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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夜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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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知道那是銀鼠們在啃噬竹根。

走進竹林,我學著爹爹,扳彎一根毛竹,撒手,竹竿猛然反彈,竹葉紛飛,一群烏鴉從枝頭驚起。

爹爹說,這樣可以測試竹竿的韌度,彈性好的竹竿才可以挑大樑。

——摘自《怪物的愛情》

————————————————————(以上為每章節的題記,應為楷體)

透過擋風玻璃,餘鋒張望著頭頂上方的天空。烏雲夾雜著白雲,組合成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餘鋒無心欣賞頭頂的水墨畫。在他看來,那些烏雲彷彿是一把隨時揮向案發現場的利劍,懸在頭頂上方。

“頭兒,這樣赤裸裸地逼問受害人家屬的不在場證明,是不是有點兒殘酷?”副駕位上的楊媛把車窗降下一點,讓車外的空氣進來。

“我的好友被剜去肝臟,殘酷不殘酷?我必須為他伸冤,不論兇手是誰!”

“在案發現場那天,你推開我,自己去扶靜中芳,是不是就覺得她有嫌疑?”

“不。一開始,她只是排除法中的一個選項罷了。”

“那現在,是要把她列入嫌疑人了嗎?”

面對這樣的提問,餘鋒真不知如何回答。

燕美綢的嫌疑正撲面而來,靜中芳的嫌疑又呼之欲出,再加上躺在急救室的重大嫌疑人仇甲丁……按理說,文夫溫文爾雅的書生性格絕不是那種招人怨恨的人,隨著調查的深入,卻接連出現了好幾個嫌疑人!

餘鋒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老友啊老友,男歡女愛、愛恨情仇——我早就告誡你,這種事總有一天要斷的,真想不到會斷得這麼慘烈!

“我覺得她不像是兇手。那天在案發現場她表現得那麼悲傷……”

“有一種情況,即使她是兇手,也會悲傷。”

“怎麼可能!”楊媛微微瞪大眼睛,“哪種情況?”

“例如:他們夫妻合謀,僱人殺掉丈夫,讓這個家庭得到鉅額賠償……”

“啊!”

“在這種情況下,因為丈夫的自我犧牲,妻子肯定會感到傷心。但這種情況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

“為什麼?”

“因為燕美綢的存在,他們夫妻早就不是一條心了。”餘鋒“可能性更大的情況是:反正丈夫已經是別人的男人了,那麼不如偷偷幫丈夫買下高額保險,然後僱兇殺人,得到賠償,這樣自己可以和沒有生活能力的累贅女兒一輩子衣食無憂。”

“你是說,仇甲丁只是一個被僱傭的兇手?”

“有可能。”

“靜中芳有錢付給仇甲丁嗎?”楊媛滿臉的疑惑。

“保險賠償到手了,不就有了嗎?”

“啊!這也太可怕了!但即便殺了丈夫,也不用剖屍啊!”

“那麼做,也許是為了干擾警方視線,誤導我們往報復殺人方向聯想吧。”

刑警隊長把警車停在公安局大院,跳下車,開始佈置任務:

“第一,儘快調查下保險賠償的總金額是多少;第二,檢查一下海誓橋監控和登山入口的監控,看看有沒有靜中芳的蹤跡;第三,馬上定位一下靜中芳手機在案發前後幾天的活動軌跡。儘快把結果給我……”

“可是,頭兒。”楊媛囁嚅道,“今天不是週六嗎?”

