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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獄專長——對囚徒卡爾.霍普霍斯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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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的冬天,我被老闆調去北部的一個還算有名的小鎮上任職編輯處總管。說實話,那時的我已經攢了足夠的財富,還迎娶了美麗的曼達小姐作妻子,人們羨慕嫉妒的眼神早就把我捧進了天際,我已經準備應付幾個月的差事就找個景色宜人的村子安度餘生去了……不過,很快,這一切幻想都被小鎮上的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打破了——您能見到我的這部拙作便是最有力的證據。

這男孩兒叫卡爾,頂著一頭燦爛的金色頭髮,硬得像百年老松的針葉,能讓我在一群黑髮孩子裡一眼認出他來。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報社旁的小巷子裡,那兒常有一些來自貧民窟的傢伙打鬧嬉戲,那天卡爾也在裡面。我正好下班路過巷口,因為聽到警用馬車那種特別的鈴聲,就好奇地朝巷尾看了一眼,發現兩個壯實的衛兵隊員正拽著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孩兒要給他拷上手銬,人們正用力擠進巷內看這場以大欺小的好戲。記者的習慣強迫我不得不停下來去關心這一件不同尋常的逮捕活動,於是我也參與進圍觀的人裡,試圖捕捉些素材供改天的社會專欄使用。

那孩子死活不肯就範,我看他瘦得皮包骨頭的手腕被那樣撕扯,這痛苦彷彿轉移到了我自已身上,惹得我齜牙咧嘴。這時正好有個奇思妙想閃過腦海,我想,若他肯乖乖帶上拘束,說不定不僅不用受這些皮肉之苦,反而能在馬車上將手指併攏,輕鬆地從手銬圈裡掙脫哩。正當我這麼想著,那孩子突然又停止掙扎了,衛兵們一邊罵著他死靈精一邊拖著他進了馬車,人們爆發出一陣唏噓,對著馬車揚長而去後的塵土咒罵不止,而後紛紛各回各家去,彷彿從未有過這樣的「慘劇」發生。

我想您一定有疑問,原本頗具抗爭精神的孩子怎麼就突然蔫巴下去了?哪個尚且富有好奇心的人不這麼想呢!於是我很快便聯絡上了一位警察朋友,向他打聽這位小朋友的下落,很幸運地,我被告知這傢伙叫卡爾,他就被扔在了離報社不遠的那座小監獄裡。回家後,我十分高興地給典獄長寫了封信,順便塞了點小禮物給他——不然他是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

我的太太在我出發前準備了兩小盒新出爐的糕點,一盒讓我在路上做零嘴,另一盒送給獄中的卡爾,她總是那麼細心,懂得照顧所有人的心情。

典獄長史蒂芬是個瘦小的男人,我想您也並不驚訝,這種肥差的位子常由這些家裡有一官半職的瘦猴子擔任,若是出了個勤勞能幹的傢伙領這份薪水,那才值得稱奇哩。他笑吟吟地領我到關著卡爾的房間去,命令獄卒把卡爾從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小孩兒裡面抓出來,把他按在我面前的木凳子上。

“小鬼!待會兒這位先生會問你幾個問題,我勸你最好能把舌頭捋直了好好回答,別想著拿花言巧語掩蓋自已的罪行……不然可有你好受的!”典獄長踢了一腳卡爾的屁股,朝我拱了拱手便離開了。卡爾朝著關上的大門做了個十分醜的鬼臉。

這房子有些髒亂,也不甚乾淨,但相對於惡臭熏天的牢房來講還是好太多了。卡爾不再嘟囔著咒罵離開的典獄長,他轉過身子來,好奇地打量著我。我瞧見他有一雙機靈明亮的藍色眼睛。

“先生,我似乎見過您,”卡爾盯著我的臉道,“並且就在不久之前,對吧?您是在哪裡注意到我的,又為什麼願意給那些壞種小費來見一面我這個幼稚的小孩兒?”他絕對是同齡人裡最聰明的那一位,我不由得這麼想,或許我不該用對付要糖果的幼童那樣的態度來和他講話。於是我便直切正題,問他是否清楚自已為何會被抓進來。

“實不相瞞,我可是窮人堆裡的明星哩……至於為什麼不讓棒小夥唐尼來坐這位置,是因為我的成績足以讓他感到自愧弗如,您鐵定聽說過這個鎮子上的一位奇人——「壁虎」霍普霍斯吧?”是有這麼一個傢伙在小鎮上出過風頭,他以高超的攀爬技巧一舉拿下了「壁虎」一稱,只不過體現他的獨門爬術的地方是監獄周圍的厚牆,“那就是我啦!神奇的、靈活的卡爾.霍普霍斯是也!先生,憑藉這一身本領,我足足成功越獄了四次,將這鎮上吃白飯的高帽子蠢貨們折磨得做噩夢呢。”

卡爾看起來十分得意,他的確有這個資格炫耀他高超的越獄技術——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次次耍得衛兵團團轉呢?我承認我有點佩服他了。可這行為到底是違背法律了,無論是蹲大牢,又或者是屢次越獄,總歸不像是一個孩子有勇氣幹出來的事呀!

