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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三抽出放在口袋裡面的雙手，走進了水果店買了兩個桔子回家。餘三很會看人眼色做事，無論是那個蘋果還是那一袋子蔬菜和肉。
它們沒說話，但是餘三看懂了。
這個年在一天一天的平常中過去了，餘三每天睡醒起來就撕下一張昨天的日曆，一張一張的昨天疊成離家的日子。
“那個紅色的行李箱為什麼不帶回來，東西都裝不下了。”田淑珍看著地上的大米年糕，眉頭都皺起來了。
“帶著行李箱不好走路。”餘三提著帶回來的黑色揹包，裡面裝著她的兩套衣服。
“媽，我這樣提著就行了，不用裝行李箱。”餘志高提起一大包大米掂了掂，“就20斤的量，我提著就行了，不用讓餘三帶過去了，她帶過去我還要去她宿舍拿，一來一回麻煩，我明天過去自己帶走就行了。”
餘志高的話有些道理，田淑珍便把東西擱在一邊，餘三看著滿地的食物，“那我走了，車票的時間快到了。”
田淑珍摸了摸口袋，看著滿地的東西，“你要帶過去的東西帶齊了沒有？”
“帶了。”
“你要不要也帶點大米過去，自己家種的大米比城裡的機器米好吃。”
“不用，留著給哥哥就行了，我什麼大米都可以吃。”餘三把袋子放在一邊，拿過褪色的帆布鞋換上。
田淑珍跟著出去，順手從茶几上拿了對桔子，“帶上，放包裡，出門大吉大利，保佑你健康平安，順順利利賺錢。”
餘三接過桔子放進了包裡面，“我走了，到了跟你們說。”
“嗯。”
餘三到宿舍的時候，賈紅正躺在客廳看電視，餘三很是訝異。
“回來啦。”
“嗯，你不是初八才開工嗎？怎麼這麼早過來了。”餘三放下手上的行李，換上拖鞋。
賈紅嘆了口氣，“這個過年一點都不開心，在家睡覺要罵，沒去親戚家串門也要罵，看我哪都不順眼，我跟他們吵了一架，昨天就過來了。”
餘三雙手摩挲在一起，沉默了一會，拉開袋子的拉鍊，把那對桔子拿出來，問賈紅，“吃桔子？”
賈紅點點頭。
餘三把其中一個桔子遞給賈紅，剩下的一個拿回了房間。
“桔子很甜啊。”
客廳傳來了聲音。
“是嗎。”餘三看著手上的桔子笑了，接著也剝開了來吃，確實如同賈紅說的很甜。
餘三拿出手機發了條資訊，“媽，我到了。”
第二天餘三開始上班，楊丹給了一百塊的開工利是，餘三把這份錢存了下來，因為她的手機已經壞了，打不了電話，只能發資訊。餘三在原本就省吃儉用的生活中用3個月的時間省出了買手機的一千塊，她也因此得了低血糖，在工作的時候暈了過去，餘三在恐懼中醒來，看著一臉著急的楊丹，瞬間她的眼淚流了出來。
“不要炒掉我，我不會暈了不會了。”
原本要說些什麼的楊丹最後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別說話了，喝點白糖水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來幹活。”
“嗯。”餘三支撐著身體起來，擦了擦眼淚，把糖水喝下。
從這以後，餘三每天上班都給自己帶了一瓶白糖水，哪怕她不喜歡喝甜的。
日子日復一日，轉眼間中秋節也到了，餘三沒有回去，過年回來之後她就再也沒回去過，清明節祭祀她也沒有回去，餘志高回了，他是男的。
賈紅中秋回去了，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家鄉的月餅給餘三，這個月餅跟去年的一模一樣，餘三拿了月餅，腦海裡面開始覆盤去年的丟棄計劃。
賈紅從冰箱裡面拿了瓶可樂出來，仰頭喝了一大口，“還是這裡舒服，清淨，沒人唸叨。我感覺現在的月餅越做越不好，沒以前的味道了。”
“是嗎？”餘三看著手上的月餅，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你放假有去哪裡玩？”
“沒有。”
“哎，你也挺無聊的。”
“還好，習慣了。”
“哎，你看我脖子的項鍊好看嗎？”賈紅指了指她白嫩的脖子。
餘三湊近了看，看到了一條細細的黃金項鍊，“好看。”
“一千塊。”
“這麼貴。”
