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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個月前，魏明新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前的巷子口，雖然在學校也曾遠遠地見過，但當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很驚訝。他已經變得那麼高了，我大概只能到他的肩膀吧。
我們無言地對望著。
“章雨曦，你知道嗎？”他終於開口道，“文世歐得白血病了。”
我震驚地睜大眼睛，想起曾經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感到一陣胸悶突如其來地襲來。我又想到我媽媽和文世歐爸爸的事，想到自己曾懷疑過文世歐可能是我弟弟。
文世歐家裡拿不出那麼多治療費，我們便決定自己湊出這筆錢。
但二十萬的治療費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天文數字，我也試過向孟庭皓要錢，但被他拒絕了，正當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魏明新偶然從王銳那兒得到了我和孟庭皓被偷拍的照片。他沒有多問，我也沒有多說。後來我提議用這個敲詐孟庭皓，他本來不同意，說我可能會被魏明新懷疑，最後在我的反覆勸說下他才勉強同意了。
魏明新用小號加了孟庭皓，不出預料，孟庭皓果然願意買這些照片。他們約定好在三榮河壩進行，魏明新不准我跟著一起去，只管讓我等他的好訊息。
我記得那是一個週六的下午，我去了魏明新的家裡，打算和他討論一些具體的交易細節。那天他爸媽都去打麻將去了，不到半夜十點是不會回家的。
“你還是第一次來我的新家吧。”魏明新一邊遞給我拖鞋一邊笑道。
“那當然，誰讓我們絕交了那麼長時間呢。”
“那還不是你把我甩了。”
“誰讓你不喜歡女孩呢。”我走向陽臺，漫不經心地說。
沉默籠罩了我們，我轉過身，只見他呆呆地望著我，彷彿一隻受驚的貓。
“原來你知道。”他說。
“我還以為你知道我知道呢。”
“這是什麼繞口令嗎？”他苦笑著說，“我真不知道。”
“算了，都過去了。而且你又搬家了，我們沒怎麼一起玩了也很正常。我納悶的是，你後來和文世歐也不怎麼來往了。”
我坐進沙發，接過他倒的橙汁。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因為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啊？”
“你知道當我發現自己喜歡的是男生而不是女生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心跳加速的感覺？”我啜了一口橙汁，好笑似的望著他。
“是噁心。”他看向我，瞳孔深邃如墨。
“怎麼會？你不是喜歡男生嗎？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喜歡的感覺應該是甜蜜的啊。”
“我不知道。一方面我想到喜歡的人的時候心情愉悅，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因為在我以前的認知裡，男孩就應該喜歡女孩啊，喜歡男孩的男孩不是怪物又是什麼呢？我總覺得有一團無形的泥漿似的東西從我腳邊蔓延過來，要把我整個包裹起來。那種感覺很絕望，我害怕那黑暗，也害怕那喘不過氣的感覺。”
原來他的內心承受了這樣的痛苦，他沒能接受作為少數性群體的自己，終日活在恐懼與抑鬱之下。
“而且……”他繼續說道。
我聚精會神地望著他，期待他會說出什麼重要的東西。
“如果我依然和他成天在一起，我內心的痛苦會越來越大的。”
“什麼意思？你痛苦什麼？”
當我說完之後，我才猜到他是什麼意思。
“不是吧……”他定定地注視著我，令我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想，我囁嚅著說，“難道你喜歡……”
“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走到我身邊，朝我釋然地一笑，“其實我小時候是個很自卑的孩子，沉默寡言，經常被其他幼兒園的孩子們欺負，是他主動抱著皮球站到我面前，說要帶我一起玩。後來我們就成了好朋友，經常一起玩，他還介紹他的朋友給我，我才變得不再那麼孤單。我一直不敢承認自己對他的感覺……”
我想起自己曾經在那個迷路的夜晚彷徨，魏明新也像一盞明燈一樣出現在了我的世界裡，或許對他而言，文世歐也像是燈塔一般的存在吧。
“我懂你這種感覺，其實我小時候第一次碰到你的時候，你也帶給了我光明的感覺。”
“我？”魏明新驚訝地看著我，“怎麼會？”
“你可能忘了，上小學之前，有天晚上我在巷子裡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是你拉著我的手帶我回家的。”
魏明新摸著額頭皺起眉，冥思苦想了好一會，最後他說：“真的完全沒有印象，我好像從來沒有帶過迷路的小女孩找回家的路。”
