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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齜了一口黃牙出來，朝著棺材那邊走了幾步，手上的木棉花隨手一鬆，蔫掉的木棉花落在黃土上，悄無聲息，“這貴中啊是個好人，有好報。”
餘貴福給自己點燃了一根菸，緩緩抽了一口，“天藍藍，刺人眼。”
棺材埋好了，下山的人吐著菸圈回家了。
祠堂裡裡外外都熱鬧起來了，各家各戶帶著椅子過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能走路的都來了，餘家準備的菜、肉、酒一輪又一輪端上桌。
餘三看著滿桌的豐盛飯菜，看著這未曾看過的熱鬧，輕輕地說：“哥，要是我死了，這些人就不要讓他們來了，我不喜歡熱鬧的。”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吐個口水再說。”餘志高手扶著額頭臉色有些發青。
餘三聽話低頭吐了一下，“人都會死的，我不怕的。”
“等你死了，那些人都不知道去哪裡投胎了？他們都四五十歲了，還有一些八十多了，你才19歲。”
餘三搖搖頭，“難說。”
餘志高頭疼得厲害，沒心思再去聽餘三說什麼了。
“木棉花會掉下來嗎？”餘三自言自語著，沒人接她的話，也沒人聽見她說什麼。
吃飽喝足，人群漸漸散去，祠堂恢復了原本的端莊不寒而慄，一些婦女正搬搬抬抬，洗刷盛宴過後的剩飯殘羹。
熱鬧的村莊又恢復了安靜的模樣，低矮的瓦房擁擠在一起，野貓在瓦片上面潛伏著，發著微弱的咕哩咕咕。。
餘三和餘志高走在田淑珍的身邊，一步步朝家裡走去，這條路沒有路燈，餘三的鞋底又踩到了一攤軟乎乎的東西，餘三停了停腳步，挪了方向抬腳劃了幾下腳底。
“媽，一定要待到頭七才能走嗎？”餘志高有氣無力地問田淑珍。
田淑珍點了下頭，“你爸就你一個兒子，你一定要守到頭七才能走，不要讓人笑話了。”
“知道了。”
“喵。”
“誰養的貓？”餘志高聽到貓聲扭頭看去，烏黑黑的前面什麼都看不見。
餘三看著快要被開啟的鐵門，雙手插進了口袋裡面動了動。
田淑珍揉了揉額頭，疲倦寫滿了臉上，“農村野貓多去了，你住了幾年大城市就忘記了嗎？”
餘志高沒再說什麼，開啟鐵門進屋，鐵門刺耳的聲音劃破安靜，不遠處的一個黑影咻的一聲跑了。
“門鎖好，別讓野貓進來了。”餘志高說完拿著衣服進廁所。
餘三點點頭。
田淑珍坐在客廳上，閉著眼又開始哭了。
“我去燒點熱水，花嬸說哭多了要喝點糖水。”
餘三走到廚房，陰暗的廚房一雙綠眼睛在空中飄著，如同鬼火。
餘三雙手從口袋拿了出來，伸到窗戶，那對鬼火消失了，“媽，這個窗戶找個東西圈一下吧。”
“再說吧。”
餘志高洗完澡出來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媽，去洗個澡吧，早點休息。”餘志高說。
田淑珍睜開了眼，“餘三，你先去洗，今天你也累了。”
餘三聽話點點頭，拿了衣服進廁所。
“志高，媽有事問你。”田淑珍撐著身體站起來。
餘志高走了過去，“什麼事？”
“進山的時候，你爸的棺材上有木棉花嗎？”
餘志高搖搖頭，田淑珍腳步漂浮了一下有些站不穩。
餘志高扶著她坐下，“我沒去看，路不好走，我顧著看路了。”
田淑珍雙手顫抖著，放在心臟的位置，嘴唇發抖，想要說出什麼卻不敢說。
“明天我去問問大伯他們。”
“不，不用問了。”
餘志高看著田淑珍的模樣，陷入了疑惑中，突然想起了封棺填土的時候那朵破敗的木棉花，“我在封棺的泥土有看到了一朵木棉花，不知道是不是從棺材掉下來的。”
“真的嗎？你看到了木棉花？”田淑珍的眼睛漲紅盯著餘志高。
餘志高肯定的點點頭，“真的，我和抬棺人一起填土，他們也看到了。”
田淑珍全身顫抖，雙手捂著嘴巴，這一次眼淚洶湧地流出來了，“你爸是個老實人。”
餘志高扭頭看著牆壁上的黑白遺照，“大家也是都這麼說。”
田淑珍顫巍巍地站起來，“她說謊了。”
“誰？說什麼謊？”
田淑珍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她說謊了。”
餘志高看著她孱弱的身體如枯死的落葉一樣，心底麻木地悲痛起來，“爸，保佑媽媽身體健康。”
“哥，我拉肚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的東西多，甜的辣的一起。”餘三臉色慘白從廁所出來。
“去抽屜拿點藥吃，你洗好了沒有。”
