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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身披大褂，一手搖鈴鐺一手比劃著動作豎在胸腔，大搖大擺地跨過祠堂的門檻，嘴裡念念叨叨，聲音被鈴鐺聲蓋住，誰都聽不清他在唸著什麼文字。
餘三跪到雙腿有些麻痺，腦袋犯暈，看著道士跳來跳去，雙眼瞬間翻了過去，身體傾倒在田淑珍的身邊。
“我沒事沒事。”餘三雙手撐起身體趕緊跪好。
“再堅持一下，等作法結束了你去休息一下。”田淑珍拍了拍餘三的大腿，“累得話就靠在媽的身上。”
餘三雙手撐著地面，“我沒事。”
頭上的太陽越來越熱了，道士喘了口氣，趕緊結束了這場法事。
“腿都麻了，來扶我一下。”餘阿霞雙手撐著地，肥胖的身體有些難站起來。
“哎跪到膝蓋都痛了。”
陸陸續續的埋怨聲起來了。
“謝謝師傅。”餘貴海手握著捆東西走進道士的身邊，把東西塞進他的手裡。
道士沉重地點點頭，雙手接過餘貴海的東西斜著眼看了一眼，說：“逝者已逝，節哀。”
“等下有些麵條包子，師傅您先去吃點，出殯的時候還要師傅您再辛苦一下，給我弟弟多念幾句，讓來帶他的鬼差對他好點，讓他走得順走得沒掛念。”
“應該的應該的。”道士脫下了衣服，拿出了口煙放在嘴巴里面含著。
餘三找了個角落坐下閉著眼緩口氣，祠堂人來人往，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哎，阿霞，這是你兒子嗎？”
餘阿霞看到花嬸出現在祠堂有些驚訝，“是啊，我兒子。”
“這變得太多了，要是在路上我可不敢認啊。”花嬸笑著跟餘阿霞在祠堂門口寒暄起來，接著阿琴也帶著人過來了，餘阿霞認得那是她老公，後面還斷斷續續來著人，祠堂的門口人越來越多了。
“喲，阿琴好久沒見到了。”餘阿霞往前拍了拍阿琴的手，熟絡了起來。
“是啊，你嫁到城裡了就沒怎麼回來了。”
“沒什麼事情就很少回來了。”
“哎貴中太可惜了。”阿琴看著祠堂正中間的棺材，嘆了嘆氣。
“就是，沒生病之前他還經常找我喝酒呢，這人啊，都是命都是命。”阿琴的丈夫說著說著眼睛紅了起來，躲到一邊去了。
餘三看著祠堂外面一個個齜牙咧嘴的說著話，有的在笑著，有的在拍著大腿，有的在嘆氣，有的在吃著包子。。。。這一場喪事突然間變成了一場好久不見的聚會，大家都回憶起自己的過往，說說笑笑。外面的熱鬧聽不見裡面的哽咽，這一刻大家站在棺材的身邊，卻忘了裡面躺著一個死人。
“哥，道士呢？不是要出殯了嗎？”餘三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晃眼睛。
“噢，在那裡抽菸。”
“哪裡？”
“正在跟二伯和大伯說話的那個。”
餘三看過去，那裡站著三個人，一個人把嘴裡的菸蒂扔在了地上，然後走到旁邊的黑色袋子拿出了黃色的衣服，穿上變成了道士。
“封棺，出殯。”道士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紛紛走出祠堂外面跪著，舉著招魂旗的老頭也來了，正在路口抽著煙望著祠堂。
“走吧，走吧，走到奈何橋，喝口孟婆湯，來世做個富貴人。”
“走吧，走吧，走到奈何橋，喝口孟婆湯，來世做個富貴人。”
老頭的聲音出來了，棺材也出來了。
這一場出殯，是個大晴天，但是連村裡跛腳的老漢也來了，好不熱鬧，多人。
“哎，你們也是給叫來的嗎？”
“你家也是啊。。”
“我家也是。。。”
“沒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送葬的人群裡紛紛擾擾，沒有了下雨聲，天空安靜得很，談笑風生在棺材的後面追隨著。
人死了，你聽有人在笑啊，你看有人在哭著。
“要入山了，女的回去吧。”舉著招魂旗的老頭大喊一聲，聲音像是要把山給震了下來。
田淑珍停下了腳步，餘三在田淑珍身邊跟著。
