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小說

二十四、雨曦(二)

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文世歐來到班級之後,魏明新和他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他們一起上下學,就像失散多年後重逢的兄弟一樣。

文世歐是個開心果,經常在班上表演節目,像什麼小品相聲之類的,他在班上人緣很好,幾乎所有同學都喜歡他。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的感覺有點微妙,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可能因為他和魏明新走得太近了,可能因為他每天都和魏明新待在一起,現在我就算在路上碰到魏明新,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了。不過他人看起來倒是不壞,雖然嘴有點碎,但是應該不會帶壞魏明新吧。

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和魏明新的關係有了一些升溫。我和他一直都是普通的同學關係,因為這件事,我終於被他納入了“朋友”的領域,和文世歐站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我記得那已經是六年級上學期的事了。升學考試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我們的心上,市裡只有一個重點初中,沒考上要交一萬塊錢。那時的一萬塊真是一筆鉅款啊,更何況對我們這些窮孩子來說更是如此了。我經常聽到爸媽揹著我嘀咕著說要是我沒考上,就讓我去讀水平一般的二中,女孩子讀書好也沒什麼用之類的。

那是個週末下午,下著小雨,天空就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水的抹布,不停地往下滴啊漏啊。我在新華書店看了一下午小說,從書店出來,準備去夜市街買點小蛋糕當第二天的早餐。走在通往夜市那條小巷的的時候,居然碰到了魏明新。

他沒有撐傘,灰色短袖和頭髮都溼透了,低著頭,一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像是和誰打了一架,看上去很痛的樣子,連我的臉都不禁抽搐了一下,彷彿感受到了疼痛。他歪歪斜斜地走著,就像一隻疲憊的瘦貓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逛。

我猶豫著要不要和他打招呼,他這副樣子應該不想被我看到吧?如果打招呼要說些什麼好呢?

“好巧啊,你怎麼也在這兒?我才從書店回來,你要去哪兒呢?”“你的臉是怎麼了?摔了一跤嗎?還是和誰打架了?”我在心中練習道。

可是如果他心情很不好怎麼辦?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多管閒事,覺得我很礙眼,看到了他狼狽的一面,覺得我最好快點消失比較好?

我被各種思緒纏繞住了,忘記了自己的腳步已經停滯不前很久了,而他正一點點地朝我靠近。

“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抬起頭,朝聲音的源頭看去。

魏明新正望著我,眼神像一隻受傷的貓。但他很快又露出了平時那種淡然的微笑,試圖掩飾他的悲傷。

“章雨曦,好久不見啦。”

“前兩天不就在學校見過嗎?”他說這句話好奇怪,我都顧不上問他臉上的傷了。

“都沒有說話,在我看來,沒有交流和沒有見面是一樣的。你記不記得我們上次說話是什麼時候?”

可能是某一次收作業的時候,也可能是在走廊上單獨碰到了。

“我怎麼記得啊?話說,你臉怎麼了?”

“這個啊……”他一邊摸著受傷的臉頰,一邊望向街的另一端,“我去抓貓了。”

“抓貓?抓什麼貓?”我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下雨天抓貓?我第一反應是他在和我開玩笑。

“就是那種白貓,平時看著很安靜很可愛,但是當你想逗它,靠近它的時候,它卻一下子跑開了,很猝不及防,以你想都想不到的那種速度。”

“然後你就摔倒了?”

“是啊。你瞧這路多溼滑啊,真是再小心都沒有用。”

我上下打量了下他的衣服,說:“可是你的衣服都沒有弄髒啊。”

他也低頭瞅了瞅自己,笑著說:“都被雨衝乾淨了。”

“真是個怪人。”我嘀咕了一句,把他拉向店鋪屋簷的一側,“還站外面呢,喜歡淋雨嗎?”

他愣了一下,說:“有時候挺喜歡的。”

“為什麼?”