“不貴了，現在的金價便宜，再說了黃金會保值，我給我媽還有我弟媳都買了一條，這個中秋回去我可是大出血了，錢包都扁了。”賈紅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脖子上的項鍊。
“你真好。”
賈紅突然嘆了口，“要不然能怎麼辦？”
餘三有些不懂，傻傻看著賈紅。
賈紅搖搖頭，把話扯開，“你要不要也給自己買點黃金帶，帶黃金會新增好運的。”
餘三苦笑搖搖頭，“太貴了。”
“也有便宜的，你買個耳環帶就便宜了，兩百多就夠了，現在金價便宜，以後漲了你就賣出去，總比把錢放在銀行裡面升值來得多。”
餘三被說得有些心動，心動著黃金漲價後可以賣出去，但想想又搖了搖，“我都沒穿耳洞。”
“傻啊，可以買來放著，等穿了耳洞就可以帶了。”
餘三點點頭，想著中秋老闆娘發的兩百塊獎勵，正好可以拿來用，“去哪裡買好？”
“東旺商場，裡面很多金鋪，要不要現在去？明天要上班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時間。”賈紅再次大口喝下一口可樂，打了個飽嗝。
餘三點點頭進房間拿錢，兩人立馬就出門往金鋪去，餘三最後挑選了一對小耳釘，是四葉草的形狀，算上加工費260元，這是她目前說能承受的價格。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兩人在外面的小餐館吃了面，餘三請客，謝謝賈紅的照顧和那個明天要被扔到垃圾桶裡面的月餅。
餘三把耳釘放在枕頭下面藏好，等著穿耳洞的那天。
這天餘三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九婆。
8月的天熱得要把人脫層皮下來，田埂邊的野花蔫成了殘花，野草垂成了敗柳。
餘三趁著父母下地幹農活的時候，從箱子裡面找出了一套冬季的校服換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出門，她準備要去死了，地方已經挑好了，就在石頭橋，往橋上跳下去被水淹死，這是餘三腦海裡面浮現的第一個自殺方法，也是最不痛的一個方法。
餘三低著頭不想被發現，但還是遇見了一隻貓，遇見了一個在電線杆下大轉的二傻子，遇見了在樹下乘涼的老人，貓朝著她叫喚了幾聲，二傻子指著她樂呵樂呵笑了一聲，老人眯著眼看著她。餘三把這些都記住了，她平時是不記這些的，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人快死了，所以有了一點留戀。
石頭橋到了，太陽照耀到橋面上，像是滾起了一層煙。餘三走到橋中央停下，低頭看著橋下的水流，一簇簇往後面流走，水流不急，但是水很深，因為這裡死過了很多貪玩的小孩。
“跳下去就可以死了。”
“水會洗掉身上的髒東西，全部都會洗乾淨。”
“大人不會死在這裡，這裡沒有大人。”
“我要死了，佛祖在上，請保佑我死後投胎不要來這裡，請保佑我，我去了。”
餘三閉上了眼，結束了默語。
“喂，誰家的孩子，過來幫我拔個花生。”
餘三睜開眼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橋頭的花生地坐在一個老太婆，餘三認得出她是九婆，這裡的花生是她種的。
“過來，過來幫九婆拔花生，拔了花生九婆請你吃花生。”九婆坐在地上一邊扒拉著花生一邊招手。
餘三不想搭理她，“我沒空，你找別人去。”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你過來啊。”九婆再次招手，站起來雙腳顫巍巍地挪動了幾步擺正身體。
“我沒空，我要去死了。”餘三握緊拳頭朝著九婆的方向叫去。
九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繼續招手，“過來啊，我給你花生。”
餘三瞬間哭了出來，“我不吃了，我要去死了。”
“過來啊。”
“過來啊。”
“過來啊。”
餘三不知道自己聽到了多少遍，也不知道九婆的手招了多少次，最後她在九婆的吶喊和招手中下來了，走到了九婆的花生地。
