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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顧香從屋裡往外看去，婆婆的臉一半在光裡，一半在黑暗裡。
她知道婆婆在對著她笑，但從她的角度看，婆婆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回頭看一眼依舊不願同她說一句話，喊她一聲媽的女兒，真想衝出去把婆婆撕把了。
但兩個孩子都在，顧香還是忍住了。
只是婆婆跟她說話，她理都沒理，她用沉默表達她的憤怒和不滿。
顧香把身子扭回去，對小泯說：“收拾下你的東西跟媽回咱自己家去。”她的語氣堅硬又幹脆，帶著一股不容反抗的擲地有聲。
小泯點點頭，很快收拾好書包和一個裝衣服的袋子，站到了顧香旁邊。
“走！”顧香看也沒看一眼婆婆，拉著小泯的手往外走去。
李仲平一直也沒敢再出聲，他對著他媽嘆了一口氣，然後叫上小汶也跟了上去。
李老太呆呆地看著四個人走出屋子，又走出院子。
就好像他們從她身邊永遠消失了一樣，讓她突然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但又覺得心裡堵得慌。
她想哭，只是院子裡就她一個人，哭給誰看呢，她還擔心這麼突然一哭再把地下的老頭子招出來。
她膽子可小著呢，還不得嚇死啊。
畢竟現在老頭子已經是鬼了，而她還是個活人。
2
從婆婆家到自己家不過兩百米，顧香攥著女兒小泯的手走著，卻好似經歷了千山萬水，溝溝壑壑，依然前路漫漫，看不到盡頭。
她這一路上沒再掉淚，只是手一次又一次的加重力道，好似女兒會突然飛走一樣。
李仲平跟在後面也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而小汶也出奇得安靜，小小年紀的他好像懂了大人的心思一般。
村裡的街兩旁沒有路燈，偶爾有誰家的燈光透過來，以至於讓這夜晚不那麼黑。看得見路，但看不清路。
夜不閉戶的年代早就過去了，一到天黑幾乎家家戶戶就大門緊閉，除了有事，互相之間也不再串門，各自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顧香回想起她小時候，尤其這樣的夏天，村子裡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幾乎都出來了，從東街竄到西街，再從南街跑到北街。
有人追逐打鬧，有人玩捉迷藏，有人邊跑邊胡亂地喊叫或者唱調子跑到天上的歌，但不管幹什麼，大家都很開心。
顧家四個孩子站在門口，有時候嘰嘰喳喳說話，有時候看著外面的瘋玩的孩子，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候也會參與其中，跑得滿頭大汗。
那樣的夜晚，他們忘記了貧窮，忘記了各自的身份，他們都只是這天地之中的一個孩子，在人間無憂無慮地奔跑玩鬧，快樂至上。
可是那樣的無憂無慮再也沒有了，那樣家家戶戶大門開著，你來我往的情景也一去不復返了。
這是顧香曾經心心念念要長大的是時光了，原來長大後不但沒有更好過，反而多了更多的煩惱和傷痛。
3
直到快到家門口時，顧香才回過神來，她輕聲問身旁的女兒：“小泯，飯你吃過了嗎？”
顧香看到小泯點了點頭，她的心沉了一下，隨之小泯又開口說：“吃了，但不好吃。”
“你想吃啥？媽媽給你做。”顧香的手還不捨得放開女兒，就用另一隻手摸索鑰匙，開啟門。
院子裡的燈還開著，雖然燈光微弱，但能看見她最親近的人，此刻都在身邊，顧香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這種幸福完全遮住了此前的種種憤怒和不快。
“我想吃媽媽做的蒸豆角。”小泯開口了。
“好，媽媽明天早上就給你做。”顧香的笑在臉上綻放開。
李仲平也跟著嘿嘿地笑，說：“對對，我也想吃蒸豆角，想很久了，藉藉寶貝閨女的光，明天早上也給我留點兒。”
顧香沒有馬上開屋門，四個人就那麼站在院子裡，彼此互相看著笑著，此刻小泯的臉上也跟著有了笑意。
小泯的這個笑讓顧香的心裡像是照進了五彩斑斕一般，這比她多拿幾千塊錢工資都要高興得多。
4
兒子小汶從顧香手裡搶過女兒被她攥著的那隻手，他用兩隻手拽著姐姐的一隻手，一邊搖晃一邊撒嬌說：“姐姐，我都好想你了，你想我不啊？”
小泯嗯了一聲，突然聽到小汶肚子裡打鼓一樣的聲音響起。
小汶扭頭對顧香喊：“媽媽，媽媽，我還沒吃今天的第三頓飯。”
顧香笑出了聲，兒子一直把早飯午飯晚飯說成是第一頓飯，第二頓飯和第三頓飯。今天的晚飯他們夫妻倆和小汶確實還都沒吃。
本來想著早點兒到家去鎮上買點兒菜回來做，結果折騰得太晚了，後來她又想著包裡還有幾個燒餅，就著開水吃點兒算了。
但李仲平說他媽一向習慣飯做得多，等下連線小泯回來，順帶著在那兒吃兩口得了。
只是剛剛那樣的情形，讓他們都忘記了吃飯這件事，當然就算沒忘，顧香也不會在那兒吃，而李仲平也是吃不下去的。 1667
5
顧香開了屋門，讓兩個孩子自己先玩會兒，她又安排李仲平把所有的床都鋪鋪好，然後從塑膠袋裡扒拉出幾樣東西，快速地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功夫，熱氣騰騰的飯就從廚房移到了客廳的飯桌上。
顧香的一張臉在騰起的熱氣裡若隱若現，眉角眼梢的笑意卻能穿透熱氣在整個屋子裡蔓延開。
顧香自己發明了一道新花樣，她把燒餅撕碎，火腿腸切塊，在一起炒了一下，類似於新疆炒餅。
顧香沒有用碗盛，而是放在一個大鋁盆裡，每人分了一雙筷子，她想讓一家人就著一個盆吃頓熱鬧團圓的飯。
小泯看著眼前的炒餅也饞了，夾起一筷子就往嘴裡送。
小汶也不甘示弱，吃了一口又一口，李仲平和顧香雖說也餓了，但他們更喜歡看著孩子們吃得滿足的樣子。
顧香看到了李仲平看著孩子尤其女兒小泯時滿眼的寵溺，她的眼裡閃出淚花，聲音溫柔地對他說：“仲平，你也嚐嚐看。”
“好！”李仲平的音調很是高興，他把一口炒餅放進嘴裡，剛咀嚼了兩下，就大誇特誇。
不一會兒，盆見底了，每個人的肚子也滾圓了。
顧香收拾完桌面，把筷子往盆裡一放，準備端到廚房去，這時卻聽到了院門被拍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