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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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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天在說謊,根本不是因為什麼農家樂沒有愛抽的煙,只是隨便找了個藉口暫時離開妻女而已。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有什麼需要瞞著她們做的事?是有人突然聯絡自己,不方便讓妻女知道?而且他身上的擦傷之謎也解開了,是連續摔倒造成的,不過原因是什麼?是他身體出了問題嗎?不對,如果身體不舒服不能騎車,他大可以不騎車,但他卻遍體鱗傷也堅持要那樣做,是有什麼必須自己騎車過去的理由嗎?亦或是……

陳澈滿腹疑竇地離開了棠海花園,剛上車就接到了陸小天的電話——已經找到了王曉娟。

“你幫我約一個時間,我過去找她。”陳澈說。

“啊?今天不上華鎣鎮吃燒烤了?”

“下次吧,下次我請你!”

結束通話電話後,陳澈兩眼發光深踩一腳油門,桑塔納微微抬起那鯰魚似的大腦袋,加速在山路飛馳著,窗外的秀美風光不斷地倒退消散。

陸小天再次打來電話,說約好了王曉娟下午三點在龍回街的“海角”咖啡館見面。

回到局裡已經是一點多,外賣叫了碗蛋炒飯隨意應付之後,陳澈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著了。醒來後陳澈發現桌上多了一杯奶茶,不知道是誰送的。正當他將吸管插進去的時候,陸小天從他的位置慢慢走了過來。

“陳哥,差不多該走了,已經兩點半了。”

“啊,這麼快?”陳澈抬頭望了望時鐘,皺起了眉頭,“我還以為只睡了半個小時。”

他匆匆喝了一口奶茶,便和陸小天急急忙忙地朝門口走去。

“陳哥,你上華鎣山是在查什麼?”陸小天開著車,開口問道,“魏明新這案子和章晴月她母親有什麼關係嗎?我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啊……”

陳澈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查案子有個特點,喜歡抽絲剝繭、層層深入,找一些表面看起來不重要的疑點入手,這些東西別人可能會覺得沒有價值和意義,但卻很可能是整個案子的核心。有的時候這疑點甚至偏離了案子本身,跑到了很角落的地方,甚至引出了另一個隱秘的秘密。現在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懂了陳哥,我肯定當好華生!”陸小天兩眼發光地望了望陳澈,“你現在在查什麼疑點呢?”

“你知道章晴月的父親九年前出車禍去世了嗎?”

陸小天搖了搖頭。

“他父親叫章明天,一個人在華鎣山騎摩托車墜崖死的,車毀人亡。”

陸小天倒吸一口涼氣道;“真慘哪,這章晴月也真夠可憐的。”

“不過這事情有古怪。”

“什麼古怪?”陸小天詫異地望向陳澈。

“我查了事故報告,章明天身上有不少擦傷,並不是墜落造成的,而是墜落前不久造成的。”

“那確實夠奇怪的,是怎麼回事?”

“他在墜崖前曾騎車連續地摔倒過。另外還有一點讓我很在意。”

“什麼?”

“根據報告王曉娟說章明天平時抽的都是‘利群’煙,那天說農家樂裡沒有,於是要騎車去華鎣鎮買,但是經過我走訪調查,那家農家樂從開業起就一直有賣‘利群’煙。”

“這麼奇怪……所以章明天在說謊了?”

“嗯,如果王曉娟沒說謊的話。章明天隨便找了個藉口要到華鎣鎮去,並且不想讓妻女跟著,是有人約了他嗎?如果妻女礙手礙腳,那為什麼又要帶著她們一起到山上來?他的意外事故和這有關係嗎?再加上他事故之前的擦傷,這一切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

“唉,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呢,真頭大啊。”

嘆息間,陸小天被一輛越野車加了塞,他不耐煩地按了幾下喇叭。天氣不知不覺晦暗了下來,車流在低矮而陰沉的雲層下緩緩移動著。

王曉娟戴了頂法式女帽,妝容精美,一綹絲滑得發光的捲髮隨意地落在大衣領口,陳澈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優雅地坐在窗邊一處卡座,漫不經心地眺望著街道來往的行人。

“你就是王曉娟吧?”陸小天走到她對面,打量著她。

“嗯,是我。”王曉娟抬頭看了看陸小天,目光隨即落在陳澈的身上。

“這位是我們刑偵隊大隊長陳澈。”陸小天一邊坐進靠窗的位置,一邊介紹道,“主要是陳哥想和你談談。”

“你們想問些什麼呢?”王曉娟捋了捋長髮,纖細的指尖鑽石般地閃耀著。

“是這樣的,我們想了解下關於九年前章明天帶著你和你女兒去華鎣山的事情。”陳澈問道。

王曉娟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失去了方才的那種從容自在,她長嘆了口氣,看向陳澈道:“這麼久的事了,為什麼現在來問我?”