“哦,就到週末了!”餘鋒恍然拍拍額頭,“沒辦法,讓大夥兒都加加班吧。”

————————————————————————(空格)

餘鋒回到家,妻子正在客廳看手機。

幾個自媒體不知道怎麼找到了這個報案人。螢幕上,老人一再誇張地拍著胸口,像遭遇白堊紀爬蟲的小女孩,手舞足蹈中帶著病態的炫耀,隱隱透露出一種對悲劇的殘忍的享受。在枯燥無聊的退休生活中,這個老人終於找到可以吸引眼球的資本了。

餘鋒穿過客廳,從陽臺探出身子,望了一眼頭頂上的半個天空。吹著集結號的烏雲正衝入節節敗退的白雲陣營,似乎發出短兵相接的鏖戰聲。

餘鋒感到一陣焦躁,掏出手機開始給裴勇男發微信。

“人還活著就敢割腰子!真的有偷器官的人?”妻子把手機撂在沙發上,影片上老頭繼續流利地陳述著,估計同樣的話已經重複不知道遍了。

“靠這種事讓城市上熱搜,真是我們做警察的恥辱。”這些天,隨便開啟一個知名網站或者論壇,文夫案都被置頂,緊隨其後的,就是數十萬計的評論、跟帖和回覆。

“真慘啊!他還是我們間接的媒人。”這也是妻子對案情加倍關心的原因,“社會上說,是個器官倒賣的犯罪團伙乾的,是不是真的?”

“這謠言太離譜了!沒有經過配型,取出的內臟也不乾淨,無菌條件都達不到啊。”

“也是,如果是為了賣錢,應該會取走整套內臟。”突然,妻子一臉作嘔的表情,“不會是哪個變態為了吃……?”

“別再傳播謠言了!”整個城市都被這件事情攪得人心惶惶。餘鋒想起黃局長的命令,真得讓網警好好警告一下這個老頭了。

電視開始播報天氣,女主持人信誓旦旦地承諾說今天夜間會普降一場甘霖。

“難怪天氣悶得這麼厲害!”妻子嘮叨著。

手機響了一聲,微信回覆來了。餘鋒看了一眼,從沙發上站起來,匆匆走向玄關。“咚”的一聲,腳拇指磕在轉角的鞋櫃上,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從非洲回來有一年了,他依然沒有熟悉家裡的環境,還像是一個借住的訪客。

“怎麼了?”妻子驚慌地從廚房走出來。

餘鋒開穿衣服。

“你現在去哪裡?”

“復勘現場。”他乾巴巴地回答。

“今天不是週末嗎?”妻子驚訝地問,投來窺探的目光,“不在家吃飯嗎?”

“不了。今晚一旦下雨,現場就毀了!”

“兇手不是已經抓住,關在醫院嗎?”

餘鋒沒有回答,把腳塞進警靴裡,順便揉了兩下,開始繫鞋帶。

“跟誰一起去?”身為警嫂的妻子知道,警察出勤都是雙人工作制,現場勘查不能少於兩人。

“裴勇男。”

“能不能讓其他人去?女兒馬上就到家了。眼看要中考了,你也不陪陪她?”妻子的聲音裡含著一絲慍怒。

“今晚海邊放煙花,週末讓孩子也放鬆一下。”餘鋒繼續埋頭繫著鞋帶,“別讓她窩在家裡玩遊戲!”

“吃了飯再走,時間還早吶。”

“不行,再磨蹭,就要下雨了!”

“給——”餘鋒抬頭,頭頂橫陳著一條露著黑色腋毛的粗壯手臂,“知道下雨,不知道帶傘!”

餘鋒漫不經心地接過雨傘。心想,夏天快到了,妻子是不是需要一把剃鬚刀呢?

“等等,”妻子目送丈夫匆匆走進電梯的背影,囁嚅道:“幾點回來?”

不知道是她聲音太低,還是餘鋒滿懷心事,她沒聽到任何回應。

她關上房門。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客廳裡沒有人說話。

家,迅速變得空曠而寂寥。

“哎,警嫂難當啊!”

