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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天曾就職的華龍市政工程有限公司位於城東一棟寫字樓裡，透過落地窗能看見雍都市最大的廣場和最寬的十字路口。
陳澈與陸小天表明來意後，很快找到了當年與章明天相熟的一名員工。此人名叫朱勝發，是個大腹便便、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
“明天真是太可惜了，他的能力無論在哪兒都是一流的……”朱勝發搖著頭惋惜地說。
“他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陳澈問道。
“他在工作上很勤奮上進，雖然大多數時候比較沉默寡言，但和大家的關係總體上還不錯。”
“是個老好人的感覺啊。”陸小天感慨道。
“差不多吧，我和他一起出去喝過幾次酒，還請了我兩回呢。不過他喝了酒之後就變得和平時有點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陳澈頗有興趣地問道。
“他雖然喜歡喝酒，但是身體對酒精不太耐受的樣子，喝兩杯就上臉，然後話變得很多，平時一張不苟言笑的臉這時候也笑嘻嘻的了，還老愛講他多麼愛他老婆之類的。哎，讓當時還是單身漢的我羨慕死了，但是他就是不停地講，我旁敲側擊也沒用，一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
“沒想到他這麼愛他老婆。”陸小天感慨道。
“真的是特別愛啊！我記得有一回，有個人和他因為一點小事發生了爭吵，那傢伙不知腦子哪兒秀逗了居然罵了句他老婆，好傢伙，章明天就和變了一個人似的，操起傢伙就要和那人拼個你死我活，要不是我們及時攔住，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難以收場的結果。真沒想到平時斯斯文文的他力氣那麼大，我差點就被撂倒了……”
“嗯……”陳澈點點頭，“還有呢？你知道他有個女兒嗎？”
“哎，我正想說呢。他好像不太喜歡他女兒，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呢。”朱勝發歪著頭回憶道，“不僅很少提到他女兒，我們偶爾問起，他也只是隨口敷衍幾句，問多了還很不耐煩的樣子。”
“具體是怎麼個情形，你還有印象嗎？”
“我想想啊……比如說你問她女兒學習怎麼樣，他的臉色就會一下子沉下來。我們原本以為她女兒學習不好，他才不想提。後來我們問其他的，他還是那樣子，板著個臉，要麼就搖搖手說不清楚或者忘了。對了，我記得有一回我們調侃他連自己女兒的事都不清楚，怎麼當的爹啊，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翻臉了，鼓著雙眼轉身就走了，我們都一頭霧水地愣在原地，第二天也沒人敢去問他怎麼回事，漸漸的我們也就不提他女兒了。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陳澈搖搖頭，說道：“你還記得他出事兩年前，也就是1997年他參與了一個小學改造工程嗎？”
“這個我得去檔案室查一查，你們稍等。”
過了一會兒，朱勝發拿著幾份資料回來了。
“是雍都三小嘛，是個重建大樓的大專案啊……他是又指揮又幹活的。”
“不是化糞池嗎？”陸小天問道。
“什麼都有，一個大樓可不止有化糞池啊。”
“那個工程一般從幾點幹到幾點？”陳澈問道。
“正常上下班時間嘛，我們公司很正規的，嚴格遵守國家法律法規……那段時間是夏天對吧？應該就是早上八點到晚上五點半的樣子。”
“章明天在文凱失蹤那天是晚上七點半回的家……”陸小天小聲嘀咕道。
“那段時間他還有什麼山上的工程需要處理嗎？”
朱勝發一臉疑惑地說：“山上的？他一直都負責市區的工程啊，山上不歸他管的。”
陳澈與陸小天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
“這兒還有當時和他一起負責雍都三小專案的人嗎？”
“沒了。原本陳偉和他一起的，但是去年得癌症死了。”
陸小天聽見陳澈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繫好安全帶後，陸小天摩挲著方向盤說道：“看來這章明天殺死文凱的可能性很大呢，作案動機、作案時間都有了。”
陳澈點點頭道：“雖然都只是我們的推測，但是一個巧合是巧合，多個巧合碰到一起那就比中彩票的機率還要小了。不過，過去這麼多年，我們沒有證據，就算他真的殺人了，我們也很難查到他的作案手法。”
“更諷刺的是，就算我們破了這個案子，犯罪嫌疑人卻永遠也抓不到了。”陸小天自嘲似的笑了笑。
“走吧。”
“去哪兒？華鎣山燒烤？”
“雍都三小。”
陸小天失望地應了聲“好”，轉動鑰匙，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起，桑塔納緩緩駛離了市政工程公司。