“淋雨的時候就像在洗澡,很多髒東西都能沖走,腦子裡那些讓人心煩的事也都能忘掉似的。”

“你也有煩心事嗎?我看你平時都樂呵呵的呀。”

“我是人,又不是神,當然有煩惱啊。”

“好吧。”我感覺他有點不悅,轉換話題道,“你想抓的那隻貓長什麼樣的?”

“你要幫我抓嗎?”

“我就問問,說不定下次見到了可以告訴你啊。”

“嗯……”他微微抬起頭,像是在回憶那隻貓的模樣,“是一隻白貓,不過身上有棕色和橘色的花斑,不是條狀,而是一塊一塊的那種。”

“還有這樣的貓呀?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

“對啊,很稀有是吧?我也覺得特別神奇,所以才想捉住它。”

“捉到之後怎麼辦呢?”

“當然是養起來啊,好好地寵它,不讓它再過那種流浪生活了。”

“你怎麼知道它沒有主人?”

“它沒有啊,它就在那兒溜達,周圍都沒有人的。”

“也有可能它走丟了,它的主人正在找它。”

“也有可能吧,不過如果這樣的話,它的主人也太不小心了,如果是我,我就不會讓心愛的小貓流落街頭。”

我不禁笑起來,笑聲在雨中穿梭,“你會好好寵它吧?”

“那當然,我要給它最溫暖的家,每天餵它最愛吃的東西,還要經常陪它玩。”

“那它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魏明新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來,當時我不知道這句話為什麼會使他露出那樣的表情。

“可是如果它不喜歡人的話,那也沒辦法了。”他有些失望地說。

“那你就再對它好一點,它就會慢慢喜歡上你了,小貓都是這樣的,一開始可能會有點抗拒,貓是很慢熱的動物,而且你不能強迫它們,要讓它們自然而然地喜歡你。”我想起了很小的時候住在外婆家,他們有一隻橘貓,最開始不親人,後來卻很喜歡和我玩。

“不,我是說,如果這隻貓和別的貓不一樣,它不喜歡人,只喜歡貓……”他看上去有些困惑,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然後他慢慢捂住頭,蹲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沉重的迷茫,“不,可能特殊的只是我,我不應該去喜歡貓的……我應該……”

“你怎麼了?”我從沒碰過這樣的場面,有點手足無措,我緩緩蹲下身去,一會輕撫他的背,一會拍拍他的背,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沒事啊,下次我們一起去抓貓吧,你叫上我啊。”

他捂著頭,微微地戰慄著。

我的頭腦很混亂,一時間許多想法像海底泡泡一樣升騰了起來。我不知道在我碰到他之前他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懷疑起他是否真的是去抓貓了。他真的因為抓貓而弄傷了臉嗎?真的存在那麼一隻有著棕色和橘色花斑的白貓嗎?他說的那些令人費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當時我還是個小孩,就算現在你讓我再經歷一次,我肯定也無法立刻猜出來。

我們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多久呢?應該有兩三分鐘吧。我沒有聽到哭聲,但我覺得他在無聲地哭泣,從他的呼吸聲和肩膀的顫動的頻率我能感覺得出來。

還好是雨天,這條小巷又很冷清,沒什麼人路過,不然他們可能會以為是我把這個男孩弄哭了吧。

等他恢復正常的時候,他慢慢起身,望著我,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你回家嗎?”

“對,你去哪兒?”我說。

“我本來想去體育場,現在不想去了,想回家了。”

於是在回家那條熟悉的路上,在灰濛濛的雨幕下,魏明新幫我撐著傘,我們並肩慢慢走著,我不時瞟一眼他的側臉,發現他的肩膀一半都淋溼了,於是把他朝里拉了拉。

“你喜歡貓嗎?”他忽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喜歡吧。”

“不太確定?”

“因為我小時候被貓抓傷過,還打過狂犬疫苗。不過看到可愛的小貓還是會忍不住想去逗逗它。但是再也不敢隨便摸了。”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錦繩’啊。”

“算是吧,有時候覺得它們的眼神很冷漠,好像我是外星人一樣。”

他笑了笑,說:“你的比喻真有意思,不過因為怕被貓抓,就不敢去摸摸小貓也太那啥了吧。”

“那啥是啥?”