她哀嘆一聲,調大電視機的音量,撿起客廳地板上丈夫剛剛換下的襪子。

為了避免穿錯襪子,多年前,丈夫就把襪子全部買成同款的黑色,這樣就不會在慌亂中穿錯襪子——丈夫常說,《無間道》裡的那個穿錯襪子的黃秋生其實不夠聰明,難怪結局是慘死街頭。在工作上,丈夫是睿智的,但是在內心感情的表達上,他卻異常愚鈍。戀愛期間總是她主動甚至表白的。所以,經常哀嘆是自己送上門的。為數不多的幾次約會,丈夫堅硬的鬍鬚也總是扎痛她的臉頰。後來女兒出生後,也多次被他的胡茬扎得直哭。

終於有一次,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對不起,是鬍子。”丈夫摸著方正結實的下巴,慌忙道歉。“太忙,忘颳了。”

“不是鬍子,是髭。”雜誌社工作的她忍不住開始咬文嚼字,“髭,是嘴唇上邊的毛。胡,是下巴上的毛。”

那個時候,哪怕是不經意的一次觸碰,她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觸電般的顫慄……這一切都曾經美好得令人陶醉。

然而,婚後的十幾年,由於流動人口劇增,刑事案件數量出現井噴式增長,這個案子破了,下一個案子又來了,這個案子還沒結案,下一個案子已經來了,無休無止,沒完沒了。那時監控還沒有普及,人臉識別技術更是聞所未聞,全靠人海戰術大海撈針般的摸排。上班有準兒,下班沒點兒,休息日永遠是似有若無。即使回到家,也是電話不斷。睡在丈夫身邊,她感覺自己彷彿睡在急救中心的長椅上,隨時會被十萬火急的電話從酣夢裡拎出來。一個電話,丈夫就得蹬上警靴拔腿就走,一辦起案子多少天都不知道人在哪兒。某天突然跑回來,警服都是又酸又餿的。甚至在女兒出生後,非洲維和的那段時間裡,丈夫的訊息幾乎是音訊全無。她永遠無法忘記從海外歸來的那個夜晚,期待中的熊熊燃燒的乾柴烈火,被丈夫地動山搖的呼嚕聲吹得煙消雲散。事後才知道,丈夫在非洲染上了打呼嚕的頑疾。最終,在神出鬼沒的作息和驚天動地的呼嚕聲面前,她妥協了,分床分房順理成章。

夫妻之間的溝壑正在一寸寸變寬。

上一次親吻是什麼時候?那彷彿是一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現在丈夫即使是一個月不刮鬍子,也影響不到她了。有時候,她真想與老公大吵一架,至少這樣能給窒息的生活帶來一絲新鮮的空氣。可是,連這種卑微的希望都是奢侈。當年的心動,俯仰之間,已為陳跡。就像這個沙發,當年曾經喜慶而精緻的東西慢慢變得陳腐和過時了。

沙發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彷彿在回應她。

哦,是的。該換個沙發了,她想跟丈夫一起去傢俱城看看。現在所有的東西都能網購,她只是懷念曾經一起逛街的時光。

“叮咚——”門鈴聲響起。

女兒放學了。

傍晚7點,餘鋒到達野鶴島。

遠遠地,裴勇男身邊還站著一個嬌小卻身姿挺拔的人影。

“你怎麼也來了?”走近後,餘鋒發現那個身影竟然是楊媛,“今天不是週六嗎?”

“是我通知她的。”路燈下,裴勇男穿著一身運動服,“頭兒你不是經常說,法醫、痕檢不分家嗎?”

“今天的任務不需要法醫參與。”餘鋒對楊媛說,“又是週末,你回去吧。”

“我現在可是法醫兼任偵查員呢!週末也沒什麼事,來都來了,回去不是更浪費時間。”

“那好,嫁不出去,可別怨我噢。”餘鋒打趣道。

黑暗中看不太清楊媛的臉色,但聲音似乎忸怩起來:“我想跟著頭兒多學點兒嘛。”

