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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彷彿看到了年老的母親！垂在袖子的手掌無意識的蜷縮，心在胸腔裡猛地一跳，如要跳出來一般，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那一刻後，小溪便猜出來這老太太的身份，渾身火熱的血液迅速冰涼，心裡一絲漣漪也無了，但這畢竟是孃的生身母親，她依舊上前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
趙老太太看著小溪，慢慢的開口，聲音清晰直擊人心：“你二姨既為你擇好了歸宿，你便老老實實的，勿行差錯，安安分分的伺候好你以後的主君和主母，有你二姨的情分在，國公府也會保你一生富貴無虞。”
小溪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輕笑的弧度，不眨眼的看著她嫡親的外祖母。
“你這是什麼眼神？老婆子我說的不對？”趙老太太杵著柺杖：“你好自為之，不要辜負你二姨對你的情分。也要時刻謹記規矩體統，不要敗了你二姨和趙家的臉面。”
“趙家的臉面？”小溪像聽到了笑話，笑了一聲才道：“我姓陸，不姓趙，怎會敗了趙家的臉面？”
趙老太太眼睛一眯：“我說的話，你懂也好，不懂也罷，以後如若你累及我趙家的名聲，我定不饒你。”
小溪把風吹散的頭髮順到耳後，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楚：“我陸小溪和趙家沒有任何牽連，自不用趙老太太教導。再說，趙家的臉面名聲，如果是能把上京投靠的外孫女當成叫花子轟出門外，那這樣的臉面名聲，我陸小溪高攀不上，也連累不起。”她看向已經老態龍鍾的趙老太太，淡然的行了一禮，扭過身離去。
直把趙老太太氣的捂著胸口罵：“沒有教養的東西。”
在假山後面的趙家長媳慌忙跑出來替婆母順氣，連聲勸道：“老太太勿氣，您自有懂事的孫子孫女來孝敬，何必與她一般見識。而且現在我們在陳家，若讓旁人聽見了，少不得要議論，只怕到時候那丫頭的身份藏不住。”
被人發現了這丫頭是趙家嫡次女的親生孩子，之前用來遮醜的藉口就瞞不住了，趙家隱藏多年的醜事就要被人生生撕開，以後趙家滿府的女孩可怎麼嫁人！
趙老太太心裡明鏡一樣，挑在這無人的地方就是怕別人說閒話，剛被小溪用話激了，才會惱怒的丟了理智，現在被兒媳一勸，自是不會再氣急敗壞，只心裡的鬱氣翻滾湧動，久久難平，最後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待二太太的葬禮結束，小溪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再不出半步，每日為二姨抄抄經書做做針線，不去管外面的夏去秋來，只做好本心之事。
百日守孝結束的第一日，國公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小丫鬟們頭上偷偷添了紅繩，走在路上嘰嘰喳喳的，如同一群歡快的鳥兒一般。
錦繡園的一處偏僻小院裡，大太太身邊得力的萬嬤嬤帶著幾個粗使婆子和一眾小丫鬟站在小溪面前，語氣客氣極了：“小溪姑娘，大太太這些日子一直唸叨給您搬院子的事，愁的好幾天沒有睡個踏實覺。您是二太太親自託付的，大太太怎麼著都要給您體面。但二太太百天剛過，府裡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張燈結綵，想必宛茹姑娘也能明白。
“所以大太太就想，今天晚上給您多擺幾桌酒席，到時候姑娘您多請些知心的好姐妹，一起樂呵樂呵也是極好的。”說完這些，萬嬤嬤瞅著小溪的臉色，語氣一頓又接著道：“原本呢，府裡的女眷都要住在後院，但大公子尚未娶妻，以後住的院子還有好多地方需要修繕，現在也沒辦法住人。再說，這大奶奶還沒進門，小溪姑娘獨自一人住進去，也沒有體統與規矩不是？”
捏著針線的手指停下，小溪把鞋面與針線筐放在桌子上，抬起頭睜著一雙清明的眼睛看過去。
萬嬤嬤也打量著她，見她還能安安然、不動聲色、穩穩當當的坐在凳子上，心裡不免讚一聲，當得起大太太嘴角起燎泡的想法子對付她。
終究有一半官宦人家的高貴血統，又得二太太親自教養七年，說實話，大公子的貴妾小溪姑娘也當得，但大太太是大公子的嫡親母親，為母者總要先考慮自家孩子，為著以後公子的親事體面順當，大太太不得不百般籌謀、萬般計算！
“大太太的意思是，等以後大奶奶迎進了門，小溪姑娘您親敬了茶，裡子面子都齊全了，到時候再住進大公子的後院裡，就名正言順、合情合理了，您說呢？小溪姑娘。”萬嬤嬤道。
小溪轉目去看桌子上的鞋面，翠綠色的綢面上一枝鵝黃色的迎春花，無根無靠，孤零零的好不落寞。
但花已經繡上了，再去拆線只會剩下千瘡百孔的鞋面，所以不得不接著繡完，就像她的路已經定好了，現在硬著頭皮踩著刀刃也要走下去。
