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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三個活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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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知道我能救你,又會救你?”

地牢內,黑衣人被鎖鏈桎梏著手腳,綁在鐵架上。

露出來的臉上,脖子上,爬滿了扭曲的紋路,紅得發烏。

有的地方,已經開始腐爛了,看起來像潮溼的蘚。

內裡的五臟六腑,也在衰敗下去,將在不久後化為血水。

他絞痛不能自抑,狼狽地呻吟著。

李蓮花就背手站在他對面,冷峻地問。

黑衣人費出氣力,抬眼對上他視線,“我中了見裡紅,半個時辰內若無法解毒,就會毒發身亡。”

“那與我何干?”李蓮花覺得這話怪好笑的,“我又沒有解藥。”

“不過,”他作思索狀,滯了片刻道,“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

“你可以用內力排出來。”

黑衣人:“……”

要能用他早用了,如今手腳被綁著,還被吳歧那廝挑了手筋腳筋。

況且,吳歧找來前,他的確用過內力排毒。

只是自已內力不夠深厚,又被姓李的傷了,無法將毒素徹底清除。

他無言以對的間隙,聽得李蓮花又徐徐道。

“對了,你還可以問給你下毒的人要解藥。”

左邊的笛飛聲扯了下嘴角。

右邊的方多病火上澆油,“就是,那傢伙肯定能救你!”

黑衣人,“……”

人都給他下毒了,能給他解藥嗎?

他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

然而,現下身中劇毒,又有求於人,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下。

遂忍氣吞聲道,“你不是想要南宮朔月新得的破骨刀嗎,我藏起來了。”

“你功力深厚,定能幫我解毒,若是再救我出去,我就把刀的下落告知於你。”

南宮府新得的就兩樣東西,一樣是破骨刀,一樣是《回春集》。

這人先前對招時說過,他來就是為了新得的寶物。

就此看來,這神醫的名頭八成是浪得虛名,不過是混進南宮府的藉口。

既是個西貝神醫,必然對《回春集》不感興趣,那就只有破骨刀了。

要不,也不會追自已追那麼緊。

儘管極為捨不得破骨刀,但還是性命要緊。

“怎麼樣?”他說這話時,明顯地篤定而有底氣。

哪知,李蓮花並沒有預想中的眼冒星光,只是雲淡風輕地撓撓太陽穴。

“我這個人吧,隨性得很。”

“一會想要,一會又不想要的。巧了這不,我現在又不想要了。”

黑衣人再次吃癟,忍無可忍。

偏巧這時毒發作更深,疼得他兩股戰戰,臉上露出猙獰又痛苦的表情,看起來很是難看。

他強撐著再度試探,“彆嘴硬了,我知道你想要。”

“要是被南宮府的人先找到了,你豈不是平白多費力氣。”

“我勸你考慮清楚,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我看是你才需要考慮清楚吧!”方多病跨步向前,飛起一腳,踹向黑衣人腹部,踹得人脊背彎曲,又死活彎不下去。

李蓮花“哎喲”一聲,撇開了眼。

方多病利落收回腳,“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階下之囚,還敢跟我們李蓮花談條件!”

黑衣人尚未緩過來,就看見那個高大的紅衣人也過來了。

二話不說把刀架他脖子上,語氣冷而硬。

“你是想現在死,還是想半個時辰之後死?”

黑衣人不自覺縮了縮,但還是強裝鎮定,“左右都是死,有何區別?”

“我說了,給我解毒,救我出去,我就把東西給你們。”

李蓮花伸了下手,本想佯裝答應的。

萬一這傢伙寧死不屈,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曾想,他竟慫得非同一般。

笛飛聲側著刀,下壓肩頭,濃濃鮮血泅出來,將黑衣染得更深。

黑衣人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冒,還痙攣了一下。

沒多會,就低聲下氣地求饒,“我不談交易了,你們走吧。”

趕緊走吧,死就死了。

三個活菩薩!

李蓮花上前兩步,抱臂道,“這請人容易送人難,來都來了,多聊兩句。”

“那個,刀我又感興趣了,你偷的那張地契,還有給你下毒的人,以及平州龍江派,我都感興趣。”

黑衣人瞧他一眼,目光微怔。

隨後,他自嘲地笑一聲。

早知道,就該在這人追上來時,把刀給出去。

笛飛聲冷冷瞟他一眼,目光轉向李蓮花時,鋒芒斂下去。

“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否則——”

“行,你們說了算。”黑衣人心如死灰道。

他已經麻木了,這仨只要不折磨自已,死前不徒增痛苦就行。

說不說,還有什麼所謂,總歸半個時辰後就要死了,不如死前把給自已下毒的人拉來當墊背。

他看向李蓮花,“你想先聽哪個?”