“洗好了。我忍忍吧，或許睡一覺就沒事了。”
“嗯，睡吧，大家都困了。”餘志高翻了個身背對著昏黃的燈光。
餘三走到門口把燈關了，藉著窗外的月光爬上上層的床。
“哥，媽睡了嗎？她不洗澡嗎？”
“不知道，有事她會叫的。”
“嗯。”
雞又叫了，餘三翻了個身起來了，外面的天色微亮，餘三輕手輕腳地下床，餘志高還在酣睡中，呼聲響徹了整個晚上。
餘三關上房門，看到田淑珍在廚房擦著鋥亮的灶臺，廚房很小，幸好田淑珍不胖不瘦，從餘三記事開始，田淑珍在她的眼裡永遠都是一種體型，吃不胖也餓不瘦。
“媽，你不多睡一下嗎？”
田淑珍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顫，手上的動作停滯了，張了張嘴，“人老了，不能再睡了。”
餘三聽著她嘶啞的聲音，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走進了廁所洗漱。
餘三站在洗漱臺的前面，對著鏡子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長髮，頭髮很黑，但是很枯燥，如同雞窩一樣，“是不是要去剪掉了。”
餘三自言自語說著，放下了梳子掏出口袋的橡皮筋把頭紮起來開始刷牙洗臉。
田淑珍站在廚房盯著從廁所出來的餘三，手還是拿著剛才的抹布，“吃飯吧。”
餘三看向餐桌，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盤黃瓜，兩個煎雞蛋。
餘三點頭走到廚房拿了兩個碗和兩雙筷子，田淑珍放下了抹布側了身體出來。
“怎麼煮飯了？”
餘三說著舀了一碗米飯放在旁邊，接著又繼續舀另一碗。
“你東西收了嗎？”
餘三端著米飯出來，看著田淑珍回房間的背影，有些不理解她的話，“什麼？”
田淑珍手扶著門框，重重地喘了口氣，像是要呼吸不過來。
“媽，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扶你去休息。”
“不，不用了，吃飯去吧。”田淑珍擺擺手，阻止了餘三的攙扶。
餘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擔心著田淑珍。
“媽。”
田淑珍的胸口被割了一下，“沒事，吃飯吧。”
田淑珍拖著身體換了方向往餐桌走去，拿起面前的米飯端在手裡。
“吃飽了去收拾一下，這裡有你哥守著就好了，你回去上班吧，你才上班沒多久，請那麼天假不好。”
餘三瞬間眼眶紅紅，嘴裡的米飯如石子一樣摩擦著她的食道，撕掉了她的聲帶，“老闆娘她同意我請假了。”
“請假要扣工資吧。”
“嗯。”
“跟親戚借的錢還沒還清，你爸去了，我們要把錢還了。”
“我知道了，媽，我等下就走，下午還能趕得及去上班。”餘三噎下了米飯。
田淑珍仰頭深吸了口氣，把雞蛋往餘三的面前挪了挪，“雞蛋，吃一個吧，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要吃飽。”
“知道了。”
這一餐飯，餘三又吃撐了。
“等下我自己去搭車就好了。”餘三說完走進廁所收拾東西，她的牙刷和麵巾還在溼噠著水分，帶回來的那套衣服在地上堆著，和餘志高的衣服，田淑珍的衣服。
今天的天氣是個大晴天，可惜她的衣服今天洗不了。
餘三從在衣服堆裡面挑出一條牛仔褲一件灰色長袖出來放在一邊，悶了一夜的髒衣服發出了臭酸味。
餘三撐到的胃翻滾了一下，皺了皺鼻子，把髒衣服放進洗衣盆裡面，一件件搓洗乾淨，拿到門口擰乾，曬開。
“地我來拖吧，時間不早了，去到了說一聲。”田淑珍站在廁所門口看著餘三正拿著拖地桶接水。
“沒事，我拖地很快的，媽你去休息吧，我來做。”
田淑珍走進廁所拿過餘三手上的拖把，“我來，你去收拾。”
窄小的空間讓聲音擴大了分貝，田淑珍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彎下了腰關掉了水龍頭。
餘三空無一物的雙手緩緩垂下，看著拖把被水浸溼，餘三彎下腰拿起地上的衣服，走出了這個容不了兩個人的廁所。
餘三回到房間，拿過書桌上被摺疊起來的塑膠袋，把衣服原路裝回去，塑膠袋的拉扯聲也蓋不住餘志高的呼吸聲，餘三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
“哥，我回去工作了。”
呼吸聲還是那般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