雍都三小與章明天家處於同一片老街區，步行連十分鐘都不到。車子開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陸小天無奈地笑道：“又繞回來了啊。”
“先吃碗麵吧。”陳澈推開車門，朝一個小麵館走去。
落座之後，陸小天問道：“陳哥，你覺得魏明新的案子和章晴月他爹這案子有關？”
“我是在調查章晴月和文世歐的時候無意中得知他們父輩的事，覺得文凱的失蹤可能和章明天有關，後來又發現章明天的死也有蹊蹺才著手調查的，不過目前看來似乎和魏明新的案子沒什麼關聯，非要說有關聯的話，依然有一個人始終處於案件的核心位置。”
“章晴月……”陸小天不禁脫口而出。
“沒錯。”陳澈點點頭，滋滋吸起了面。
“不是，真的是章晴月！”陸小天指著對面激動地說道。
“啊？”
陳澈朝陸小天望向的地方看去，只見章晴月正推著腳踏車走在石板路上，背上的書包凸起如駝峰。似乎是感受到了視線的注視，她慢慢轉過頭來，與陳澈四目相對。
陳澈朝她招招手，起身向她走去。章晴月看他走來，佇立在原地沒動。
“放學了？”
“嗯。”
“今天沒晚自習嗎？”
“今天週五。”
“瞧我這記性。”陳澈拍拍腦袋道，“我今天見到了你母親。”
章晴月的眼中閃過一絲惶惑，“你找她幹什麼？”
“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也查了卷宗，發現一些疑點，找你母親瞭解瞭解情況。”
“什麼疑點？你難道懷疑我爸的死不是意外事故？”章晴月瞪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不能確定，因為還在調查之中，而且時間過去太久，很多證據都找不到了，唯有證人的口供還能聽一聽。”
“你發現了什麼疑點？”
“這個嘛，暫時不能透露。不過我想問你點事情。”
章晴月遲疑片刻，說道：“你問吧。”
“你父親從小對你是不是就和一般的父親對待女兒不一樣？”
“你什麼意思？”
“他是不是不怎麼管你，或者說對你比較放養？”
“他是對我不怎麼嚴厲，不過那時候我太小，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我甚至都忘了他長什麼樣子了。”
“你有沒有覺得奇怪過？”
“奇怪？我為什麼要覺得奇怪！”章晴月怒目圓睜地盯著陳澈，太陽穴上凸起的青筋讓她看起來與平時的她判若兩人，“奇怪的是你吧？不去調查魏明新的案子反而翻起我的家史來了？”
陳澈看著章晴月，此時的她滿面通紅地喘著粗氣，雙手微微顫抖。
“怎麼了，怎麼了？”陸小天匆匆忙跑了過來，嘴裡嚼著麵條，唇上沾著一小片辣椒皮。
“沒什麼。”陳澈擺擺手，隨即看向章晴月道，“你不要激動，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小章妹妹，你沒事吧？喘得這麼兇，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陸小天彎著腰關切地問道。
“沒事……”章晴月緩緩抬起頭，恢復了往日的模樣，看向陳澈道，“陳警官，如果你們查出我爸的死有什麼問題，再來找我好了。”
“我還有一個想問你。”
“什麼？”章晴月不耐煩地說。
“你還記得你父親出意外那天，就是他騎摩托車載你和你母親去華鎣山的那天，有什麼使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嗎？或者說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要說反常的話，他要帶我們去山上玩這件事就已經夠反常了吧。”
“為什麼？”
“他平時最喜歡的就是待在家裡看書喝酒，對我和我媽不聞不問的，出事前幾天突然說要帶我們去山上玩，一開始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反常的是，去的那天他還給我媽買了花，給我買了布娃娃，這在平時都是不可能的。”
陳澈撫摩著下巴沉吟道：“很反常嗎……不過聽你父親的同事說他很愛你母親，怎麼會平時對你母親也不聞不問的呢？”
“我騙你幹什麼？反正我是沒感受到。你們又來這兒，就是專門來審問我的嗎？”
“我們是來……”陸小天正要搶答，被陳澈迅速捂住了嘴。
“沒什麼，正好路過附近，來吃碗麵填下肚子，這家味道還挺不錯，你可真有口福，住這麼近，每天都能吃到。”陳澈笑道。
“我小學就每天都吃，老早就膩了，現在一聞到就不舒服。”章晴月輕蔑地“哼”了一聲，踢開車撐，“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你其實並不討厭魏明新對吧？”陳澈忽然問道。
“啊？”章晴月詫異地看著他。
“你雖然嘴上說著魏明新種種不好，但對他偷拍的事卻很不相信。”
“我討厭他，但是我也瞭解他的人品，那不是他乾的……”
周圍的聲音彷彿電線被掐斷了似的戛然而止。
陳澈目不轉睛地盯著章晴月的眼睛，似乎從裡面能看見答案。
“總之，你不會懂的，我從小就和他一起玩了，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章晴月失望地搖搖頭，轉身推著車走了，身影漸漸縮小，終究要融入那紅日下的陰影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