李蓮花善解人意道,“看你想先說哪個,先說哪個都無妨。”

黑衣人望望壁掛上昏暗的燭火,“我是龍江派第六代掌門人……”

名為段無救,段驚鴻是其祖上。

他知曉段驚鴻有一把亦正亦邪的刀,死後遺失了蹤跡。

多年來,一直在找尋。

直到大半個月前,得到訊息說,南宮府得了這刀。

他當即趕來鶴城,卻苦於不知如何混進南宮府。

這時,天賜良機,南宮府在招護衛,他便化名前往。

進府後四下探查,皆是無果,還險些暴露身份。

一恍,半個月過去了。

他想,他需要一個對南宮府瞭如指掌的人,於是找上了一個人。

他本意是威脅那個人,逼出破骨刀的下落。

沒想到,那個人也打著如意算盤,說他可以告知破骨刀的下落,前提是幫他殺一個人。

“那個人要你殺的人,就是南宮大公子?”

儘管確定了十之八九,方多病還是問了句。

段無救點點頭,“我同意了。”

不過是個很好對付的病秧子,又佔了本該屬於他們龍江派的刀,有什麼好不同意的。

根據那個人提供的訊息,他得知破骨刀將會被當作生辰禮物送出去。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因為南宮弦月生辰那天,主家賓客幾乎都聚在前廳,後院不會有什麼人。

而刀一旦被裝進禮盒,就失去了機關的保護。

當他觀察到,禮物被悉數送進南宮弦月房間後,就進去盜走了刀。

這不會有人發現,因為告訴他的那個人是同夥。

破骨刀作為生辰禮物,是一種驚喜,南宮弦月也不會知道。

送禮物的南宮朔月更不會知道,因為他要不了多久就會死了。

依照計劃,深夜賓朋散盡後,南宮朔月睡下,他就會行動。

那個人提前下過藥了,守夜的吳護衛,廂房的丫鬟,都會陷入沉沉的瞌睡。

他輕而易舉地進入房間,舉起破骨刀,用帶毒的那頭,狠狠扎向床上人的胸膛。

一道鑽心的疼痛捲進昏沉沉的夢裡,南宮朔月陡然睜開眼。

那是他最後一絲活著的跡象。

他身體太脆弱了,承受不住那致命一擊。

因此連聲音都未曾發出,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停止的那一刻,他腦中如蝴蝶撲翅般,閃過一個念頭。

兩個字的念頭:弟弟。

段無救就在他死不瞑目的目光中,抽出了刀。

他看著死透的人,胸口不斷湧出熱騰騰的鮮血,心頭竟是磅礴的快意。

李蓮花聽得一陣鈍痛,那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鏽的刀,在軟肉上颳著。

他積著滿腔的澀,目光卻是凌厲。

“段驚鴻用這刀來除惡揚善,你卻用來殺害無辜之人。”

“你祖上若是有靈,不知道棺材板還壓不壓得住。”

段無救沒什麼觸動,“你不用擠兌我,總歸這惡人我已經當了。”

他突然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李蓮花,“想不到你居然還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是我看走眼,你的確不是為了破骨刀來的。”

“不過,”他挖苦道,“你這情義還是燒進紙錢裡吧,再怎麼樣,南宮朔月也活不過來了,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但很快就疼得笑不出來了。

方多病又重重踹上一腳,“再說三說四,講些無關緊要的,信不信我讓你死得再難看些!”

段無救惡狠狠地剜他兩眼,卻是沒再作了。

“之後,你在房間裡翻找,是為了那張地契吧,莫不是……”李蓮花有一個猜測。

段無救也證實了他的想法。

他父親段振身為掌門時,喜好排場,揮霍無度,把龍江派弄得入不敷出。

後來,只能將宅地抵了出去,抵給的就是南宮府。

段振死後,門派的爛攤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有心振作門派,可龍江派的債務就像個無底洞,怎麼填也填不完。

經計算,怕是搭上一輩子,也贖不回門派的宅地。

某天,他靈光一現,打算另闢蹊徑。

他潛入南宮府,從那個人口中得知了地契的藏身之處,結果翻箱倒櫃,卻是一無所獲。

抽身離去時,竟碰上了半路殺出來的李蓮花。

要不是身上揣了暗器和迷藥,可能那個時候就要交代了。

他逃脫後,就去了胡浩那裡。

先前夜探南宮府時,他聽得那廝盤算過,如何如何將南宮府據為已有。想來,盜了地契也不無可能。

當他過去,窺見胡浩正匆匆忙忙和小廝換回衣服時,就更確信那廝付諸了行動。

小廝出門後,他就跳進去逼問地契的下落。

胡浩卻堅持沒偷,還在掙扎中扒掉了蒙面的黑巾,瞧見了他的臉。

他決然掐死了人,把人吊起來,偽裝成自殺的模樣。

這樣,就算留下了蛛絲馬跡,一時半會也查不到自已頭上。

接著,他在屋子裡搜尋起來。

地契是找到了,可無論怎麼翻,就是不見龍江派的那張。

不久後,門外就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只能先走為上。

他回到侍衛房中,換掉了夜行衣。

又揭開床底下挖好的坑洞,藏好破骨刀。

接下來的時間,他都混跡在人群中,聽候差遣。

直到那個人找上門,告訴他,龍江派的地契在他手中。

兩人在夢花亭附近見面,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已的盟友會在那時,致自已於死地。

地契上餵了見裡紅。

那個人說,“從現在起,你沒有用處了。”

