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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薄薄的紙，就定了她下半生的命。
小溪站在陰影處，看著周以安雙手遞給姨母的文書，紙上清晰可見的四個大字：納妾文書，深深灼痛了她的心。
她終是不願意的！
二太太虛弱的握著紙張，看著角落裡的小溪，灰暗的眼睛裡裝滿著無盡的愧疚。
“溪明，答應嬸母，對小溪好，護她一生一世。”二太太望向陳溪明，她知道侄子重諾，答應了的事情，必會竭盡全力做到。
她對不起小溪，只能盡力為小溪謀一個安穩富貴的人生。
“嬸母，您放心，我一定會庇護她一生！”陳溪明望著病危垂危的嬸母，深知她最擔心放不下的是堂姐明月，作為陳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陳溪明自覺擔任起守護全府的責任，所以他想對嬸母說他會盡力去救堂姐，但此時他寸功未立，說出的話輕如鴻毛，怎敢輕易許諾。
而且母親與祖母都在，話說出來，只會讓祖母和母親徒增憂愁，陳溪明只得把在心裡默默的起誓許諾。
大太太猶不甘心，上前兩步，強撐著笑臉：“雖說只是納妾，不用三媒六聘，但總要告知小溪家人一聲，不妨我派人去拜訪小溪的父親，也問一問他的意見。”
“不用了，小溪的父親早不在了，我做主即可。”二太太聲音微弱，卻清晰可聞，大太太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我自己來。”小溪臉色平靜，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上前拿起二姨手中的納妾文書，她用力咬破左手食指，在文書上按上一個血紅的指印。
她自己的命，她要自己做主。就算是賣身契，也只能她陸小溪自賣自身！
一屋子寂靜無聲，任誰也想不到一向柔靜的陸小溪如此膽大，竟然敢無視長輩姨母，親自簽了納妾文書。大太太眉頭深皺，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女！二太太流著眼淚闔上了眼睛，輕聲道：“母親，兒媳想睡會兒。”
老太太點頭，交代道：“等會兒還是讓太醫們來看看，喝了藥再睡。”
二太太沒有回話，神色不動的躺在床上，侍候在她身旁的李嬤嬤趕緊接過話：“老太太放心，老奴一會兒就喊太醫們來。”
“好。”老太太轉身對扶著她的鄒嬤嬤道：“你在這盯著吧，我放心。”待鄒嬤嬤應了，老太太又看向大兒媳：“你來扶著我回去。”老大媳婦什麼都好，就是總愛拘泥於一些小事！
大太太連忙扶著老太太伸過來的胳膊，她原想訓斥陸小溪幾句，現在看只能等到以後了。
陳溪明拱手行了禮，轉身之際停了腳，解下腰間的一枚翠色的玉佩遞給小溪：“聘禮。”
四年的時間，他碰見小溪的次數一個巴掌便能數出來，所以陳溪明對她並沒有什麼印象。但從她身處國公府謹慎細微的做法，也能猜出她是一位心思透亮的女孩，所以陳溪明不排斥納她為妾。
妾是不需要聘禮的，多是銀錢買之。但看到她波瀾不驚的眉眼下是拼了命的去維護尊嚴，陳溪明說不出內心的感覺，但這一瞬間，他想給她一份聘禮，她值得！
小溪抬起頭看向陳溪明，看著他眉清目朗的容貌，看著他真誠善意的眼眸，以及嘴角一抹淺淺的弧度，她緊了緊手掌，終伸出手接過玉佩：“謝謝。”
“這是父親送的，我佩戴了十年。”陳溪明不會安慰人，說完這些就沒話可說了，於是點了下頭，轉身離去。
小溪望著玉佩上栩栩如真的麒麟獸，手一點一點收緊。
她想，事情應該比預想的要好一點。
二太太終是沒撐到第二天的黎明。
自納妾文書送來，二太太便不再說話，無論李嬤嬤怎麼勸怎麼求，她皆閉著眼睛無動於衷。待到深夜，二太太又夢魔了，聲音淒厲嘶啞，一聲聲喚著“明月”，一直到黎明時分，她的手臂高高舉起，像要抓住什麼，小溪淚流滿面，連忙去捧姨母的手，但還沒來得及勾到，那隻手便直直的垂了下去。
那一瞬間，什麼不公什麼自尊，小溪全忘了，只有心如刀絞、滿心悲傷，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來，她只能深深的磕下頭。
後面的事情是早就準備好的，雖說大太太依舊生著二太太的氣，但大事上仍舊認得清，把二太太的後事辦的很是體面。
二太太的孃家趙家在第二日清晨就來了，趙家老太太滿頭白髮，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腳步虛浮，被嫡孫女攙著，一步一步走到了女兒的靈前。白髮人送黑髮人，她這輩子，經歷了兩次，無不痛徹心扉，心如刀割。
老太太是長輩，大太太是長嫂，府裡唯一的男丁陳溪明要在前面接待前來弔唁的各位親朋，二太太唯一的骨血遠在千里之外，所以靈堂裡裡哭靈的除了小溪，剩下的就是二房的妾室及二太太身邊體面的嬤嬤丫鬟等。
來弔唁的人一波又一波，到了晌午，自宮裡傳來旨意，追封將軍府二太太為二品誥命夫人，老太太帶領全家跪地謝恩。二太太有了誥命，一應後事的規格都要往上提一提，大太太快速使前院的管事去聖光寺，請足了八八六十四個聖僧為二太太超度。
小溪淚眼模糊望著前方漆黑色的棺木，周邊是二房幾位姨娘們的嚎啕大哭聲，她們一個個眼睛腫得如同核桃一般，淚眼裡是無盡的迷茫與恐懼。自老太太那輩起，將軍府便沒了庶子庶女的出生，她們這些人無子女傍身，半主半僕的身份，自是撐不起門戶，二房沒了主子，她們沒了能依仗的人，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小溪抬眼去看她們淚眼婆娑、淒涼惶恐的模樣，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後半生。此時，有個跪在後面的小丫鬟悄悄挪到小溪身後，輕輕的拽了拽她的衣角，小溪雖心裡疑惑，也悄悄的隨她出去了。小丫鬟領著她穿過錦繡園的林子，來到一處假山處，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正站在背陽處等待。
看清老太太眉眼的一瞬間，小溪如同被定住一般，那個模樣，她彷彿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