小溪望向萬嬤嬤，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萬嬤嬤接著道：“如今，就先請小溪姑娘住在大公子前院的書房裡，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姑娘隨時可以搬進去。大太太這樣安排，也是心裡想著您念著您呢，一來，能日常照料公子的日常起居，二來嘛，也能讓姑娘瞭解清楚公子的習慣愛好，公子是姑娘以後終生的依靠，姑娘多瞭解一些，以後總能有些益處。”
原來如此！小溪終於明白了大太太的打算，她住到前院書房去，大公子後院裡仍舊可以對外說沒人沒妾室，如此便不影響陳溪明以後娶高門貴女。宛茹勾起嘴角淺笑，她住到前院書房估計連個妾都不是，只能算是通房罷了。
不得不說，大太太這一步棋行的極漂亮。姨母的百日一過，便遣了最有臉面的管事嬤嬤來替她搬家，話也說得得體委婉，誰也說不出一個錯。況且也說了，等以後大奶奶進門，就讓她去敬茶，明明白白的說了妾室的名分還會給她，只不過要等一等，難道她還能追著要名分不成！
“勞煩萬嬤嬤了，我都聽大太太的安排。”小溪站起身來，彎腰行了一禮：“我原沒什麼重要物件，但七零八散的也需要時間收拾，估計收拾齊整要到下午了，嬤嬤要不先坐下吃會兒茶。”
“不了，太太屋裡事多，我不好耽誤。”萬嬤嬤態度謙和：“大太太這些日子事情多，就說免了小溪姑娘的拜謝，小溪姑娘也多些時間收拾妥帖。還有老太太，自二太太病去，也大病了一場，現如今還沒好，還正養著。”後頭的話萬嬤嬤沒有說，想著聽的人會明白。
小溪聽懂了，但她不屑於去告狀，再說老太太未必會為她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人做主，大太太想的多餘了，她低下頭抿著唇笑：“一切都聽大太太的。”
等萬嬤嬤告辭離去，春香不開心的指揮萬嬤嬤帶來的丫鬟婆子在外間收拾，小溪帶著冬秋去裡間歸整貼身的細軟，冬秋嘟著嘴，滿臉的不高興。
“瞧瞧，這小嘴都能掛油瓶了。”小溪莞爾一笑：“好了，不氣了，我們動作快一點，你和春香能多些時間收拾，記得仔細一點，不要遺漏了重要東西，這錦繡園我們回不來了。”
秋冬更難過了，氣鼓鼓的道：“姑娘性子也太好了把，咱們有大公子親筆寫的納妾文書，您就是名實相符的姨娘，現在居然讓咱們這麼沒名沒號的搬到前院書房去，這不是作踐人嗎？”
作踐？當妾難道不是作踐嗎？小溪把這幾日完工的繡品摺好收進箱籠裡，平靜的開口：“沒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區別大了。”冬秋急的跺腳：“姑娘您怎麼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是讓您在大公子書房裡做一位無名無姓的通房！”
“我明白。”小溪拉著秋冬的手坐在桌子前：“傻丫頭，明白不明白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我能做什麼，你看，我什麼都做不了，因為我人微言輕，就算我拿著納妾文書到大太太面前去申訴，也只會白白讓人笑話我不知羞。改變不了、無能為力的事情就不要糾結與仇怨，只會平添鬱氣罷了，倒不如謀定而後動，待時機成熟，我有能力為自己掙一份尊嚴的時候，再去和她人講條件。”
“那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冬秋急急的發問。
小溪搖頭，伸手倒了一杯茶水握在手心裡，感受著杯身傳遞的點點暖熱，許久才道：“我不知道，也許很久，但無論如何，最後的這點臉面與自尊我都會牢牢的守住。”
她看著冬秋迷茫的眼神，起身去床前將妝奩盒拿過來，放在桌子上開啟，抽出最底層的紙張遞過去：“這是你的身契。”
冬秋，雖是自己的丫鬟，實質上是陳家的奴僕。若她在陳家有個啥意外，這人必定再到不了新主子跟前，況且冬秋已經到了年齡，大機率會被隨意拉個小廝婚配。
春香是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情同手足的姐妹，賣身契在早些年我已給了，不想讓她圈在這國公府裡，奈何丫頭倔強死活不走，該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了。
冬秋是陳家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聽說是家鄉遭了大災實在活不下去了才賣了她，這兩年她父母還來國公府想要見一見她。奈何冬秋性子要強，昂著頭狠聲道：“即賣了我，何苦又來尋我。”一句話嗆的她父母抬不起頭來，她自己回到屋子裡大哭一場，轉過頭就不準任何人再提起她父母一字一語。
現如今小溪前面一片迷茫，念及主僕一場，早點給冬秋賣身契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