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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劉伯延前往陝西的途中，三月初一，殿試如期舉行。禁軍保衛著皇城四周，金鑾殿兩側立著兩排武將，武安侯身體好轉，站在左邊最前方。右邊最前方空著，這是還在北方守邊的二代靖邊侯的位置。大虞朝為了減少大貴族，爵位很難獲得，除了特殊情況都是世襲遞減，開國功臣楚國公和齊國公都不能倖免。現在，整個大虞朝只有兩個武侯和一個文侯。姚鹹坐在皇位上，看著底下的莘莘學子。吉時已到，文安侯劉承志親自開題，宣讀道：“大虞建國二十七載，太祖太宗殫精竭慮，天下太平。然觀古今之勢，盛極必衰。當今之勢，可有隱火藏於積薪，須未雨綢繆者乎？願各抒己見，共襄盛世。”
宋子興是會元，位置在最前面。他聽到這個題目，就想起劉伯延當初的說辭。他抬頭和皇帝的目光對上，皇帝嘴角微微一翹，並沒有表示更多，但宋子興十分相信這考題也是皇帝受劉伯延啟發得出的，只暗歎道：“潛龍衛，名不虛傳。”
而姚鹹也十分感嘆，他一直認為在自己的統治下大虞會到達鼎盛，但劉伯延當初和宋子興兩人談天時隱約談到百年之後天下會有大事。巫聖因此測算未來，可朦朦朧朧，只得到一句讖語：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和對九州地勢的描述一模一樣，根本不知道什麼意思。於是姚鹹決定將這個問題擺在明面，請這一屆學子進行回答，期冀找到當今的缺陷。
沙沙的走筆聲盈滿朝堂，每個人思維好像都沒有受到阻礙，就是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三天後，翰林學士和劉承志組成的評卷團已進行的初步排名，前十名的卷子被劉承志親自送往御書房，請皇帝做最後的評定。
姚鹹隨意拿起一張卷子，問道：“舉子門總體的回答如何。”
劉承志躬身答道：“差距很大。有人確信當今世上無任何問題，寫了太平書。這可真是他們的特長，洋洋灑灑，萬字有餘，不過還扣了一下題，說當今問題就是朝廷的突發情況，處理好就行，可這和我們現在的做法有什麼區別。這些人都列入了三甲。有人說世上有問題，一直在論證這個命題的合理性，卻不指出一點問題，這些人都列入了二甲或三甲。剩下的還行。有人用春秋筆法，說朝堂可能有問題，既然這麼問，就肯定有，也寫出點什麼；有人列了十幾條問題，我們都認為有點誇大，危言聳聽了；有人指出問題，也提出對應的方法。總之，最優秀的十張卷子都在這了。對了還有一張卷子，有些離經叛道，但也有些真知灼見。請皇上決策列入二甲還是三甲。”說完又從懷中取出一張卷子。
姚鹹開啟卷子，現在考生名已經揭開，上面寫著顏循之三字，於是問道：“此人是誰，知道什麼具體情況？”
劉承志回道：“是會試中榜的最後一名，來自曲阜，據說是顏回的後人。不過他叫顏循，偏偏寫的時候要加個之字，可能和他的思想有關。”
姚鹹默默地看這張卷子，只見上面寫道：“夫禍患常積於忽微，當今之世，亦同理哉。《道德經》有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恆也。故盛衰一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月滿一夜，國盛一朝……觀其相對，必為同物，故盛為衰之源。當今之世，盛榮之處，必有隱憂。如民豐物阜，爭利心起，必生動亂……”
姚鹹看完卷子，嘆口氣：“這個論述十分新奇，也為國家提出了一些問題和對應的有效方法，可惜……”姚鹹無奈地搖搖頭，劉承志介面道：“被道家的思想入侵了，在道家思想精髓還沒有徹底被儒家吸收之前，朝廷上容不下他的位置，否則容易遭那些成名大儒的攻訐。”
