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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跡還新鮮，是否自己再早來一會，就能避免這場悲劇發生。
小狼崽本身對人類懷有戒心，是否因為自己的接觸，而放下了警戒。
狼藉的地面，隱約可見雜亂的腳印，前幾日活潑可愛的小崽子們，再也起不來了。
究竟要怎麼才能言達，不久前才見過的生命，以屍體在自己眼前宣告離開的感受。
“他們一定還沒走遠，我們去復仇……走，我們去復仇啊……”王蒼拉起流光狼，口中低吟，後者緩緩抽回爪子，走到狼崽屍體附近，將頭埋下，趴在原地。
不論王蒼做什麼，它都一動不動，宛若失魂。探手撫過流光狼背部，枯澀的毛髮下，與骨頭僅僅隔了層皮。
“不對……”
“上次離別時候，我還摸了摸你……”
“不過兩日，你怎麼可能會瘦成這樣？！”
王蒼驚異於如此之大的變化，本就極其慌亂的心，現在更是幾乎喪盡思考能力。他把獵物挪至流光狼嘴前，抱起它的頭顱。
可無論如何，流光狼都似失魂般，任由王蒼掰開它嘴巴，塞進食物。不嚼，不咽，只是張著眼，空洞的望著天。
“我要幹什麼才能填補你心裡的空缺……”
“我想你現在就好好的……活蹦亂跳，我想你蹭我的手……想你拖著獵物與我炫耀……”
“可我做不到啊……我拿什麼治癒你……”
女人的手撫過王蒼腰間，卻不是源自安慰。掙扎與苦痛，真真切切的貼在王蒼肌膚之上，由指尖每一絲顫抖傳達，以最直觀的方式展現。
嗚嗚咽咽的聲音，是在表達悲傷？還是表達她也不想這樣？
無力感是蒼老的迴響。一圈一圈，一浪一浪，將這顆剛從崩潰邊緣走回的心層層包裹。
他要做什麼才能改變眼前的這一切，要變得多強，該用什麼樣的言語，需多麼撕心裂肺。
“我們才認識不久……”
“別這樣……行嗎？”
“我來到這個世界，才第一次在你身上感受到快樂……別把它們一併帶走啊……”
喃喃著，王蒼聽到腳步踩過落葉的聲音，他紅著眼抬頭，霸皇印在手中凝聚，向著聲音來源走去。淡淡的殺氣在髮間升騰，似吐信毒蛇。
嗅到了與小狼崽子相同的血腥味後，王蒼雙目猩紅，不等來者靠近，對著聲音的方向就是甩出一記大印。
指尖那抹異樣的感覺好似還在停留，彷彿小狼崽在用爪子抱自己的手指。
像是發洩，霸皇印旋轉著，摧枯拉朽般將攔路樹木橫斷。煙塵四起，鳥雀驚飛，最終力量被逐漸消耗完畢，消匿於半空。
伴隨聲驚呼，一個模糊的人影被倒下的樹壓倒，嬰孩的哭聲瞬間響徹。
“不對……怎麼回事？”
王蒼眼中紅光乍歇，走近一瞧，面前是位平常的老婦。
大約五十來歲，在這北境已是深秋的天氣，卻穿著身滿是補丁的漏洞薄衫，頭髮用樹枝隨意的插著，上面還繫了條白繩。
破破爛爛，但並不骯髒，恰恰相反，老婦看上去很愛乾淨。
一時間，王蒼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人，但氣味是不會騙人的。他環顧四周，完全確定就是這個婦人，害死了流光狼兩個孩子。
揹簍散落一旁，月光趁著樹木倒塌，飛撲著灑下，毫不吝嗇的流轉。才剝下不久的脊柱，還淌著血水，狼尾皮毛的光澤也未曾消退。
它們無聲的躺在枯草上，躺在清冷的月光中，像抹扎眼的紅。
王蒼嘴唇顫抖，面色鐵青，熾熱的怒光在眸間迸發，霸皇印凝聚掌中，高高舉起，恨不得直接將老婦壓成肉泥。
就在這時，一個小孩哭嚎著從籮筐裡爬出，手上劃滿口子，流著血往老婦身邊爬。
哭聲使王蒼慌了神，地上散落的一切讓他不知所措，本要砸下的霸皇印也停留在上空。老婦人伸手想要抱住娃娃，拼命的呼吸，終於將孩子拉入懷抱。剛要說點什麼，一張口，血泡湧出。