路燈放射出一團團昏黃的光,每團光暈都被一群不知疲倦的小飛蟲圍繞著。

到了唱晚亭,他們拐入小徑,那裡依然用紅色交通錐擋著。小徑隱沒在夜色中,僅透出迷濛可辨的點點白色,那是夜色中的鵝卵石。警靴踩在鵝卵石上,發出“橐橐”的特有聲音,

越接近案發現場,餘鋒的心情就越沉重。專案組成立整整一週了,重大嫌疑人在重症室搶救,無法審訊。現在有多出兩個疑點重重的女人,案件越來越撲朔迷離。

攔在樹林間的警戒線已經被扯掉了。

“頭兒,八條警犬都搜過三遍了,這大半夜的,我們還能找到啥?”裴勇男問。

“晚上可以看到白天看不到的東西。”餘鋒說。

“可是現在,根本什麼也看不清啊。”楊媛說。

“一般情況下,命案現場會封存,直到案件偵破——但這一次不同,現場是在河床上,”餘鋒凝視著溪流粼粼蠕動的微弱水光,“換句話說,我們是在和天氣賽跑,說不定今天就是最後一次復勘了。”

“那一定要大晚上過來嗎?”楊媛又帶著質疑的語氣說。

餘鋒隱隱感覺到不對勁:楊媛自己主動要求跟過來,趕也趕不走,卻又對週末加班語帶埋怨?這可有點矛盾啊。

“晚上來現場,是為了解決一直困擾我的一個疑問。”畢竟是在週末加班,年輕人有點情緒也是正常的,想到這裡,餘鋒語氣緩和下來,耐心地解釋。

“什麼疑問?”裴勇男問。

“如果兇手一定要丟棄兇器,為什麼不直接扔到海里?”餘鋒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淡淡海腥味的新鮮空氣說。

“對呀,為什麼不扔到海里?”兩個人明顯來了興趣,他們在實驗室門口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餘鋒環視四周,身邊黢黑一片,周圍沒有安裝路燈,遠處的光源也基本照不到這裡,“你們看,案發時也是這麼黑暗,即使有照明裝置,也不能完全看清楚。而且道路崎嶇,作案後兇手情緒緊張,的確是有可能摔倒,遺失兇器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信服地點點頭。

“辦案,不能僅僅依賴勘查箱,更不能僅僅靠查監控。要想找到最隱秘的作案動機,就必須深入罪犯的內心,必須全情投入到犯罪現場的情境中,雖然這麼做很麻煩很辛苦,但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掉入唯證據論的陷阱,避免冤假錯案。”

餘鋒這番話也是有感而發,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犯罪心理學這些理論,在高畫質監控的普及、指紋資料庫的完善和DNA技術的推廣下,漸漸變得沒人用,也漸漸沒有用了。但這是一種“唯證據論”的危險傾向。

“所以,大晚上我們摸黑跑到這裡,就是來體察犯罪現場情景的,也算是給你們來一堂現場教學吧。”

“我明白啦!頭兒。”楊媛迅速瞥了裴勇男一眼,吐了吐舌頭。

餘鋒帶著屬下走到那塊褐色礁石旁邊,那裡就是發現文夫屍體的地方,

“那我們開始吧!”

餘鋒從裴勇男遞過來的勘查包裡取出勘查燈,蹲在文夫遇害的地點,把勘查燈平放在地面上,打出一束側光,慢慢旋轉光圈,變換著光斑和亮度。強光下,草地上的葉子比白天更鮮亮,每一片都透明得鮮翠欲滴。

草叢裡混雜著一片不透明的葉子。不,不是葉子,其實是一根草綠色的尼龍細繩。

餘鋒用手拽了拽,發現根本拽不下來。

“有沒有帶摺疊鏟?”餘鋒問。

“沒有,不過有把剪刀。”裴勇男用剪刀刨著地面,隨著更多的泥土被刨掉,他們發現,繩子原來綁在一根長長的金屬釘上。

裴勇男握緊長釘,大叫一聲,把釘子拔出地面。

楊媛把釘子放在在燈光下端詳了一會兒,說:“是一根帳篷釘,長度大約20厘米。”

“你們覺得這根釘子是用來幹什麼的?”餘鋒問。

“就是死者固定帳篷的嘛。”裴勇男說。

“而且,為什麼又是綠色?”餘鋒問兩個下屬。

“又是綠色?還有什麼東西是綠色的?”裴勇男問。

“記得屍體旁邊發現的那半卷膠帶嗎?上面沾了一小片塑膠袋殘片,也是草綠色的。”餘鋒說:“為什麼又是一樣的綠色這種和周邊環境高度相似的隱蔽色?”

