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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澈約文世歐週六下午去咖啡館聊聊，結果對方說自己有事不便出門，請他到家裡來坐坐。
文世歐的家就在章晴月家附近，也是一個小小的自建平房。白得有些刺眼的牆面應該是近年重新刷過的，與大門斑駁的紅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陳澈“咚咚咚”敲了三下門。
“警察大哥，歡迎歡迎。”文世歐笑著開了門，手裡戴著一雙紅色塑膠手套。
“叫我陳哥就好了。”陳澈笑道，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嗆得他打了一個噴嚏。
陳澈摸出衛生紙擦了擦，朝院子裡一看，發現好幾盆紅辣椒。
“你在幹什麼？”
“打工嘛。”文世歐轉身朝幾盆辣椒走去，坐在小板凳上，回頭望了望陳澈，“陳哥，你試過這個沒有？”
“啊？”陳澈睜大眼睛，慢慢走了過去。
“給。”文世歐遞給陳澈一個小板凳，眨了眨眼，“看我操作。”
只見他左手捏著一把細長的紅辣椒，右手敏捷地掐掉辣椒的莖葉，隨後扔進了一邊的大盆子裡。
“簡單吧。”
“嗯，我也試試。”
“等一下，我給你拿個手套。”
“沒事，不用了。”
“你現在沒事，待會兒就知道厲害了，這辣椒可猛得很。”
“好，那謝了。”
“客氣！”
不多久文世歐便帶著一雙原色的橡膠手套回來了。
“你家裡人呢？”陳澈戴上手套，掐起了辣椒莖葉。
“我媽她打麻將去了。”
“哦……”陳澈忽然想起上次那老婦人說的文世歐父親失蹤的事，“你爸爸呢？”
“早就不見了，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文世歐低著頭，語氣平淡地說。
“怎麼回事？”
“在我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吧，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見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詳細地講給我聽聽。”
文世歐抬起頭，看著陳澈的眼睛，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那天我媽還做了土豆燉牛肉，因為那天是我爸的生日，她想著做一頓好吃的慶祝一下。我那天放學早，我媽接到我之後拉著我直奔菜市場，我記得她心情很好的樣子，天氣也很好，我們買了好多牛肉，還有一些我爸最愛吃的滷菜、冷盤，還買了幾瓶啤酒。我們回到家，我去做作業，我媽去做菜。六點半菜就做好了，我爸一般七點回來，我們滿心歡喜地等啊等，等到七點半夜沒有回來，到最後八點還沒有回來，我媽就急了，在家裡像無頭蒼蠅一樣轉啊轉，我跟在她身後也轉啊轉。終於我媽實在熬不住了，帶著我出門找我爸去了。找了一晚上，也沒有找到，第二天就去報案了。”
“警方最後的結論是什麼？”
“沒找到人，也沒發現屍體，只有當失蹤處理了唄。”
“從那以後一直都沒有訊息嗎？”
“尋人啟事也貼出去了，也接到過好幾次電話說看到過像我爸的人，結果去一看，的確也只是有一點像而已，漸漸的我們就放棄了。”
“你爸失蹤那幾天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我那時候太小了，記不清楚。我媽應該知道些，不過那之後她根本就不想提我爸的事。”
“畢竟太悲傷了吧，可以理解。”
“不是那樣的。”
“啊？”陳澈被文世歐斬釘截鐵的語氣吸引了。
“我媽起初還很難過，不過後來有一天發生了件事我印象很深，我忘了具體是我爸失蹤後多久了，可能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吧。”
“發生了什麼？”
“那天我放學回到家，發現家裡院子裡堆滿了我爸的舊衣服和那些他用過的東西。喏，就在那個位置。”
文世歐指向院子西側一處焦黑的角落。
“燒掉了？”