“就是有點可憐,不能因為一次受傷就再也不敢嘗試嘛,如果凡事都那樣小心翼翼的,那人生也太無趣了吧。”

“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你也打過狂犬疫苗你就不會這樣說了。”我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理論派,實踐就交給你啦!”

“你今天沒和文世歐他們一起玩嗎?”

“今天沒有。”

“還有那個高小虎,最近你們幾個好像玩得挺好。”

魏明新驚詫地看著我說:“你怎麼會知道的?”

被他這麼一問,我臉上突然一陣發燙,忙說:“我就是經常看到你們在一塊兒。”

“哦……以後你可能就看不到了。”他淡淡地說道。

“啊?為什麼?”

“沒什麼。對了,你去過三思橋下面嗎?”

三思河是我們小學前的一條河流,上面有一道三思橋,不知道他說的三思橋下面會有什麼。

“我帶你去吧!”見我一臉疑惑,魏明新直接拉起我的手朝學校的方向跑去。我的心跳頓時加速跳動,手心很快也出了汗。

我們站在橋上朝下望去,河流平緩地流動著,波瀾不驚如一匹灰白色的麻布。

“你有沒有一種想跳下去的衝動?”

“沒有,我恨不得離遠一點,怪嚇人的。”我怯怯地說,踮起腳尖試圖後退。

他望著我,神秘地一笑,“有時候我站在這兒,望著那流動的河水,覺得自己也成了它們中的一員。”

“你這想法還真是奇怪。”我不解地瞅了他一眼。

他拉著我的手,沿著石階慢慢走下去,坡有些陡,我小心翼翼不讓自己滑倒,我不會游泳,不知道他會不會,要是掉進河裡可就糟了。

“你不覺漂亮嗎?”他忽然問道。

“嗯……”我點點頭,“但是有點髒。”

“很多人不愛惜這條河,丟了很多垃圾進來。”

“你好像很喜歡這條河。”

“是啊。如果沒有這條河,這兒就更死氣沉沉了,這條河就是這座城的血管。”

“你知道它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嗎?”

“源頭不太清楚,可能是哪種雪山吧,然後它會匯入長江,最後進入大海吧。”

“大海?”

“對啊,你見過海嗎?”

我搖搖頭,“只在電視上見過。”

“我也是,我以後一定會去看一次海。”

我看著他眼神熠熠發光,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在海邊的樣子,他緩步走在沙灘上,張開手臂,想要擁抱面前的壯麗大海。

魏明新忽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指著河對岸的一塊岩石說:“你看那兒!”

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黑灰色的物體趴在那凸出的岩石上。定睛一看,輪廓似乎是隻什麼動物。

“那是什麼?”我問道。

“好像是隻貓。”他的聲音冰冷沙啞,彷彿沙漏在搖晃,“我們到對岸去,我知道對面也有個石階。”

他轉身朝上走,我跟在他的身後,心裡忐忑著。那隻貓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它在那兒幹什麼?

我們下到那塊岩石附近的石階上,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隻死去的狸花貓。

它僵硬地伸展著四肢,嘴微張著,血跡凝固在嘴角四周,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無神地望向未知的某處。

我們就那樣默默地看著它,半晌也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流水聲、遠方的街市聲和我們的呼吸聲。

“它死了。”我說。

“嗯。”

“真可憐,是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嗎?”

“應該不是。貓就算從六樓掉下去都不會死的,它們會在落地前調整好姿勢,保證安全著陸。”

“那它是怎麼回事呢?”

“你仔細看它的腿。”魏明新語聲低沉而顫抖,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他側著身子讓我往前走了兩步,我前傾著,努力朝貓的方向望去。我終於看清了真相,憤怒使我震顫著身子,眼前瞬間一黑,產生了一種暈眩的感覺,還好魏明新及時扶住了我。

貓的爪子都被切掉了,傷口早已結痂,四肢看上去就像枯木的枝丫一樣。

我不禁渾身戰慄起來,連聲音也在發抖,我看著魏明新,激動地說:“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做?他們怎麼這麼殘忍?”