“機緣巧合下我翻看到這個事故的檔案報告,覺得有些地方有點蹊蹺。據你的口供說,章明天平時確實只抽‘利群’煙是嗎?”

“對,反正我沒見過他抽其他牌子的,可能別的牌子不符合他的口味吧。”

“那天他確實說的是農家樂裡沒有他喜歡的牌子?”

王曉娟疑惑地看著陳澈,“沒錯,怎麼了?”

“很奇怪,那家農家樂從開業開始一直都在賣‘利群’煙。”

“啊?怎麼可能?”

“這是第一個疑點。”陳澈比著手勢說,“第二個,章明天遺體身上有多處擦傷,並非墜落造成的,而是墜落前不久受的傷。對此,你有什麼頭緒嗎?”

“啊?擦傷?”王曉娟突然提高的音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隨後她壓低聲音說道,“我沒有印象,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沒有受傷,也沒有哪裡不舒服,誰知道再見到他卻已經是陰陽相隔了……”

“你們怎麼會想到那天去華鎣山呢?”

“是他提出來的。”王曉娟低頭啜了口咖啡,說道,“他說一家人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趁著週末天氣好上山一趟。”

“那天他有什麼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嗎?”

王曉娟一臉困惑道:“沒有吧。”

“你再回憶回憶,不用急著給我答案,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不慌。離飯點還早著呢,不著急。”陸小天附和道。

沉默從虛空中升騰起來,彷彿看不見的玻璃牆隔絕了外界,令別處的聲音聽上去都像來自記憶深處似的遙遠而模糊。

“我想起來了。”王曉娟抬起頭,眼神柔和了許多,裡面包含了名為“回憶”的暖調物質,“那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說了句有點奇怪的話。”

“他說了什麼?”陳澈凝視著她。

“我記得好像是‘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我做了什麼,我永遠都是愛你和曦曦的’。當時我還笑他呢,說他都老大不小了還耍什麼浪漫。”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我做了什麼,我永遠都是愛你和曦曦的’……”陳澈默唸著。

陸小天皺著眉道:“感覺好像是要幹什麼大事之前的預告啊,還不像什麼好事。”

“現在想起來確實有點……”王曉娟蹙著眉,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當時他也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也沒怎麼在意。就連他出事之後我也沒想起這件事來。難道他的死不是意外?”

陳澈喃喃自語著什麼。

“天啊,這太可怕了!你們警察怎麼辦的案?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們現在才發現不對勁!”王曉娟厲聲說道。

“我還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陳澈說。

“誰?”

“文凱。有印象嗎?”

王曉娟的臉遽然變色,兩眼木木地盯著杯中搖曳的咖啡。

“有點忘了。”

“是嗎?是你以前的鄰居,賣手機的,有個兒子。”

“沒什麼印象。”她看向窗外,右手食指咚咚地敲擊著桌面。

“這個人在你丈夫出意外的兩年前失蹤了,當時應該在你們那塊兒也算是人盡皆知吧,你居然不知道?”

“我對外面的事一向不太關心。”

陸小天插嘴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唄。”

“就算你不記得,你丈夫當時應該也跟你聊天提過吧,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王曉娟沉默片刻,最後仍是搖頭。

陸小天與陳澈對望一眼,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好吧,如果你有什麼想起來的,可以打電話給我。小天,你到時候幫我電話發給王女士。”

“你們問我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他的失蹤和我前夫的事故有關係?”

“這個嘛,我們也只是覺得有一絲不正常而已,箇中的細節嘛,恐怕你比我們瞭解的要多得多。”

王曉娟冷笑一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只是你都記不清有這麼件事,那麼再問別的你肯定也是不知道的。比如說,文凱失蹤那天你前夫的行蹤之類的。”

“你懷疑我前夫殺了文凱?”