“可能是巧合吧?”裴勇男把帳篷釘放入物證袋裡。

“釘子和繩子也許是其他野營者留下的吧?”站在一旁的楊媛說,“與本案無關。”

“與本案無關?害得我白挖了半天。”裴勇男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別灰心,”餘鋒撣去膝蓋上的泥土,拍拍情緒低落的下屬,“大晚上來現場,讓我們還有一個重大收穫。”

“啊,什麼重大收穫?”裴勇男問。

“可以肯定——熟人作案。”餘鋒又補充道,“或者,熟人參與作案!”

“為什麼一定是熟人?”楊媛問。

這時候,不遠處草叢裡,樹枝似乎在輕輕擺動,隱隱有踩斷枯枝的咔嚓聲傳來。

餘鋒不動聲色繼續說道:“假想你自己是受害者,設身處地,在這種深夜時刻、這麼安靜荒僻的環境,如果有陌生人逼近,你們會怎麼反應?”

“應該是高度警惕。”楊媛說。

“對。”餘鋒壓低聲說著,悄悄操起勘查燈,“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窸窸窣窣的的腳步似乎正在靠近。

“誰?出來——”餘鋒忽然站起身,猛地大喝一聲,把勘查燈調到最大,強烈的光束打在一個黑影的臉上!

黑影原地僵住了,本能地用手遮住臉,發出與光束一樣強烈的尖叫。

“啊!”楊媛也跟著一聲驚呼。

餘鋒卻像沒有看到面前的人影似的,用侃侃而談的語氣接著說:

“你們看,案發現場是一個心理防線很高的場合。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下不發出腳步聲是不可能的,陌生人偷襲的可能性自然幾乎為零。所以,只能是熟人作案。”

“喂!能不能有點禮貌?”對面傳來一陣清脆的女聲,“請把手電筒收起來!”

“這個就叫全情投入犯罪現場的情境。”餘鋒垂下光束,晃晃對方的雙手,看到右手握著一柄雨傘。“下次,我們再講如何深入罪犯內心尋找隱秘的作案動機。”

“是個女的?”楊媛意外地小聲說,輕吁了一口氣。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

“你們能來,我為啥不能來?”女人把手從臉上挪開。在勘查燈的光束下,肌膚泛著白瓷般的光。

“這裡是案發現場,禁止進入!”

“警戒帶在哪裡?”女人挑釁似的揚起下巴。

餘鋒用一種教學的語氣說:

“根據犯罪心理學,出於對辦案程序的知情慾,很多犯罪分子作案後會重返作案現場!尤其是性變態殺手。”

“什麼?”對面傳來驚訝的聲音。

餘鋒與楊媛交換了一下眼神,楊媛心領神會,接著說:“就像反覆咀嚼來體驗食物的美味一樣!那些在同一案發時段重返現場的,嫌疑更大!”

“這個人有重大嫌疑!”餘鋒厲聲道:“勇男,先控制住她!”

裴勇男遲疑地向前走了一步,向左邊看了一眼餘鋒,又向右邊看了一眼楊媛,拿不準是不是真的要衝過去,他低聲問楊媛:“那個有重大嫌疑的人……不是正在醫院嗎?”

“喂,你憑什麼說我是嫌疑人?”見裴勇男那副猶猶豫豫的畏縮模樣,女人似乎猜到只是虛聲恫嚇,又強硬起來。

裴勇男用求救般的目光看向楊媛,囁嚅道:“怎麼控制?是攔腰抱?還是扭胳膊?”

黑暗中,楊媛狠狠推了裴勇男一把,裴勇男踉蹌猛衝出去。

突然看到一個臃腫的身形衝上來,那張滿不在乎的臉突然露出求饒的表情:

“別,別!我叫朝顏。”

“帶身份證了嗎?”