他這才明白,自已是被當刀使了。

“那個人是……”李蓮花有些不敢問。

他心下已經有了答案,卻遲遲不敢正視。

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就彷彿陷入對吻頸劍的來處,心生疑竇時的矛盾。

他不敢問,段無救卻偏要說。

那個人給他下劑量十足的見裡紅,料定他會當場暴斃。

可惜,他沒有。他運功排毒,給自已爭取了半個時辰。

既然同這個假神醫談不成交易,必死無疑,那有什麼理由不拉那個人下水,有什麼理由不說?

更何況,這假神醫猶豫了,踟躕了,說明他害怕,害怕知道真相。

能在死前擾人心緒,使人痛苦,再值沒有了。

思及此,他高興起來,“那個人就是——”

他嘴巴比著口型,無聲卻擲地有聲。

李蓮花眉心擰起,心底波濤氾濫。

那隻童年的草編螞蚱,頃刻間灰飛煙滅。

段無救大笑著,在癲狂的笑聲中,被笛飛聲一掌激發了毒性。

“受著吧,瘋子!”

他面板前所未有地潰爛起來,渾身如百蟲噬骨,痛苦極了。

皸裂瞪圓的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某個方向。

進入地牢的甬道口,適才光影交錯,有一個人來了,又走了。

李蓮花偏頭掃過,對方多病和笛飛聲道,“分頭行動。”

出地牢後,月亮已然偏西,沉在山頭,只露出半截彎刀。

“如何,李神醫?”

吳歧剛搜完段無救所住的侍衛房過來。

李蓮花正好要去找他,招了下手。

除開那個人,他把破骨刀、龍江派地契等一應謀劃都說了。

吳歧聽罷,怒火中燒,揚言要把人挫骨揚灰。

可隨之而來的,又是難以言說的悲悽。

南宮府對他有恩,他自行立過誓,這輩子會捨命相護,護好南宮府的安全。

但他失諾了,對自已的誓言失了諾。

七年前,他沒能護好南宮引夫婦,讓他們雙雙殞命。

如今,又沒能護好大少爺,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動了手。

還有二少爺,若非雲隱山那小子及時發現端倪,怕是也會無疾而終。

他握刀的手顫動著,連帶著刀也抖動著。

什麼“次狂刀”,他不過是一個無能之人罷了。

長風拂過,吹涼了他眼中濡溼的淚。

李蓮花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吳護衛,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預料到的,你不必太自責。”

吳歧看他一眼,在那溫和的目光中,抹了把眼睛。

“我去找刀。”

適才搜侍衛房,只發現枚龍江派的信物,並無其他可疑之物。

如今得知破骨刀的下落,自需要再去一趟。

畢竟那是前不久,大少爺高價尋回來的。

只是不曾想到,這刀會帶來如此厄運。

李蓮花跟了去,恰好,他有些事想問吳歧。

“我看你與周管家,倒與別人不同,你們很早就認識了?”

他很小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吳歧得了吃的玩的花的,幾乎不會忘記周勤。

當然,他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

吳歧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來,但也沒覺得多奇怪,還是答了。

“我們是拜過把子的異姓兄弟,早些年,一起行走江湖來著……”

那時,兩個人並轡行俠,幹過不少轟轟烈烈的大事。

然而由於太過年輕氣盛,不懂江湖規矩,得罪過不少人。

有一回被仇家追殺,傷得很重,尤其是周勤,被箭矢穿了肺腑,險些活不過來。

好在,他們被人救了。

那個人就是南宮夫人,殷羅月。

她把兄弟二人帶回府中,南宮引見了,對二人甚是賞識,不僅運功替他們療傷,還毫不吝嗇地拿出了許多天材地寶。

二人感激南宮府夫婦恩德,願結草銜環,就留在府上,當了護衛。

多年後,他們一個成了護衛長,一個成了管家。

又很多年後,南宮引夫婦出遊在外,遭了山匪圍殺,雙雙殞命,只留下一對公子相依為命。

他和周勤,便一同看顧著兩位公子長大。

說是一同,其實周勤付出更多些。

他手腳笨,腦子也不算特別靈光,只知舞刀弄槍,照顧不好人,更不懂料理府上事務。

因而,多數事情都是周勤在操勞。

“原來是這樣,”李蓮花了然地頷首點頭,“那兩位少爺應該很信賴他吧?”

吳歧稱的確如此,大少爺有病在身,二少爺年紀太小,大多事情,他們都會傾向於交給周勤代勞。

李蓮花“哦”了一聲,又問,“不知最近,這個周管家是否同兩位少爺出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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