“萬事皆有可能,在一切事物之間,我都會考慮它們搭建橋樑的可能性與可行性。”

王曉娟一動不動地盯著陳澈,陳澈亦直視著對方。

“好吧。”王曉娟輕嘆一口氣,放棄了似的說道,“反正過去這麼多年了,也無所謂了。我就直說吧,我認識文凱,不僅認識,那時候他還有點喜歡我,想追求我。”

陳澈點了點頭,陸小天則睜大了眼。

“看來你是知道的啊,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她看著陳澈說。

陳澈微笑道:“你繼續講吧。”

“雖說是追求,不過也就只是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麼的。當然啦,我知道這樣不好,畢竟都是有家室的人。但是人嘛,總是會寂寞需要人陪不是嗎?我前夫那個人啊,根本就不懂我,有時候我覺得面對他就像面對著一個機器人似的,那日子啊,昨天和今天一樣,今天和昨天一樣,一年就相當於同一天過了三百六十五遍,沒有任何的喜悅和驚喜,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區別。直到有一天文凱和我在菜市場碰到,我們之前是打過照面的,他主動和我說話,幫我提東西,最後我們一起回去。真奇怪,原本我對這樣的事是很抗拒的,畢竟我是個結了婚的女人,但是對他,我卻怎麼也抗拒不起來,我想和他說話,想和他走在一起。後來他還專門親近章明天,成了他的朋友,正大光明地來我家吃飯。有時也趁章明天不在家的時候來找我喝酒,有時我也去他家,有一回還被章明天碰上了,還好他反應快,解釋得一點破綻都沒有。我叫他‘凱哥’,他叫我‘娟妹’,我們就那樣兄妹相稱。”

“這是啥兄妹啊?這再繼續發展下去,不妥妥地演出‘武松打虎’後傳的節奏嗎?”

王曉娟白了陸小天一眼道:“我和他可沒有什麼不正當關係,後來他失蹤了,這段關係自然就告一段落了。”

陸小天追問道:“那你怎麼做賊心虛剛剛不敢講?”

“唉,畢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雖然沒發生什麼,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有點愧疚感的。”

“那你記得文凱失蹤那天章明天的行蹤嗎?”陳澈問道。

王曉娟沉吟片刻後道:“記得,畢竟發生了那件事嘛……那天他回來得比往常晚一些,我已經把菜做好了,和曦曦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當時曦曦還說爸爸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七點半了。他說今天上山上看了工程,路途有點遠。我當時也沒在意,過了兩三天才知道文凱失蹤了。”

“你就沒聯想到你前夫可能和他的失蹤這有關?”陸小天問道。

她搖搖頭,輕描淡寫道:“我又不是偵探,只是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如果凡事都把別人家的事往自己家裡聯想,那不得累死啊?”

“但是你和那失蹤的人可是……”

王曉娟面帶慍色地說:“可是什麼?我和他沒有什麼的,我不是和你們說了嗎?”

“章明天有沒有說他和哪個同事去的?”陳澈問道。

“沒說,我也懶得問。他的事我一向不想管的,那天問他為什麼晚歸也僅僅只是因為他讓我等心煩了而已。”

“那那件事之後的幾天呢?他有沒有什麼異常?”

“記不清楚了,那段時間文凱失蹤了,我心情很差,每天都在喝酒,每天頭都是暈的。”

陳澈點點頭,說:“章明天以前的工作單位叫什麼?”

“華龍市政工程有限公司。”

陳澈將糖包裡剩下的糖全部倒入咖啡,喝了一口,皺著眉,叫來服務員又要了份糖包,“對了,你最近見過你女兒嗎?”

“曦曦啊,有時候回去看下她。不過她不太想見我的樣子,我一直都想讓她跟著我一起過,不過她很不願意。”

“她最近有沒有找你要過錢?”

“沒有啊,怎麼了?我都是固定每個月給她拿生活費的。”

“多少?”

“少的時候一千五,多的時候兩千。”

“這麼多!”陸小天震驚道,“比我一半工資還多。”

王曉娟嫣然一笑,說:“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隨便問問,我之前去過你以前住的那個家。”陳澈說。

“怎麼樣?是不是很破?真不知道我以前怎麼想的,居然會答應嫁給他。”王曉娟冷笑道,“不過你應該看到了牆和大門都挺新的吧,都是我花錢弄的,不然每次去找曦曦的時候,都不好意思站在門外多待一會兒,更別說走進去了。”

陳澈漫不經心地眺望四周,咖啡的香氣瀰漫著,人們穿著光鮮、談笑風生,一派優雅而溫煦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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