王蒼才上前走去，老婦就慌張開口:“別傷害我的娃兒……”
“我求求你……”
“求求你了……”
淚水在她蒼老的皺紋裡勾勒流轉，眼裡的乞求，宛若一隻待宰的牲畜。王蒼怔在原地，思緒混亂，大腦嗡嗡作響。
“我與丈夫老來得子……為了養活我們娘倆……去了李家做雜役……”
“家境貧寒，哪怕是去給大戶人家洗腳挑糞……只要有了份工幹，我們兩個心裡就高興……”老婦艱難抓起地面的枯草，狠狠的握住，目光難掩恨意。
“誰知道昨日在府上，我丈夫因摔倒，驚擾了家主的愛馬……被活生生餵給魔獸……”
“我在府外……滿心歡喜等著他結完今日工錢，與我一道回家……沒想到等來的是泔水桶裡被吃剩下的殘肢斷臂……”
“孩子今早發了高燒……我老了……連給丈夫的棺材錢都湊不起……我只想給孩子看病而已……”
王蒼全身發顫，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他是在給流光狼一家報仇啊，可是……可是怎麼會這樣。
“我一輩子從未殺過生……也不懂什麼是魔法……”
“我冒死來到這裡，碰到兩隻狼崽……我在材料市場見過……”
“它好貴……好貴的……”
淚水從老婦臉上流下，每一滴都好沉，好沉，砸彎枯草，砸進土壤。
“我以為這是上天眷顧我們娘倆……我真的第一次殺生啊……”
“如果是上蒼要懲罰我……求求您了，看在我這麼苦的份上……放過娃娃吧……”
“沒做過惡啊……”
“沒做過惡……”
王蒼猛然驚醒，快步走到老婦身邊，奮力將樹木抬起，甩到一邊。
他捧起老婦的臉，手撫過老人的腰，氣血之力滲入，心裡咯噔一聲。她的腰已折，腎臟開裂，肋骨也斷了半數。一番掃蕩下來，除了這次的傷，老婦本來身體就不健康，有諸多暗疾。
“你別死……”
王蒼慌張的用雙手擦去老婦嘴角的血，可他擦不淨，不論怎麼擦都擦不乾淨，血止不住的流。
“我求求你別死……你說話……你說我沒有做錯啊……”
又是無力感，深深的無力，王蒼拼命運轉荒體訣，企圖為老婦療傷。可僅僅一重的荒體訣，這麼重的傷，尚且不能為自己治癒，談何救其他人呢。
“療傷丹……對，療傷丹……”王蒼摸向胸口，卻除了菸斗以外，什麼都沒有摸到。
“不要死好不好……”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明明是復仇的物件，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愧疚，王蒼已經不管不顧了。
一邊搖晃著老婦，氣血之力不要命的湧入，卻阻止不了她開裂的內臟向外滲血。
“放過我的……娃娃……”
“求求……你了……”
伴隨著老婦人瞳孔開始渙散，王蒼的心，彷彿也被人抽走了道魂。
他一手捂住心口，像要親手把心臟摳出，一手不停錘擊地面，似厲鬼般哭嚎:“你都幹了什麼啊……”
“你都守護了什麼啊王蒼！”
“我到底是對是錯……是對是錯啊！”
“誰來告訴告訴我！”
嬰孩的哭聲，沒允許他繼續沉浸在痛苦中。
伸手朝他探去，指尖如碰上烙鐵般滾燙，王蒼條件反射的把手收回。
“怎麼會這麼燙……”
王蒼一咬牙，背起揹簍，抱上孩子就往流光狼巢方向狂奔，至少這一條生命，還是可以挽救的。
娃娃哭嚎著把手伸向老婦的方向，好像知道要與自己的母親分別了般，明明連眼睛都沒睜開。
剛跑到那裡，像是聞到這個孩子身上，沾滿了小狼崽血肉的味道，流光狼滿眼都是喋血的光芒。嘴唇上翻，露出獠牙，一個飛撲就朝王蒼撲去。
後者心中大驚，獠牙離嬰孩已僅有咫尺之遙，下意識想用霸皇印阻擋。
可此刻內心大亂的他，已無霸者之心，怎麼能凝聚出印記來。
倉皇一躲，血痕自嬰孩的胳膊滑落，王蒼內心掙扎，究竟何為對，何為錯，錯在誰，自己現在的行為又究竟為何呢？
