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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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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昨晚把我們都支出去,與馬娘子說了什麼?”蕭子虛問,“牛三守在院內,怎麼他也失魂落魄的?”

“天機。”嶽渟給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答案,而意不在此,“戰國時墨翟作《明鬼篇》:雖有深溪博林、幽澗無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見有鬼神視之。可我以為鬼神無言,只在人心。”

“馬娘子的瘋病也好、胎兒也好,與怪力亂神毫無干係,但除此之外,他沒有辦法保護那一點脆弱的安寧;我看重世上的真相,決心恪守萬物的公理,可也許更多人寧願活在漏洞百出的謊言中自欺欺人,這是他們在世事無常、人心險惡之下,唯一的庇護。我做錯了嗎?但馬娘子得以夫妻生聚;我做對了嗎?真相卻不得大白於天下。”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所謂的‘事實’,正因為鬼神在人心,人心反而是比鬼神更險惡的東西。既然靈樞不曾隱瞞真相,也不信鬼神之說,又何必責備自己的本心。”蕭子虛示意嶽渟上車,自己也翻身上馬,“太倉之鼠,荒城之狐,驥子之困,鵷鵮之飢,芸芸眾生的面目,靈樞請一定要用自己的這雙眼去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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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出東北,陵天經中街。嶽渟早就厭煩了車廂內的沉悶,在趕路的第三天就向蕭子虛討了匹空餘的馬乘坐,蕭子虛當時還取笑說“馬不比驢子,由你側坐,小心跌下來,損我一員大將”。然而嶽渟似乎天然地擅於馴服一些大型的生靈,至少對於馬匹來說,相對於揹負沉重的挽具,只是馱個人顯然輕鬆多了。於是不出三五日,嶽渟竟能相當熟練的駕馭那匹只有三歲的白馬;到了七八日,已經能與蕭子虛競速而不落下風,甚至偶有勝負。

今日的風向似乎有利於嶽渟,白馬一跑起來,竟快過蕭子虛的五花馬幾里地,嶽渟擔心走了岔路,也正好口渴,望見前方一棵巨槐樹可供廕庇,下有數名男女農戶汲水飲用,便勒馬討水喝。

有老人客氣地遞過一隻竹筒,嶽渟便與他攀談起來:“請問老丈,我見遠方川原之間明明廣有馬牛放牧,為什麼眼前的田地還要人力拉犁。”

“後生是北來的客人,不知道這李家莊原是故唐皇室子的封地,王孫早在戰亂中不知去向,土地便歸原本的僕人所有,傳至現在也有二百多年。至於老身不過農夫,所幸衣食有著、兒女孝順不至凍餒,所知也就是四季五穀六畜的生計。”老人與嶽渟並排坐下,卻講起了不相關的話題。

“世上的牲畜,雖不能人言,卻各有各的生性,譬如馬的載重雖有限,但勝在速度;而牛沒法快跑,卻能擔負起幾百斤的軛;騾子能載也能跑,不過光是每天消耗的草料就有幾十斤;驢子吃的少,但脾氣太犟,難以使喚。豬羊固然溫順,繁殖快也能產肉,但只有殺死它們才能一次性獲得;至於雞與狗,打鳴與護院才是其天職。”

“世上是存在一種十全十美的牲畜的,吃苦耐勞,生性溫良,只要吃很少的糧食就能勝任大量的工作。上天令其存在,由天子掌管,在九州放牧,比比皆是。”

“不……人怎麼會是……牲畜呢?”嶽渟不解,在這炎熱的夏日裡,脊背幾乎要有冷汗冒出。

“後生,你看到遠處的馬牛是荊公的馬牛,不是我們農戶的馬牛,如果荊公今日需要它們去拉車,它們就不會被放牧在這裡;近處的農田也是荊公的農田,我們只是佃租於此,如果荊公明年想把農田改為桑田,我等農戶也會被改為桑戶。”老人道,“在這樣的世道,又有誰能說人與牲畜真有什麼天壤之別呢?”

“敢問荊公是……”

“後生從北方來,不曾聽說過京城荊公?荊公膝下雖無男兒,但二女皆嫁入宮中備受聖寵,蔭澤家族。荊公廣置田產,此處李家莊已是邊緣,若再往南百里,渡河到了桃花浦,則入目所及均是荊公的家業。”

“原本在那耕耘的農戶呢?全都自願將田地賣出嗎?”嶽渟隱約地覺得不對,不禁追問。

“聽說桃花浦常發大水淹沒農田,本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糧食更是顆粒無收,故而糧貴地賤,大戶便以餘糧換走小戶的田地。大戶的田雖多了,卻不種糧食種蠶桑,再以蠶絲綢緞往江南道糴米;小戶的田少了,仍種糧食不夠舉家口糧,改種蠶桑又無處銷售,只能繼續賣田換糧。”老人嘆氣,“於是大戶的田地愈多,至於連綿千頃之長;小戶的田地愈少,至於下無立錐之地。”

“那桃花浦的狀況對小戶來說,豈不是死局?一旦陷入賣田的境地,就終將失去一切,永無安身立命之所。”

“後生,雖然是死局,也並非無解。”

“敢問……”

嶽渟的疑惑尚未問出口,忽見一人匆匆跑上田畈,大聲叫喊:“李十四,李十四在田裡暈倒了!”

“我是醫生,讓我去看看!”嶽渟顧不得失禮,反手把竹筒往老人手裡一塞,跳下阡陌朝那邊奔去。

“小大夫,這李十四正月裡剛湊了幾兩銀子給兒子成了家,他可還等著抱孫子,千萬不能有事啊!”求救的村民名叫李十五,與李十四是叔伯兄弟,自幼同吃同住,此刻恨不得再長兩條腿。

“不要急,病人是怎麼昏倒的,之前有什麼預兆,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嶽渟並非走慣田間地頭的人,需奮力跑起來才跟得上李十五的腳步。

“這麼熱的天,又是低著頭鋤草,我也沒看見十四怎麼回事。原本還在隔著半畝地聊天,忽然他就不回我話了,我一抬頭,只聽到那邊撲通一聲,去看時,他已經倒在地上,怎麼叫都不應了。”

嶽渟擺手示意罷了,已然望見不遠處矮樹下躺著一個人影,想來是李十五把他拖上來的。近看此人手腳僵直,面白唇暗,口眼緊閉,雖在夏日之下,四肢卻涼如冰塊。撬開牙關,有白黏痰涎順著口角流出,再往裡能隱約分辨得舌苔白膩。

“這是痰濁阻竅,致使氣閉昏厥,只要細辛與皂角研成的通關散……都不必麻煩蕭公子,取我的藥箱來,茯苓!”無人應答,嶽渟猛然驚起,自己是獨自搶先策馬到此,不要說隨車隊前進的茯苓,就連蕭子虛都沒能趕上。

“小大夫,我從剛才就想問了,你手邊連看診的工具都不帶一件,就算看出了是什麼毛病,又該怎麼救治呢?”一邊李十五的聲音幽幽傳來。

“總之你我二人先將他抬到路邊,那裡人多,有蔭涼也有井水,實在不行我還可以用白馬載他回去車隊裡……”嶽渟示意李十五與他一人抬頭一人抬腳地將李十四搬運上去,卻不想不省人事的李十四竟然異常沉重,遠遠超出嶽渟的體力。

嶽渟道聲不好,囑咐李十五先回去叫人來幫忙,而自己留在此處看護,以免出現意外。李十五應了一聲,扭頭就往回跑。餘下嶽渟照看李十五,恍惚想起兩三年前的某日,自己也是獨自一人對著昏倒的病人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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