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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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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億歡知道她們要去哪。她從來沒去過,可她知道。

從她小學五年前開始,周東鳳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跟謝億歡說:“我出去一下,照顧一下謙兒。”謝億歡從不問母親去哪裡,似乎是一種本能作祟,那是一個從來不屬於孩童世界的地方,謝思謙問起時,謝億歡就會說:“媽媽去為我們家好的地方了。”那時,謝思謙似懂非懂地點頭,而當他長大一些了,他便再也不問這個問題了。

謝億歡總覺得母親丟下那句話後會離開一整個下午,而當她再長大一點後,才發現那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她光是制止謝思謙將醬油倒入米桶或是吃3個以上的火腿腸就花去了大部分時間,往往在母親回家之前她才開啟數學作業本。而母親,則一副紅光滿面的輕鬆模樣,在謝億歡作了幾個小時惡人後,為謝思謙開啟第四根火腿腸。現在回想,“這件事”開始於謝遠峰與女鄰居私情暴露的時候。日常生活似乎積攢了巨大的怨懟,而“那個地方”可以抽去周東鳳內心衝突的那一部分,保留平和的一部分,在謝遠峰心裡,女人的平和對於整個家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常說:“家和萬事興,女人負責‘和’的部分,而男人負責‘興’,沒有‘和’哪來的‘興’?”在周東鳳第一次從“那個地方”回來後,整個家庭又回到了過去那樣——就好像謝遠峰沒有出軌一樣。偶爾謝遠峰迴家很晚,周東鳳為他留著門廊的燈。謝遠峰生出了一些恐慌,以為有什麼暗招,時間久了,他便知道,原來是女人的御夫術罷了。然而只要她不鬧,他就輕鬆些了,於是每次去那女人家,更隱蔽了。這是他們家的秘密,周東鳳在外脾氣依舊火爆,同時忍受著丈夫睡在別人的床上。

然而有一段時間,店裡開發新業務幫忙寄存快遞,實在太忙,謝遠峰忙於別的女人,周東鳳實在抽不出時間去“那個地方”,謝億歡能感受到周東鳳的怨氣已積攢到頂峰,那天下午,有好事者去買了瓶礦泉水,對周東鳳說:“彩雲家買了個梳妝檯你見了沒?”周東鳳簡直不想賣給她,連忙擺手打發他走:“送你了,走走走!”好事者不依不饒:“哪能白要,那梳妝檯不便宜呢!”說完拿出幾個硬幣,彷彿是一種施捨。那天晚上,家裡爆發了一場巨大的戰爭,謝遠峰第一次打了周東鳳,然後離開了,好幾天沒有回家。謝億歡看著失魂落魄的母親,問:“媽,你要不要出去一下。”周東鳳震驚地看著女兒,就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周東鳳關了店,像往常一樣囑咐謝億歡照顧好弟弟,離開了。謝億歡看著正在吃第四根火腿腸的謝思謙,心裡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她牽著弟弟,來到了五樓,彩雲家門口雜亂地擺放著幾雙豔麗顏色的尖頭細高跟,不遠處還有一雙整齊擺好的男士舊皮鞋,謝思謙指著那雙皮鞋準備說什麼,被謝億歡及時制止了。等一切安靜下來,她聽到了女人的氣音,窗簾被拉上了,只留下交界處小小的三角形,兩隻眼睛從那個小縫裡看去,彩雲坐在嶄新的梳妝檯上,男人褲帶上的鐵釦有節律地發出聲響,那時痛苦的聲音在空氣中蔓延,從彩雲那裡開始,傳出窗外變成了翻滾著的惡魔的眼睛灼燒著尚幼的孩子...謝億歡隱隱覺得事情不好了,她拉著謝思謙跑回了家。而謝思謙似乎很開心:“我要告訴媽媽,媽媽一定很高興。”謝億歡問:“為什麼?”謝思謙說:“媽媽不是一向很討厭彩雲阿姨嗎?爸爸在幫媽媽教訓她!”謝億歡緊緊地抓住謝思謙的胳膊,很認真的告訴他:“媽媽絕對不想知道爸爸那樣對彩雲阿姨!”