“乖孩子，幫九婆拔花生，九婆給你花生。”九婆伸出手拉住餘三的手掌，緊緊握住。
“我幫你拔花生，拔完花生你就回家去吧，我要去死了。”餘三掙扎著鬆開九婆的手。
九婆拖著顫抖的身體將餘三攬入懷裡，拍拍她的背，“乖孩子，九婆一把年紀都不想死，你一個小孩子怎麼就想著這事呢，九婆給你糖果吃，你吃了就好好活著，好不好？”
九婆的手裡變出了一顆紅色的牛奶糖出來擱在餘三的胸口，“吃吧，吃了就好好活著。”
“九婆，我很害怕。”餘三痛哭了起來，身體不停發抖，身上的長褲長袖都不夠溫暖她冰涼的身體。
九婆垂下的眼皮內一雙眼睛通紅精亮，“不怕，九婆在這裡，九婆幫你。”
“我的身體洗不乾淨，我一直洗，洗，但還是有毛蟲在咬我，全部都有毛蟲。”
“九婆知道，九婆看到那條毛蟲咬你了，他在你身上四處咬，九婆都看到了，九婆會幫你殺死他，你活著，看九婆殺死他，好不好。”
“你看到毛蟲了？你有辦法把毛蟲趕走是嗎？”
“九婆有辦法，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癢，我很癢。”
“孩子，吃九婆的糖果，吃了就不會了，吃完之後就幫九婆拔花生，拔了花生我們就去做酒鬼花生，酒鬼花生給毛蟲吃，糖果給你吃。”九婆撕開了紅色包裝紙，將裡面的白色奶糖放進餘三的嘴巴里面。
餘三看著九婆半信半疑地含著奶糖。
“乖孩子，九婆家裡還有很多糖果，你癢了就過來找九婆拿，好不好啊。”
餘三被奶糖的甜味吸引了，點點頭，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天氣這麼好，你這麼年輕，可以去看彩虹去看火車去看大海，看什麼都好，什麼都比現在死去好。”
“你有沒有去看過大海，大海聽說很大，大到看不到。”
“我在電視上看過大海，大海不大。”餘三對九婆說。
九婆摸了摸餘三的頭，“電視那麼小，裝不下大海的大，我們的眼睛就不同了，它可以裝得下。”
“你騙人，電視機比眼睛大得多了去。”
“九婆不騙你，我們的眼睛看起來小，但是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大的，等你長大了，你一定要出去看大海，到時候你再來跟九婆說說好嗎？”
餘三點點頭，最後一點奶糖在舌頭上化掉了，“奶糖我吃完了，我幫你拔花生。”
“好，幫九婆拔花生，拔完九婆做花生。”九婆顫巍巍地蹲下身體扒開花生藤，露出了一片花生仔。
鈴鈴鈴。。。。
餘三從睡夢中驚醒，伸手按掉枕頭邊的手機鬧鐘。
“早啊。”賈紅伸了個懶腰，帶著起床氣。
“早。”餘三拍了拍胸口平靜下來。
“我先去刷牙了。”賈紅夾著拖鞋開啟了房門，悶氣的房間湧入了一股秋意進來，窗簾被秋風吹得膨脹起來，刮刮作響。
餘三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換下睡衣穿上牛褲子和藍色的毛衣，下床的時候再次摸了摸枕頭下的那對耳釘。
“餘三，過來幫我提一下鞋，這破鞋太難穿了。”賈紅坐在地上費力的穿著燈芯絨長筒靴。
餘三放下水杯，朝著賈紅走去，蹲下來幫她拉上大腿。
“你昨晚沒睡好嗎？臉色這麼青白？”賈紅一邊咬牙穿著鞋一邊問餘三。
餘三搖搖頭，“睡得很好，只是做了個夢被嚇醒了。”
“是不是夢見鬼了？”賈紅笑著揶揄她。
餘三嚇得定住了在原地。
“終於穿好了，謝謝了。”賈紅站了起來，前後擺弄整理了一下。
餘三依舊蹲在地上，看著賈紅挪來挪去的腳步，搖搖頭，“我夢見我的耳釘被搶走了，我戴著它出去商貿中心，然後就被搶走了。”
“只是夢而已別當真，要是真的怕，那就先不要去穿耳洞，等明年再去，明年一定會有好運的。走了。我要遲到了。”賈紅說完急呼呼大步走了。
餘三怵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回了房間一趟背個書包出來，跟著換上了鞋子出門上班。
到了中午，餘三趁著吃盒飯的時間問楊丹。
“丹姐，帶黃金會有好運嗎？”餘三看著楊丹手腕上的粗金鍊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