朝顏摸出身份證遞過來,裴勇男接過來,放在勘查燈下晃了晃。

“大晚上一個人到這裡來不害怕嗎?”餘鋒問。

“怕什麼?你們可都是警察啊。”

“你怎麼知道的?”裴勇男看看自己一身的運動裝。

“大名鼎鼎的明星警探餘隊長!”女人晃動一下腦袋,兩個碩大的耳環在黑暗中閃著金屬的光澤,“公安系統二級英模,十大平安衛士,省優秀青年衛士,先後榮立個人二等功1次,三等功4次……”

“趙妍?”裴勇男翻來翻去看了幾遍,仔細核對著身份證。

“我的朋友都叫我朝顏。朝顏是日語。”

“幹嘛起個日本名字?”裴勇男將身份證還給朝顏。

“我才從日本留學回來啊。”朝顏收回身份證塞進錢包。

“這麼晚來這裡幹什麼?”楊媛插話道。

女人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是燕美綢的高中同學。”

“燕美綢的同學?”餘鋒打量著這個莽莽撞撞的年輕女人,重複著,“這麼說,她都告訴你了?”

“她告訴我,你們警察最近經常拜訪她。”

“這麼說,你是專門來看現場的?”餘鋒問。

“嗯,算是吧。”

黑魆魆的草叢裡,再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裴勇男緊張起來:“你還有其他同夥嗎?”

“同夥?什麼意思?”

裴勇男朝發出窸窣聲響的那個方向照了一下。強光下,三隻又圓又鈍的銀白色老鼠正跑過河灘,後面一條蛇在拼命追趕著它們。

“天哪!難怪現場那麼多驅蛇粉。”裴勇男說。

“就是這些老鼠咬傷屍體手指的吧?”楊媛說。

“不不,肯定不是這些老鼠咬的。”朝顏插話說。

“噢?你怎麼這麼肯定?”餘鋒好奇起來。

“因為那是竹鼠,是素食主義者,以竹根為主要食物。”朝顏眯著眼,向溪流對岸張望,“這附近,應該有竹林才對。”

“竹林?”餘鋒說。

“我媽常說:天上斑鳩,地下竹鼠。小時候吃過好多!”朝顏說。

“我還以為,只有我們老廣才吃老鼠呢!”楊媛笑嘻嘻地說。

“不但好吃,竹鼠治療哮喘還有奇效。”

“哇,你懂的可真多。”楊媛說。

“我是學中醫的,術業有專攻嘛!就像你們剛才說什麼熟人作案的一套一套的分析?我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了,聽網上說,兇手差點跑了?”

“哇,你訊息可真靈通……”

“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裡吧。”餘鋒打斷了楊媛的話,他不想當著外人談論案情,“我們下山吧!”

“哎!大週末的加班!警察同志也辛苦的,需要我做什麼儘管開口。”朝顏說。

餘鋒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個燕美綢好像一個撬不開的黑匣子,何不借機從這個人口中套出一點什麼值得參考的情況。

“既然是嫌疑人的關係人,你對燕美綢的情況應該很瞭解吧?”

“嫌疑人的……關係人?”朝顏迷惑地瞪著餘鋒,“警官同志,這是你們警方專用的什麼繞口令嗎?”

“簡單地說,就是能為警方提供線索的好市民。”

“是嗎?”朝顏一臉狐疑地咀嚼著這個詞,“需要我這個好市民提供什麼線索?”

“學生時代,她的性格怎麼樣?”餘鋒問。

“嗯,比較內向,高冷,不怎麼跟大家一起,獨來獨往,班裡的事也不大參與。”

“同學們都不喜歡她嗎?”

“那倒沒有。雖然很少說話,但她的才華在學校裡無人不曉,作文和音樂是全校最好的。傳說,她可以背整本《紅樓夢》。這些都為她贏得了同學們的尊重。”

“她還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事?”

朝顏歪頭又想了一會兒:“對了,我想想……我記得她有個綽號,叫奶牛妹妹。”

“為什麼?”裴勇男說,“是因為發育過猛嗎?”