魏明新沒有說話,探著身子試圖爬到貓所在的岩石上,但是距離不夠,無論怎麼努力,總是差了大約一條胳膊的長度。

“要我幫忙嗎?”我忍不住問道。

“不用……”剛說完,他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望向我,“你幫我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袋子、籃子之類的東西吧。”

我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到石橋上邊。牛毛細雨小了些,天低低矮矮地灰著,幾幢老樓房在雨霧中靜默,路人影影綽綽,宛然一幅水墨畫。

我想起學校附近的文具店,於是飛奔過去,途中摸摸口袋裡的錢,安心應該夠買一個袋子。他是想把小貓裝進去嗎?然後呢,我們把它帶到哪兒去呢?

“爺爺,我想要一個很大的袋子。”我氣喘吁吁地跑進常去的那家文具店,就在老街的入口,老闆是個總笑呵呵的鬍子花白的老爺爺。

“好啊,你要裝什麼哇?”老爺爺一如既往地露出慈祥的笑容,轉身朝貨架走去。

“我用來裝書的。”我猶豫片刻後說道,因為我實在說不出要裝貓的屍體之類的話。

老爺爺踮著腳從貨架上取下一個碩大的紅藍編織袋,望著我說道:“這個行不行?夠把你一整個書架的書都裝下來了。”

我皺著眉說太大了,我的書沒有那麼多。

老爺爺笑了笑,重新找到一個小得多的袋子遞給我,剛好可以裝下一隻貓。

“這個怎麼樣?”

“就要這個,謝謝爺爺!”

我提著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店,差點被老街的石板路絆了一跤,幸好反應快,不然一地的雨水和汙泥可真夠嗆的!

再次回到石階底層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是魏明新的背影,他坐在河岸邊,頭髮隨風搖曳著,瘦削的肩膀像小山一般嶙峋,身旁是那隻死去的小貓,看上去彷彿還活著,只是臥著,要麼在打盹要麼在一起賞著河景。

他似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覷見我手中的袋子,衝我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我抻起編織袋,他抱起貓,慢慢將它裝了進去,拉上拉鍊。

“我們上去吧。”他說。

“好。”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想做什麼,但是總覺得只要跟著他就不會有錯。

我默默地跟著他,看著他手裡沉甸甸的袋子,想起貓那可怖的四肢,心裡難受極了。

“是誰幹的呢?”我不禁自言自語似的問道。

“如果讓我找到這個人渣,我絕對不會饒了他。”

“真可憐啊,小貓。被人殘忍地殺了,還被丟在這麼孤單的地方……”我越想越悲傷,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如果我是那隻小貓,該有多難過啊。”

“你怎麼可能是這隻貓?你又不會被誰殺掉。”魏明新忽然扭頭看著我。

“如果我真的被誰殺了,怎麼辦?像這隻小貓一樣,屍體被丟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誰也發現不了。”

“那我肯定會找到你,然後我會把兇手找出來,讓他跪在你面前給你道歉。對了,你喜歡什麼花?”

“桔梗……怎麼了?”我囁嚅著說。

“到時候我再把雍都市所有的桔梗都買下來,放在你的墓前。”

我為這孩子氣的答覆笑出了聲,忽然感到一陣暖意,原來是烏雲漸漸消散,夕陽偷偷探出了頭,一片酒紅色的暮光籠罩著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彷彿有些年代的電影裡的場景。

最後我們在河邊一棵柳樹下埋葬了那隻小貓,魏明新用手挖出了一個小小的墓穴,還放了一朵野花在上面,我們虔誠地雙掌合十,默默地祈禱它能得到安息。

如遇章節錯誤,請點選報錯(無需登陸)

新書推薦

鬥羅:成就神明,全靠敵人承擔! 重生,我帶著天庭歸來 無機殺手Z 徒弟撒撒嬌,師父腿軟了 HP霍格沃茨的一隻雕 千羽譜:畫中人 鴻蒙祖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