不久後,周東鳳回來了,她重獲了溫柔的笑。那晚她為謝遠峰準備了好菜和好酒,謝遠峰板著臉用完,謝億歡透過簾子看到床上的周東鳳將腿搭在謝遠峰的腿上,而謝遠峰幾乎是將她的腿扔下,木板床發出厭惡的聲響。那一刻謝億歡替母親感到深深的恥辱,彷彿一根刺長在肉裡,一直延續到最為隱秘的位置,一直延續到林薛菸頭飄出的屢屢白煙裡。她是疼的。

穿過了很多小路,謝億歡的鞋都沾染了泥濘,她們站在一個叫不出名字的村莊最為普通的一戶門前,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四周停著不少昂貴的車,周東鳳朝她眨眼,意思是“這地方準沒錯。”謝億歡突然意識到,周東鳳每次來這裡的原因——為了男人專一,為了兒子的未來,似乎總沒有女兒什麼事,而這次,恐怕是她第一次為了謝億歡而來,她帶了謝億歡來。但她從來不會帶男人們來,他們鄙視邪說,而這裡也容不下男人,周東鳳解釋道:“這種地方陰氣重,會傷到男人的。”女人的心裡有一孔孔溶洞,滑溜溜溼乎乎的,那種地方是火怎麼也燒不起來的,這裡的人有魔力,讓陽光稍微照進去一點點,這樣女人們會好受一些。“待會見了老師要尊敬一點。”周東鳳說。

這個周東鳳稱作老師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農村老婦,她古銅色的臉上溝壑縱橫,瘦小卻精幹,看起來八十多了,卻依然手腳麻利,唯有肩上披的坎肩帶一絲神秘異域風情。據說她一生無孩,老伴早在20年前去世,的確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後來做這事出了名,政府還強制關停過一段時間,後來村委會看到這巨大的經濟效益,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是偶爾有眼紅的村裡人上縣裡舉報,總之這裡開門的時間沒什麼規律。

“她真的有用嗎?”謝億歡問。

“你看看五樓彩雲的下場!”周東鳳不無得意道。

彩雲阿姨的下場?她認識了武警小男生,二十多歲的樣子,有些憨憨的樣子,但身體很健壯,於是迅速踹了謝遠峰,和小男生打得火熱,後來不知道誰,舉報彩雲,說她不檢點,還企圖勾引軍人,那男生二話不說,退出軍籍,彩雲大為感動,將半生的積蓄拿出來給男生做生意,拿了錢後的男生不翼而飛,彩雲便開始為生計發愁,在縣城裡找了些清掃的活兒,很快,光鮮的臉上浮出了皺紋,那時候是周東鳳最得意的時候,再後來就聽說她獨自一人去了深圳,據說在做醫美相關的工作。前幾年她倒是回來了一趟,長得和原來很不一樣了,化著時下最流行的妝容,春風得意,只是笑起來的時候稍稍能看出臉有些僵,她打著回來賣房子的名義在這些原來朝她吐唾沫的女人們面前好好晃盪了一圈,她們背地裡不知道將她稱作“那個賤人”,卻還在悄悄打聽她的醫美專案,她也是大度,“姐妹們去報我的名字,打八折!”

“彩雲阿姨現在還不錯啊。”謝億歡道。

“老了都沒個依靠,漂泊在外,多慘啊。”周東鳳嘖嘖道。

大概等了一個小時,才到她們,謝億歡亦步亦趨地跟著周東鳳。

這老婦喝了一大口冷粥,看也不看謝億歡一眼:“看婚姻大事?”

“是、是。”周東鳳應和著。

老婦挑起眉看了她一眼,而後呵呵笑了:“已經不是了吧?”

“不是了,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容易被騙”周東鳳答,萬分羞愧。

“那可不好辦,對方是個權貴,講這個的。恐怕有點難哦。”老婦皺著眉搖頭,似乎大難臨頭了。

“這不是來找您老人家了嗎?你若是不能解還有誰能解呢!”周東鳳笑道,從包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老婦看了一眼,緊皺的眉頭立刻散開,笑得燦爛了:“你這女兒倒是命好,會大富大貴的,一生衣食無憂,享受世界上最豪華的一生,哦,所有的女人都會羨慕的那種生活,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完全沒必要。”

周東鳳喜笑顏開:“借您吉言了!這麼說來的確還不錯,可是,他有老婆嗎?”

老婦突然抬起頭,審視的看著面前的這母女倆,從此刻開始,她知道她說話要謹慎了:“他有沒有老婆你找別人打聽去。”

“這不是想您幫忙算算嗎?錢不是問題的。”周東鳳拿出了厚厚一疊錢,謝億歡立馬認出了,那是她的三萬五。

老婦往那疊錢上掃了一眼,然後讓謝億歡伸出舌頭來,“這個懸,多半有老婆了。現如今,就連隔壁村的胡老頭都在和寡婦搞破鞋呢,有老婆你怕什麼?”