心一橫，他出手震暈流光狼，將它與嬰孩一同放入背籮，抱起女子就往蘊月鎮飛馳。
…………………………
雲氏醫館，雲念橫在庭院支開桌子奮筆疾書。從醉夢樓中救出的眾女子，已服用了藥物，暫且睡去，但如何使她們轉為正常，恐怕只能從源頭下手。
“雲霞……你就當真如此狠心嗎……”
“砰——”
大門不知被何人撞開，打斷了雲念橫的喃喃自語。以為又是哪位家屬到來，他趕緊站起，只見一個人影飛速撲過來。
來者正是王蒼，探手接過他橫抱的女子，還沒等雲念橫開口，就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
女子身上一股極度沖鼻子的惡臭，哪怕從醫救人已有多年，心理素質過人，雲念橫也是晃了晃神。
“雲先生，救救這個孩子……我求你了……”
王蒼取下背籮，小心翼翼的將嬰孩抱出，流光狼造成的傷口不深，簡單外傷而已，被用荒體訣止住了血。
“採兒！過來，先給這女子把藥喝了，找地方安置好。”
雲念橫將女人轉交過後，接過嬰孩，面露驚異，隨即眉頭緊鎖，不吭一聲。
“雲先生……你怎麼不動啊……”見他這副模樣，王蒼的心發顫“你快治啊……”
“對不住了……小兄弟。”雲念橫將嬰孩遞迴給王蒼，眉宇間盡是悲憫。
“你來晚了……”
手觸碰到嬰孩，王蒼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是什麼意……”
話說到一半，他終於感覺到了。原先渾身發燙的嬰孩，此刻卻體表冰涼，王蒼的心也隨之如墜冰窟。
“這麼小的孩子，我剛剛探查，應該先前已經高燒整整一天，本就十分棘手，存活機率不大。”
“就算活了下來，我也不敢保證他以後還能是個健全的人。”
“而且還受到了驚嚇，心魂失守。再加上來的路上被冷風一激……已經喪命了……”
雲念橫遺憾的低下頭顱，深深嘆氣。
“我是罪人……”
“不對，我不是罪人……我只是想報仇而已……”
“可是他們做錯了什麼呢……”
“不對，這一切不對……不應該……我不應該……”
王蒼笑了，笑的猙獰，笑的喪心病狂，笑的像要把肺裡所有氣全部擠出。
雲念橫長袖一抖，探手掏出枚銀針，拈來照著王蒼頭上就是一紮。
“清醒點，發生了什麼？”
王蒼被這針扎刺激之下，剛剛失守的神智被拉回些許。他緩緩抬頭，兩眼無神，悲哀與無力被利刃深深刻在他眉宇間。
幾番講述，得知一切來龍去脈後，雲念橫久久無言，欲說還休，最終深深嘆氣。
“這隻流光狼，雖是魔獸，但被你冠以友人的地位。”
“為友報仇，你沒有做錯。”
“老婦喪夫，為救子勇闖魔獸森林，殺狼崽取骨……也沒有做錯……”
“那錯的是誰呢……雲先生……”王蒼滿面痛苦之色，騰地抓住雲念橫乾瘦的胳膊。
“你看我啊……”
“你看我的雙眼，你能感受到我有多麼痛苦與掙扎嗎！”
“我就是這麼看著那個女人的眼睛！看著流光狼生無可戀的眼睛！看著老婦臨死之前的眼睛！”
“誰能來救救我啊！”
“誰來！”
雲念橫咳嗽著，蒼白的面孔漲起紅溫，溫潤的目光罕見的爆發出憤怒。
“那就去改變這個世道啊！”
“改變這個吃人的世道！”
“是誰利慾薰心，在背後編織出流光狼一族的悲劇！”
“是誰視人命如草芥！擄走這些少女，影響她們的神智，把屍骨鑄成階梯，踩踏著，使自己家族一飛沖天！”
“是誰將平民看做牲畜！只因嚇到一匹馬，就要以生命為代價償還！”
王蒼愣在原地，緊握的雙拳脫力般耷拉在兩側，沉寂的霸者之心隱隱作動。
“變強……”
“我要變強——！”
“強到能把這世界的公道掰正……強到能譜寫規則……強到讓這些做惡的家族、勢力……因我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