“記性真差！你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的嗎？”我笑著說，“開學第一天，你戴著那頂有公牛隊圖案的帽子，當時你送我回家的時候戴的就是那帽子，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魏明新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來，“原來我們都一樣啊。文世歐這傢伙……”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笑，一臉懵然地望著他。
“什麼意思？文世歐怎麼了？”
“你跟我來。”
他拉著我走進他的房間，然後探著身子在衣櫃裡翻找了好一會兒，最後扔給我一坨深藍色的布團。
我接住那布團，將它的褶皺撫平理順，才認清它正是當年那頂公牛隊的鴨舌帽，經過歲月的洗禮，它已經變得舊兮兮的了。
“你說的就是這頂帽子吧？”
“沒錯，就是它。”
魏明新戴上帽子，笑著說：
“怎麼樣，好看嗎？像不像那天晚上帶你回家的小男孩？”
我撲哧一笑，“別開玩笑了，你現在臉都那麼大了，怎麼可能像呢？”
“這是文世歐的帽子，是他小時候送給我的禮物。”
我呆呆地望著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送了他一把玩具槍。現在知道了吧，帶你回家的那個男孩不是我，而是文世歐啊。”他摘下了帽子，看著我說道。
我如夢初醒般想起那個夜晚的男孩的活潑開朗與一點點毒舌，難怪我在第一次見到魏明新的時候納悶他怎麼變得安靜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看來文世歐對我們都有不一般的意義呢。”我低下頭，釋懷似的輕聲說道。
“那當然，他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啊。”魏明新理了理帽簷，笑若燦陽。
晚上七點我回到家，奶奶坐在堂屋外的椅子上，環抱著雙手，閉著眼，屋裡的燈光朦朦朧朧，照得她像一尊佛似的。
忽然她睜開眼，站起身，瞪視著我，指著我的臉說：
“上哪兒去了？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這麼晚在外面閒逛有多危險？現在壞人這麼多，要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你叫我怎麼活啊？”
“我去朋友家學習去了，晚飯我已經吃過了。”我說。
“什麼朋友啊？男的女的？你上別人家吃飯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我都煮好了，你看，這麼豐盛。”
我望了一眼桌上的西紅柿炒雞蛋、酸菜蘿蔔和紅豆腐乳，看向奶奶說：
“我給家裡打了電話的，你可能沒在家吧。”
“下午啊，我去撿塑膠瓶去了，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天不好撿了，一下午沒撿到兩個。”
“你去哪兒撿了？”
“就在……好吃街附近啊。”
“今天好吃街好像有美食節活動，怎麼會沒有空瓶子呢？奇怪，難道你去的時候已經結束了？不對，我回來的時候望見那兒還是很熱鬧的呀。”說完，我看向奶奶的眼睛。
“不知道，可能我走錯路了，或者記錯了，我去的應該是大市場那邊。對，沒錯……”奶奶眼神閃躲著，瞥向一邊說道。
“我聞到你身上的煙味了，你又不抽菸，你去麻將館了吧？”
奶奶一瞬間漲紅了臉，眼睛凸出來瞪得很大，讓我想起了吉娃娃狗。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鼓起嘴機關槍掃射似的說道，“我打麻將怎麼了？我那麼辛苦養你，打點麻將就不行了嗎？”
“你不要那麼激動，我也沒說什麼啊。去年你把我媽寄給我交學費的錢都貢獻給別人了我也沒說什麼啊，別激動啊奶奶，氣壞身體就不好了。我也沒錢帶你去看病。”
“你這樣說話就太沒良心了！章雨曦，你爸死得早，你媽沒良心的又不要你，要不是我，你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要飯呢！”
“是，奶奶，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我將來一定好好孝順您。”
“沒良心的東西！說這些風涼話也不怕天打雷劈！像她媽一樣沒良心！”
我默默走進自己房間，心裡有些後悔又惹到了奶奶，她的謾罵才剛剛開始，沒有半個小時是停不下來的。
我戴上耳機，聽起了艾薇兒的歌。她好酷，又好美，我想像她一樣活得精彩又自由，又覺得這對我而言無異於痴人說夢。怎樣才能過上她那樣的瀟灑的生活呢？首先肯定需要很多錢吧，我想買好多漂亮衣服，還要住大房子，去全世界旅遊……可是我不聰明，家裡又沒錢沒勢，這些夢想真的能實現嗎？靠我自己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我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未來會怎樣，未來於我而言就像一片大霧，我害怕面對，卻又不得不踏入那片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