姚鹹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意識道這可能就是那個離經的文君，暗想：離經就是離京啊，根本無法改變。他對顏循做了最後的評判：“此人有大才，但不能進入朝堂，一生下放為官。至於名次，給個二甲最後一名，有個進士出身就行。”
姚鹹剛看過一張卷子，自認不能進入一甲，放在另一邊。姚鹹默默看著剩下的卷子。劉承志等人已經按初始排名將卷子擺好，前幾張姚鹹看完就隨意一放，不再理會。而前面幾張，皇帝的思想和純粹的文人不一樣，他要考慮各方面的因素，每看完一次卷子都要改變一次排名。一段時間後，來到了第二名的卷子。姚鹹一看，考生是宋子興。姚鹹心裡一沉：這是什麼情況？此人是未來的文君，難道又有什麼情況，不能為我所用？真的像卜辭所說，將來鎮南方？我才不信，我一定要將他留在朝堂。
姚鹹認真看著宋子興的答卷，只見上面寫道：“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昔諸葛孔明躬耕南陽而知天下事，隆中一對，話天下三分。後出山，借荊州，奪益州，昔年所言，宛然在眼。此謀多年之功也……”姚鹹暗想：論證部分頗具大氣，難道是後面出現了一些問題？繼續看下去：“……當今之禍，其三在商策。世異時移，五蠹不復。商人造富，未弱於農。昔年太宗收購浮雲樓，雖盈國庫，然不善經營，借朝廷而引諸客，幾十年後，必將衰敗。如此看來，無異於殺雞取卵。”看到這，姚鹹立馬明白了，問劉承志：“宋子興此人什麼情況？”
劉承志回道：“是江南解元。父親是江南商會的大掌櫃，是商人子弟。不過長行善舉，這次瘟疫也免費提供了不少藥材。不過太以偏概全了，並不是所有商人都心繫國家，爭利之心是不會變的，皇上難道不記得宋子興這種人的考卷是怎麼進入這裡的？”
姚鹹當然記得。當初他只有幾歲，姚昭和趙廣還在打仗。後來從父親口中聽到這一段往事。當年軍費緊張，姚昭向商人求救。姚昭在北方征戰，而父親姚洛南留守江南，親自和商人談判。姚洛南給出了開國後二十年鹽鐵經營權滿足不了他們，後來承認廢除前朝法律，將商人地位拉高，看作工的一種，後代子弟可以透過科舉入朝為官，事情才出現一線轉機。但商人門不願放棄二十年鹽鐵經營權，他們知道軍情緊急，故意拖著，後來將二十年縮減為十五年，才籌集到足夠的經費。他還記得祖父臨死前說他人生有一大憾事，就是沒看到鹽鐵經營權收歸朝廷。後來，太宗當朝，連續幾年天災，國庫空虛，起了國家強制收購浮雲樓的想法。後來，浮雲樓掌櫃李元用一個戶部主事的職位就打發掉了，依舊掌管著浮雲樓，只是收益全交給了國庫，而他每月只領少到可憐的薪俸。那一次，一下子獲得大虞十年的賦稅收入，挺過了那一段災年。姚洛南後來跟他說：“商人之富深不可測，有造反的潛力。當初我向商人徵集軍費，一陣推脫，得錢只比預算多一點。現在看來，那對他們只是九牛一毛。只要商人說困難，還是能榨出來的，若他惱火生氣，可能就已經觸到他底線了。”姚鹹長嘆一口氣：“當初太宗收購浮雲樓，雖挺過了國家困境，但李元並沒有做錯什麼，這給商人一個不好的訊號，現在人人自危，以為國策將變。宋子興有這種想法也情有可原。不過此人要留在朝廷，只要不要讓他進入戶部就行。”
說完看向最後一張卷子，考生是王盛。姚鹹邊看邊問：“此人什麼情況？”
“此人來自京畿地區，在文會上曾和劉仲平親切交流。看他的卷子，提出的方法有種投機取巧的感覺。不過確實有些真知灼見，但其他卷子裡算最好的了。”
姚鹹點點頭：“確實，不過這種性格不堪大用，還是放在第二名吧，宋子興第一名，還能湊個興盛二字。”