文世歐點點頭，繼續說道：“當時雖然不明白我媽想幹什麼，不過我很愛我爸，看到他的衣服和東西被那樣胡亂堆在院子，我趕緊跑到那些衣服堆裡面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就往屋裡跑，結果碰上我媽剛好從客廳走出來。”
陳澈看見文世歐眼裡彷彿湖泊般黯然無光，輕聲問道：“然後呢？”
“她大發雷霆地罵了我一頓，把我手裡的衣物搶了過去，丟在地上狠狠地踩著。”文世歐看向陳澈，辛酸地一笑。
陳澈本想拍拍眼前這個一臉悲傷的男孩的肩膀，手抬起一半看到沾滿椒皮的橡膠手套，又緩緩地放了下去。
“她說了些什麼？”
文世歐深呼吸了一下，輕輕搖頭道：“具體的我記不清了，大致就是罵我爸沒有良心之類的，她罵得很難聽，而且她憤怒的表情我現在都還記得。”
“你母親一個人承受了太多痛苦，壓力總有爆發的一天。”
“然後她又撿起那幾件衣服，走到那堆東西那兒去，拿打火機點了一把火，把它們全燒了。從那之後，她就絕口不提我爸的事了，就算我問，她也只會冷冰冰地沉默著。”
“她想用那把火將她和你爸之間的聯絡全部燒掉。”
“或許是吧。”文世歐扭頭看向牆外的天空，天很藍，幾片白雲遊動著。
“我想你媽媽肯定很愛你爸爸，不然也不可能難過地做出這些事，她那段時間或許情緒接近崩潰了，如果不用這種方式宣洩的話，身心就撐不下去了。”
“但是我爸只是失蹤而已啊！我還是不能理解我媽的做法，她那樣做簡直就像是被丈夫拋棄的怨婦。我爸生死不明，她那樣做我覺得太過分了，如果有一天爸回來了，發現自己的什麼東西都被燒掉了，他會怎麼想？那場景我都不敢想象，簡直就像是死人重返人間一樣，現代版的《聊齋》！”文世歐激動地說道，喘著氣，面紅耳赤。
“你爸爸有什麼仇家嗎？”
“肯定沒有，我爸這人沒什麼興趣愛好，就喜歡喝喝酒、釣釣魚，他那時候在郵局附近擺攤賣手機，我媽在一家餐館做服務員。我爸做生意嘛，認識的人不少，也喜歡出去吃吃喝喝，小時候隔三差五我們就要出去吃火鍋，可開心了。”文世歐低頭微笑著，彷彿沉浸在了幸福的回憶裡。
“你知道最後見到你爸爸的是誰嗎？”
“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有人看到了他下班收拾攤子的情形，之後他去了哪裡，就沒人知道了。”
“畢竟是很多年前了，那時候也沒有監控系統。”
“現在監控多嗎？”文世歐抬眼看了看陳澈。
“國家正在在逐步完善天網監控系統，我們雍都還不算太多。”
“所以魏明新那件案子還沒破也是因為監控沒拍到吧？”
陳澈淡然一笑：“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那件案子吧，不然還有什麼理由呢？”
“其實因為我要寫資料，得把所有相關人員案發當天的行蹤補上，上次事情多就忘了。”
“是嗎？”文世歐癟癟嘴道，“倒像是在懷疑我呢。是哪一天來著？”
“三月十五日，上上週的星期六。”
“那天……我想想。”文世歐閉著眼，“那天應該和我媽去醫院了，下午去的，我們晚上七點回家，然後一直在家。”
“在家做了些什麼？”
“看《快樂大本營》，我記得那天有葉璇，看完差不多就洗漱睡了。”
“葉璇是誰啊？”
“我童年女神啊，你沒看過TVB拍的《封神榜》嗎？她演的桃花。”
“似乎有點印象，挺漂亮的吧。”
“嗨，你這個年紀估計比較喜歡那種大胸長腿的性感型別吧？”文世歐壞笑道。
“啊？小孩子別亂講。”陳澈面露窘色。
“那就是喜歡小姑娘咯，老不修喔。”
陳澈又好笑又好氣，忙轉移話題道：“你那天怎麼到醫院去了？”
“今年開始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可能是天妒英才吧，老天趕緊把我收了，反正這醜陋的社會我也膩煩了。”
“你這嘴一天還是愛跑火車啊，社會的邊緣線你都還沒踩到呢。”陳澈苦笑道，“查出來沒什麼問題吧？”
文世歐拍拍胸口道：“沒啥問題，好得很，增強體質鍛鍊鍛鍊就行，再多吃點好的。”
“有什麼症狀？”
“沒事，有時候有點發低燒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多運動多運動，瞧你瘦不拉幾的。”陳澈拉起袖子，展示著自己的肱二頭肌，“怎麼樣？學習學習。”
