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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坐下，伸出手拍拍二太太的手，哄道：“聽話，先讓太醫瞧一瞧。”
“母親。”二太太眼睛裡燒著一簇火，她啞聲道：“母親，兒媳最後求您一件事。”
老太太淌下淚來：“傻孩子，以後的時日多著呢，先讓太醫開方子，你喝了就好了。”
二太太仍是搖頭，幅度幾不可見，她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有力氣睜開，越過老太太看向白楊一般挺拔的陳溪明，聲音裡是哀求和疼惜：“讓溪明納了小溪吧！”
一石驚起千層浪，屋子裡坐著的站著的無不吃驚的瞪大雙眼！
“不行。”大太太當即高聲拒絕，被老太太一個眼神制止後，手裡揪著帕子，不甘心的站在老太太身後。
老太太和聲問道：“你是不是擔心小溪以後沒著落？你放心，我會親自替她擇一門好親事。”
“求母親讓溪明納了小溪。”二太太固執的重複著這句話，眼睛裡已經沒有神采，只剩下微弱的力氣懇求道：“求母親。”
老太太雙眼滄桑渾濁，她眯著眼睛看向執念的二兒媳。
望著她枯瘦的眉眼，又想起當年新進將軍府的明豔女孩子，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樣璀璨耀眼。但嫁到將軍府，迎接她的不是嬌媚盛開，而是無休止的等待與頹敗。
老二是大武國的戰神，他像先皇手中一把鋒利的劍，揮舞著一身本領為國家開疆拓土、東征西伐，為國立下赫赫戰功，為周家掙下無數榮光，老二對得起所有人，唯獨他媳婦！是周家對不住她！
老太太閉上眼眸，聲音裡滿是疲憊：
“溪明，隨我去書房，寫一份納妾文書來。”說罷，老太太站起身來，身旁的陳溪明連忙去扶。
“母親。”大太太急忙跟過去，無論如何她要攔下！
裡間重新恢復了寂靜，小溪低著頭，半邊身子都靠著牆。她渾身冰冷，血液直衝腦頂。她不敢置信，卻又覺得分外可笑。
有誰來問一問她？問一問她願不願與人為妾！
眼淚砸到地毯上，暗紅色的地毯愈加紅豔，如血一樣的顏色。
小溪想大笑，想高傲的呸一聲，可她不能。指甲摳進面板裡，她終於明白姨母讓她等玥嵐表姐回來的含義！原來是讓她留在周家等著表姐回來，以妾的身份！
或許，做周家的妾，人家都覺得她汙了周家的門楣！
可她不願，她不願！
憑什麼？憑什麼她要做妾！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屋子裡整整七年，就是為了掌握一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
這些年來，偷偷賣出繡品的銀錢足夠她走出周府，堂堂正正的靠自己而活！
憑什麼一句話，就要讓她做一個跪迎主母的妾！
可她無法出言拒絕！
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是她的姨母，是為她葬了母親的姨母；是從生父魔掌裡救出她的姨母；是在她想母親時，抱著她說“姨母在”的姨母；是養了她七年的姨母！
養育之恩大於天，她怎能說不願？
“小溪。”二太太充滿了歉意，她無力的招招手，希望小溪到跟前來。
嘴裡充斥著血腥的味道，牙齒咬的舌尖很疼很疼，小溪終於恢復了一絲力氣，她一步一步挪到床邊。
“小溪，我沒有辦法了。我走後，周家沒有人會念著玥嵐回來，老太太不會，大太太更不會！”她悲哀的看向小溪：“我的明月，就只能等死了！
小溪腦清楚姨母說的是事實，二姨夫的功勳裡就有西灣國太子的項上人頭，可想而知，西溪灣國求娶明月表姐是什麼心態！
可哪能輕易回來呢？若兩國和平相處，一直到西灣國王薨了，等待明月表姐的將是無子嬪妃依照祖訓殉葬的結果！
若兩國有一日開戰，作為西灣國的嬪妃，東弘朝國怎會迎表姐回來？最大的可能，老太太會差人送去白綾一條，讓表姐用性命守衛陳家以鮮血鑄就的忠義。
沒有希望的希望，二姨依舊把她拴在這裡，用她一輩子作為代價來等待明月表姐回家！
多可笑，小溪真的笑了：“二姨，你太看得起小溪了！”
小溪能猜到二姨的打算，完全沒有希望中唯一的一絲渺茫，是趁著這兩種情況下的混亂之際，將明月表姐偷出來！
誰去偷呢？只能指望周家唯一的公子陳溪明。二姨是想讓她做妖媚惑寵的妲己啊，迷惑陳溪明能放下國公府世子的身份與冒著帝王的怒火去偷！
她好大的本領！小溪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對不起。”二太太將臉扭向一側，不再看小溪，只盯著那一卷珠簾瞧。
小溪嚥下口中的酸澀：“二姨原開始就是這般打算嗎？”
二太太的視線變得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幼妹小小一個，追在她後面不停地喊著長姐。她在漫長的回憶裡輕聲道：“不曾。”
儘管每日用苦湯藥吊著性命，她也想活久一些，等著盼著，哪怕盼來的是女兒的噩耗，她也會在去地下與女兒相見前，為小溪擇一戶可靠的人家。
她養小溪的第一日，就知道這個外甥女有一身的傲骨。
但意外總是先來，她只不過想親自採一朵女兒最愛的荷花，沒想到卻一頭扎進了荷花池。這一個月來，她半昏半醒，總是夢見鮮血淋漓的明月，在這無邊的噩夢中她束手無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能怎麼辦呢？
她沒有辦法了！哪怕不可能！她也要為女兒留出一線生機！
小溪擦乾了眼淚，憑這一句“不曾”，她認了！她陸小溪認了！
而隔壁書房內，大太太急聲道：“母親，不可啊！有這樣一位嬸母親賜的貴妾在房裡，哪家高門千金還願意嫁給溪明？”
老太太親自拿來紙筆：“若是一個妾都容不下，這樣的孫媳婦，陳家不要也罷！”
大太太按住陳溪明接過紙筆的手：“老太太，咱們這樣的人家要納妾，納的也是家世清白、人品貴重的人家，路小溪這樣的怎麼能行？”
老太太斜睨大太太一眼：“路小溪來陳家四年，你可曾見過她主動生事？她處處小心，事事遷就，連錦繡園的門都是被老二媳婦帶著才會邁出，當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哪有你說的如此不堪！”
大太太還想再說，老太太提前發聲道：“老二媳婦為老二守了十五年，唯一的女兒為國家大義與陳家老小的性命和親西灣國，憑著這些，陳家虧欠於她！且她提出的並不是不可為之事，你不用再說，此事已定。”
陳溪明揮筆寫下納妾文書，寫好後先恭敬的拿給祖母審閱，再轉頭看向一旁的母親，輕聲勸解道：“兒子是陳家的男兒，不用靠一門得勢的岳家助力。再說，兒子敬佩嬸母為人，願意應嬸母所託之事。”
大太太頓時啞口無言，只能獨自生著悶氣。
老太太看著長孫脊樑挺直的模樣，欣慰的同時，又暗暗惋惜陳家子嗣不豐，溪明這一輩只有他一個。
溪明的婚事也不順利，原本定下了國公候府的嫡長女，誰知道去年一場風寒奪了性命，雖說沒過門，但兩家向來交好，礙於情分總要等上些許時日才好重擇姻親，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如今老二媳婦成了這樣，雖說按照遠近親疏，溪明只用守孝百天，但按照孫子的性子，必是要為嬸母守孝半年以上，這樣一算，溪明就21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