周東鳳又說:“有老婆,那這關係怎麼持久?”

老婦笑道:“生個孩子,最好是男孩,若是女孩,就再生一個,總之,越早越好,在他厭倦你之前生個男孩。”

說完,她從後面的燒火屋裡面拿出一個被燒得炭黑的木棍,遞給謝億歡,讓謝億歡將它掰斷,謝億歡依照做了,老婦拿過短的那頭仔細觀察著折斷處,似乎裡面有大學問。“唔,這倒難了,你過來看,這裡有一截比其他地方短一些,這預示著缺陷。”

謝億歡往她指的地方看去,折斷處的橫截面上有幾道冒出來的木須,有一條木須格外短,似乎格外突兀。

“這是你的命劫,與這個男人相關。”老婦笑了,“女人的命劫總是男人。”

“怎樣的命劫?”謝億歡問。

“你留不住男人,你雖然年輕漂亮,還是留不住男人,若是他拋棄了你,你的日子必將非常難過。”

謝億歡不以為然,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活。

“你生了一張本可以靠男人的臉,也就有了靠男人的心,這心正在以不為人知的方式野蠻生長,已經覆水難收了。”老婦笑道,“你命中無子,你留不住他的。”

“這...這怎麼說?”周東鳳問。

“女子生育,本是世上最不可預測之事,充滿兇險和坎坷,不能生育者想要生育,腹有胎兒者祈禱健康,十月懷胎,一步也不能踏錯,一旦有差池,將會萬劫不復。”

來自未來的恐懼突然間近在咫尺,這種恐懼要追溯到月經來潮的時候,在伴隨著輕微腹痛的第一灘血裡,她看到了莫須有的壓力,逐漸變大的胸脯,男孩們的審視,母親們欣慰的笑,還有男性長輩隨時可以調侃的可能性,到底是什麼緣由,讓這血液與男人女人、性、胎兒緊密連線,這灘血將女孩子的未來固定在嬰兒床的附近,讓她們的胸脯為了取悅男人和流出乳汁而存在。若是有人將月經與尿相提並論,那她一定是瘋了,而謝億歡曾經想過,這兩種東西都是來自體內,是人為為她們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意義嗎?然而他很快發現,流血往往伴隨著疼痛,而那時候女生中間流傳著一種說法——若是你來月經的時候疼痛,那麼極有可能你患上了一種不易受孕的疾病。那時候女生們人人自危,一股來自未來的神秘力量詛咒著每一個女孩,即使多年後她們成功受孕,她們也不敢鬆懈,只有娩出一個健康的嬰兒,她們才敢肯定自已的生育能力。而男孩,似乎從未有過類似的擔憂。

老婦的話激起了來自青春期的恐懼,謝億歡如臨大敵,她毫無知覺,只知道若是不能生育或是生出畸胎,那便連女人都算不上了,而這話是誰說的,這種觀念又是如何進入她的腦海的,她一無所知。

從那裡出來,周東鳳志在必得,她將老婦給她的煤灰木屑小心翼翼地裝進礦泉水瓶,然後牢牢拎緊,然後囑咐謝億歡將那紅色的龍紋荷包按照“老師”的要求放入陸徵車的副駕駛下方。而謝億歡的腦海裡盤旋著老婦的最後一句話。

她盯死了謝億歡的眼睛,鄭重道:“千萬不要試圖去探求男人的秘密,否則,你將會成為他下一個秘密。”

陸天華、亭園、陸天華、亭園......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她,陸天華不是被關在亭園了,她是被關在謝億歡深沉的夢魘裡了,這個名字時不時閃現,在夜半,在白日。她在那間房裡,雙手抓住門上的鐵欄,眼裡盡是虛無的漠然,那眼神在某一刻甚至與橋上的黑衣女子重合,她變成了一個有意識的死屍,知無不盡地訴說著什麼,她又俯瞰著她,瞧不起她,指責著她,最後默然地看著她,走上和自已一樣的路。

一個擁有巨大的危險的秘密的男人,無疑具有致命吸引力,但他離開後便消失了,謝億歡無法將那煤灰木屑分批次地放入他的飲食中,更無法將那荷包放入他的車裡——以求懷上他的孩子。

當然,是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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