餘三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木棉樹，火紅的木棉花掛在天空之上，紅得亮眼，如同海市蜃樓，“媽，我們也不能進山嗎？”
“不能，只要是女的就不能，我們先回去吧，剩下的就交給你哥和大伯他們了，他們會把你爸安葬好的。”田淑珍的眼睛已經半閉著剩下一條縫，說話有氣無力，像是被什麼吊著。
餘三靜靜地看著棺材漸漸走遠，終於走到了那條光禿禿的土路上。
棺材要轉角了，餘三低著頭轉了個身跟在大隊的後面。
“媽，我來扶你吧，你看路。”餘三移到田淑珍的身邊。
“真懂事，好好看著你媽，回去了給她煮點糖水喝，這淚流多了，人很容易不行了。”
餘三點點頭。
回去的隊伍聲音越來越熱鬧，老頭的喊魂聲越來越清晰。
“哎，晚上記得問你家老頭，那棺材上面有沒有木棉花？”
“知道了，小點聲，人在後面走著呢。”
“哎這有啥？話說這去了的人平日裡還算不錯，他還去我家田裡幫過忙呢。”
“是不錯，就是命短。”
“哎要說天不作美吧，這活著的人啊會去給他作美，你看大晴天的這隊伍多熱鬧，人不比雨天少。”
“這殯也送了，下午多幹點活晚上就有肚子吃個大飽，按說今晚的菜式應該不差。”
“誰知道呢？反正差也要吃飽好就更要吃飽了，今晚讓我家老頭少喝點，一喝起來肉也不吃菜也不吃，白白圖了個吃大餐的名。”
“對對，我也要跟我家老頭說說。”
餘三聽著前面的你一言我一語，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山的那頭，在死人的面前，誰都沒說話，只有氣喘吁吁地呼吸，石子滾過去的聲音。
“志高，等下下葬的時候你記得要閉上眼，知道嗎？”餘貴海在餘志高的耳邊叮囑著。
“為什麼？”餘志高早已流乾了淚，聲音也啞了，眼睛腫如核桃。
“棺材下葬了，人就要去見閻王了，在世的人要是看著棺材下葬，去的人會去得不安心，會被親人拖住不願意去見閻王，這樣就投不了胎了。”
“知道了。”餘志高木訥地點了下頭。
“大夥，墓地到了，抬棺人要注意點，放棺的時候要一起，不要一長一短。”
“知道了。”抬棺人喊著。
“辛苦各位了，等下請各位抽包好煙。”餘貴福說。
舉著招魂旗的老頭看了看手上的黃金手錶，說：“這個時辰正合適，下葬吧。”
“志高。”餘貴海提醒了一句。
餘志高連忙閉上眼低著頭，聽著他們喊一二三放，接著老頭的聲音又起來了，“撒土插香，蓋棺。塵歸塵土歸土，先人歸位，保佑子孫平安富貴。”
“好了，都起來吧，志高，你去幫把手，把坑給填了，算是給你爸盡最後一點孝心。”老頭走到餘志高的身邊說。
餘志高照著做，雙手撐著地站起來，拿過一把鏟子跟著抬棺人一起剷土蓋棺。
餘貴福拿出了根菸在嘴裡含著，走到老頭的身邊，“來一根吧。”說著把手上的煙盒放在老頭的手上。
老頭看了看餘貴福，拱了拱腰，看了眼手上的煙盒，“這是好煙啊。”
“隨便抽抽，你試試看，抽得慣不。”
“我老頭不挑，有得抽就行。”
老頭說著開啟煙盒蓋子，看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笑了笑，拿出一根香菸含在嘴邊，“這煙好，這煙好。”
餘貴福揮著手，嘴笑皮不笑看著老頭，“好就全部給你抽了，拿走拿走。”
老頭扭頭看了眼棺材下葬的地方，瞄了一眼餘貴福，把煙放進了口袋，“那我就不客氣了，拿了你的煙。”
餘貴福往他靠攏了些，拍了拍老頭黢黑的手腕，“這天氣啊要是下點雨刮點風，這樹上的東西還不嘩啦啦掉下來，可惜啊這天不作美，苦了我這弟弟，一輩子在村裡老老實實種地幹活，這死了也就這麼老老實實地走，你說這人是不是不能太老實了，要不然連一棵樹都來欺負了。”
老頭拉了拉身上破舊的軍綠色挎包，顫巍巍地蹲下，“瞧幹部你這說啥話呢？貴中是個老實人，老實人有好報的，你看，這朵木棉花不就來送貴中了嘛。”
老頭說完話手上就多了一朵木棉花出來了，花的顏色紅到發黑，像是要跟老頭的黢黑雙手融為一體。
餘貴福看著老頭手上的木棉花，輕輕地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