大人,別像審犯人似的瞪著我,”朝顏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只是嫌疑人的關係人,不是嫌疑人!”
餘鋒無奈地看著走向衣帽架的朝顏。朝顏伸手取走了自己的披肩。那個晚上,也是在這間房間裡,美綢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出賣了她和文夫的秘密關係。
袁莨脫了警服搭在右手肘上,解開春秋裝的上衣釦子,醉醺醺地向餘鋒他們揮手告別。
朝顏跟在後面,盯著袁莨脫去警服的背影,拍了拍額頭,自語著:“一定在哪兒見過他!”
“你以前見過袁莨?”餘鋒在身後警覺地問。
“是,肯定!”
“在哪裡?”
“不記得了!”朝顏雙手抱住昏昏沉沉的腦袋,自顧自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