“陳哥你練得真不錯啊！”文世歐瞪大眼睛說，“不過你是專業的，我這苦學生可比不了啊。”
“你隔一天做一百個俯臥撐就行，然後該吃吃該喝喝，保你三個月有效果。”
“我每天放了學累得跟狗似的，哪有精力練這些！你應該向教育局幫我們申請申請取消晚自習。”
陳澈無奈地攤攤手，“這我就在我能力範圍之外了。”
“啊，好累，進屋坐坐吧，一來就讓客人幫我幹活，想想也有點不太好。”文世歐摘下手套，起身招呼陳澈進屋。
“你這算是後知後覺啊。”陳澈笑道。
客廳樸實無華，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性擺件，只有一臺大約十八英寸的彩電、一張沙發、一張茶几，還有一張年輕男人的遺照掛在牆上。
“那是你爸爸？”陳澈望著遺照問道。
“對，帥吧？”
“確實，有點像梁朝偉，尤其那眼睛，感覺有故事。”
“我爸話特別多，人很風趣，朋友也特別多，小時候我家常常人滿為患。”
“‘人滿為患’用得不錯，我能想象當年你家的盛況了。”
陳澈踱步走到遺照前面，仔細端詳著，總覺得這張俊俏的面孔似曾相識，很熟悉，彷彿和他見過了很多次面似的。覷一眼文世歐，儘管也有相似，卻沒有那種拼圖契合的感覺。
他們閒聊了幾句，喝了點水，又轉了出去。已經是傍晚時分，能聽見烏鴉的叫聲。一個瘦削的長髮女人踏著夕陽的碎金走進了院子。
“你是哪位？”女人望著陳澈問道。
文世歐抬起頭，笑著介紹道：“媽，你回來了，他是陳警官。”
陳澈看著女人，心想：果然兒子還是更像母親啊。
“你好，我叫陳澈，找你兒子問點關於魏明新的事。”陳澈點點頭道，“請問怎麼稱呼？”
“哦……我叫向虹。”她朝敞開的客廳門走去，忽然轉過頭來戰戰兢兢地看著陳澈，“怎麼？我兒子和那個河壩案子有關係？”
“怎麼可能！”文世歐叫苦不迭，誇張地拖長聲音道：“案發那天我和你去醫院了，然後我們回來就一直在家裡看電視啊。”
“哦？這麼說，是上上週的週六……”向虹安心地嘆了口氣，“那這位警官找你幹嘛？”
“沒什麼，只是你兒子和魏明新小時候關係很好，就來了解了解，想知道更多關於魏明新的事。”陳澈解釋道。
“那只是小時候了，好幾年都沒來玩過了吧，那孩子現在什麼樣我都不知道。”向虹像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似的，連忙捂了下嘴，“呸呸呸！現在什麼樣我也不想知道。”
陳澈苦笑了下，說：“我還聽說了一點你家的事情，關於你的丈夫……”
向虹的眼神瞬間由鬆弛變得緊張了起來，旋即慍怒地望向陳澈：“我家的事和你沒有關係吧？”
陳澈從文世歐的描述中預料到了向虹的反應，但仍然沒想到竟會這般牴觸。
文世歐在一旁用餘光瞄著他們，噤若寒蟬。
“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陳澈乾笑兩聲，想要緩解尷尬的氣氛，“順帶一提，你認識章晴月這個孩子嗎？小時候也住在這附近，哦對了，以前叫做章雨曦來著。”
陳澈本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向虹的臉瞬間黑了，徑直朝陳澈衝了過來，推著他要趕他走。
“不認識！問完了嗎？可以走了吧！”
“媽，你幹什麼？”文世歐趕緊起身勸阻，沒想到向虹力氣太大，一點也攔不住。
陳澈心中納悶著向虹怎麼反應這麼大，還有文世歐父親神秘失蹤的事，心中的謎團像氣球般越變越大，整個人像沒有骨頭似的任由向虹推搡著自己。
直到“咚”的一聲巨響治聾發聵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傻傻地杵在了門外。
他一邊撓頭一邊走著。
“咦，這不是曦曦的老師嗎？”一個滄桑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陳澈回過神來，扭頭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正是上次問路認識的那位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