劉承志嘴角一撇：“現在只剩第三名了。”
姚鹹挑出一張卷子：“這張卷子的考生是李直，寫得不錯，就有些地方太直白了，以後進入朝廷可能會得罪很多人，不過和他名字一樣，將來可能是一個諫臣。就讓他當第三名吧。”
劉承志再拜，正打算拿走卷子，準備明天的傳臚。姚鹹叫住了他：“對了，你真的希望看到劉仲平繼承你的爵位嗎？”
劉承志搖搖頭：“當然不想，但劉伯延這個孽子一直在躲避，我沒找到什麼好機會將爵位繼承位確定下來。”
姚鹹點點頭：“對了，今年殿試出的這幾個人都是英才，還是讓小輩們交流一下。我將文安伯的爵位提前賜下去，等劉伯延回來就趕緊將爵位傳下去，讓他代替你上朝，你在家安心修史，莫管其他。出了大事再找你。”
當天下午，兩道聖旨引起了京城轟動。其一就是提前封文安伯，此事在文官間引起轟動，這意味著文官陣營多了一個爵位，在兩個武侯的壓力下勉強站起身。而另一道聖旨驚動了整個商界。一匹快馬奔向浮雲樓，李元前來迎接。欽差大使宣讀道：“李元獻浮雲樓，救民之危難。今天下太平，還浮雲樓於李元，去戶部主事之位。浮雲樓內戶部人員請會戶部，等待差事。請李元進宮謝旨。”
李元非常驚奇，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進了皇宮，見了皇帝，急忙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姚鹹擺擺手，“你知道這個旨意是為了什麼？”
李元不敢起身：“草民不知。”
姚鹹搖搖頭：“昔年你多麼果斷，寧願得罪皇帝也要建一座超過皇城的大樓，吸引來客。現在怎麼了，難道是主事的身份限制了你能力的展現嗎？”
李元頭更低了：“草民不嫌職位低，只嫌處處掣肘。”
“起來吧，”姚鹹嘆口氣，“昔年和你齊名的江南宋惠的兒子今年獲得了狀元。雖說他文章裡有重商的看法，但肯定難以實施。但我知道，現在因為此事，商人群體一直在揣測我是否有抑商的打算。為了社會穩定，我只好這麼做。”
李元終於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多謝皇帝信任。”他為商多年，雖說皇帝將自己的內心掩飾得很好，但誰希望自己的東西送出去，況且還是這麼一個聚寶盆。於是接著說：“為了報答皇上的恩情，我決定將浮雲樓一半的資產交給皇帝，只要經營權還在我手裡就行。”
姚鹹不露聲色地點點頭，但內心已經樂開了花，昔年浮雲樓進項全部進了國庫，看著花不了。而現在，進了內庫，那就是自己的錢了，只要國庫不空，這些錢可以隨意處置，賞賜臣子們也不會顯得太寒酸。於是回道：“有心了。賜員外郎身份，列入官譜，無上下級，無俸祿。”
李元再三拜謝後離開了，而浮雲樓的人員回到戶部時，這個聖旨也引起轟動。戶部尚書郭振在底下人員的建議下，親自拜見皇上，想論述此事：“皇上，此事重大，應在朝堂上討論在進行決策，為何如此迅速，我們戶部都沒有準備。況浮雲樓收益巨大，為什麼要放棄？”
姚鹹臉色一沉：“這天下是姚家的天下，就算討論我也不會聽取你們的意見。我聽聞前朝文官憑藉史官可以在史書中編排皇帝來威脅，可史官文安侯是我的人，你們暗中亂罵也沒用。此事之前，國家憑藉稅收治理得好好的，收購浮雲樓只是為了度過災年。難道說沒了浮雲樓，稅收就支援不了國家的運轉了？難道稅收少了，那麼戶部這些年幹了什麼？我有理由懷疑，你們戶部是不是出現了貪汙，你這個尚書有很大的責任。你新上這個位置，我就不再說什麼。”姚鹹不像之前一樣冷眼看臣子發揮，硬氣了一回，像連珠炮一樣。郭振插不上嘴，也不好反駁，默默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