裴勇男這麼一打岔,朝顏忽然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說不下去了。

“哎呦!”裴勇男壓低聲音叫了一聲,好像是腳下沒踩穩,踏空了。他把手上的勘查燈丟在一株灌木上,彎腰揉著腳背。朝顏也停止了發笑,拿起手電照照身邊的灌木叢,彎腰揪下一根帶葉子的枝條。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綽號?”楊媛好奇地問。

“因為她愛喝牛奶,課桌上天天擺著一升裝的大罐牛奶,大家都叫他牛奶妹妹,後來被幾個壞男生改成了奶牛妹妹。”

裴勇男直起腰來,踉踉蹌蹌地追趕著隊伍。

“你們最近經常見面嗎?”餘鋒問。

“是啊。昨天還見了她。”

“對了,你見到她的時候,”餘鋒停下腳步,像是在問什麼重要事情似的說,“她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朝顏楞了一下。

“有點……想不起來。”

“好好想想。是不是連衣裙?那件藍色長袖的?”

“對對,是,是!”

“你們見面,是為了這個案子嗎?”

“不,是為新書做推廣的事。我是她的新書出版策劃師。”

“你不是學中醫的嗎?怎麼又是什麼策劃師?”餘鋒問。

“為什麼不行?我還是中級網球教練吶!”朝顏拿起手中的樹枝隨手做了一個反手擊球。

“她寫了什麼新書?”

“《怪物的愛情》。”

“哦,那本書?我在寄廬見到過。”

“如果她捲入兇殺案,那對新書發行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我必須要搞清楚啊。”

“高中畢業後,你們一直保持著聯絡吧?”

“沒有。直到去年,我才偶然再次碰到了她。”

“去年?具體什麼時候?”

“4月2號。”

“4月2號?記得那麼清楚?”

“沒錯,因為那天恰好是世界自閉症日。”朝顏肯定地說,“我就不明白,世界自閉症日為什麼要緊挨著愚人節?是在暗示自閉症的人是傻子嗎?”

“讓世界氣象日挨著愚人節更合適吧!”餘鋒用雨傘指指天空。此時,烏雲已經全部散開,露出大半個清朗的天空。高懸的弦月下,剛才黑魆魆的海平面變得一片銀光閃閃。

“對啊!不是說今晚有雨的嗎?”朝顏會心一笑,揮舞著手中的枝條,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隆聲。

“打雷了?”朝顏嚇了一跳。

餘鋒抬頭望向天空。一道道明亮的紅藍色的火焰條紋劃過黑暗,幾聲轟響和尖嘯過後,一張橙色黃色交織的巨大蛛網籠罩在城市上空。

“對啊!咱們建市四十週年了。”楊媛恍然大悟,“這兇手可真是!偏偏在這種時候殺人,真是作孽!”

在這樣的喜慶的氣氛中,加班似乎變得更加不可忍受了。

“搞得我們週末加班!”裴勇男雙手一攤,一臉的無奈。

“好想現在去那邊逛逛,現在那邊一定很熱鬧吧!”楊媛看著野鶴島另一側的大劇院。在煙花的輝映下,海貝大劇院更顯得晶瑩剔透,酷似兩個微微翕張著的扇貝。

“我陪你去吧!”裴勇男說。

黑暗中,楊媛默不作聲。

裴勇男轉向餘鋒:“頭兒,要不咱們一起去島那頭看看吧?”

朝顏哈哈大笑:“你確定是在真心邀請嗎?”

裴勇男尷尬地撓著頭。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週末愉快!”

與兩個屬下在山腳下分開後,餘鋒和朝顏向海誓橋走去。他接著剛才的話題問:“去年4月2日,你在什麼地方遇到的她?”

“當時她在舞臺上演奏。”

“我知道,她是鋼琴演奏家。”

“但是和那個小男孩相比,她那天舞臺上的演奏就算不了什麼了。”

“哦?這倒是很稀奇,那孩子是天才吧?”

“那是一個星星的孩子。”朝顏抬頭看著天空的煙花,臉龐被忽明忽暗的煙花映照著。

“星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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