卡爾果然是個頭腦機敏的孩子,他狡黠地向我使眼色:“先生,也許您願意花點小錢讓門口的傢伙幫我把手銬解開,作為回報,我會坦白這些奇遇的前因後果的……說不定能讓您賺一筆可觀的稿費呢。”我摸了把錢包,還剩下一張大面值紙鈔,可獄卒絕對不會收了它再給我找零呀!情況所迫,我便乾脆找典獄長給卡爾換了間通風的單人牢房,順便租下了他的手銬鑰匙的一小時使用權。

卡爾一擺脫手銬,便開始拿著桌前我太太準備的甜點狼吞虎嚥起來,乾癟的嘴裡塞滿了巧克力與點心皮。約莫兩分鐘後,他總算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唇,笑著看向我:“好人先生,您叫什麼名字來著?這點心實在是太過美味,我都忘了您還在這兒呢。倫敦?我記住了,以後我們可就是合作關係了,倫敦先生。”他轉了轉眼珠,“您是哪兒來的?聽這口音不是本地人呀。”

我簡單介紹了下自已,他像是早就猜到似的,並沒有表露出多少驚訝來。

“倫敦先生,您是個體面人,自然對我們這幫子窮死鬼的生活沒什麼瞭解,但您對我好,我就願意為您解惑。我出生在北方某個潮溼的邦國,是家裡的第五個孩子,可我的父母再也養不了多出來的一張嘴,於是把我託付給了來這邊經商的舅舅一家。”

“大約在我六歲時,舅舅因為一些私人原因開始貸款投資,可他的眼光實在是差,沒多久就把所有的財產輸了個乾淨。於是在當月月末,他被要債的人逼上了絕路,為了不上法庭——或許是不想出鉅額的律師費吧,他給自已綁了塊大石頭,一頭扎進了恩加湖裡,淹死了。那時我還在上學呢,回到家裡就被神志不清的舅媽掐住了脖子,表妹哭著想要救下年幼的我,卻被舅媽一個巴掌甩到地上,磕破了腦袋。後來嘛,我難以忍受充滿哭聲、咒罵、泥濘與老鼠的生活,在某個安靜的夜晚跑了出去,由於我把自已攢下來的錢都留給了舅媽和表妹,飢餓讓我不得不去求助傑克老爹——就是上個月被工人一刀砍死的那個臭名昭著的奸商,希望他能收留我為他做工。”

卡爾停下來,他的眼神落在屬於我的那盒糕點上。我於是把僅剩的那點東西也遞給他。“您是挺上道的,嘿嘿,”他捻起一塊翻糖裹甜面來,“於是,從六歲開始到十三歲,也就是今年,我都在傑克的織布工坊裡生活。那可真不是人能幹的活呀,即便強壯如我,也受不了餿飯冷水、薪水單薄的生活。這不,您瞧我瘦成什麼樣了,全身就沒一塊多餘的肉能凸出來!於是我有時會偷偷跑出來,去廚房切點傑克愛吃的冷肉拼盤來填填肚子,沒這些肉類接濟,我現在怕只剩一具骨頭埋在地下了。”

“但是某次我實在太餓,急著趕緊吃完了就跑,導致傑克站在我身後我都沒發現,他二話不說就給了我的肚子一腳,踹得我把那些珍貴的食物又吐了出來……真是浪費!他叫他的僕人將我扭送到警局裡,告訴衛兵要好好教訓一頓「這個偷盜成性的小鬼」。所以,我就被關進來了,這是第一次。”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寫著,他的經歷倒不適合刊在報紙上,更適合用於給小說作家的幻想作品添光去。若我真的能把他放到報紙上,指不定得被惱羞成怒的警察們找上門來……我還不想丟了工作,至少當時是害怕的。

於是我當下決定把這篇筆記歸類到我的「咖啡」資料夾——如同咖啡般提神醒腦卻非必要的夾子——來為之後的出版工作積累些非必要的素材。

臨走前,我把我的那份點心也送給卡爾,他結結實實地把我讚美了一通,弄得我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愧疚來。他告訴我,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跑出去。

“若是為這個該死的罪名蹲一輩子牢,那才是混蛋吶!”他向我道別,“倫敦先生,我的老闆已經為他的惡毒與吝嗇付出了代價,所以那些勢利眼們才會任由我一次次逃跑。我要是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即便是剛出生的軟猴子也會譏笑我的懦弱呢!”

就這麼平安度過了一個多月,直到我的太太向我提起她在茶會上聽到的訊息。“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孩子被衛隊的頭頭當街打斷了腿,後來聽說被另一個孩子拖走了。”她是這樣說的,並沒有提到這個可憐蟲叫什麼名字。奇怪的是,我卻直覺地認定了這個孩子是卡爾.霍普霍斯。您若問當時的我怎麼想的,我倒也說不上來,總之陰差陽錯下,我決定再去打聽打聽卡爾的下落。

在我前往監獄的路上,一個有些眼熟的女孩兒攔住我的去路。她的髮色金黃而柔順,眼睛則是藍色的,如同才發掘的水晶一般。她很有禮貌地向我詢問道:“您認得卡爾.霍普霍斯嗎?我是他的表妹,若您知道他在哪兒,麻煩聯絡我。”她給我手裡塞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串密密麻麻的地址。我忙追上她,向她說明我的行程以及意圖,才讓她露出個十分驚喜的笑容來,她讓我稱呼她埃德琳。

埃德琳執意要跟著我走,為此我還要特地給投來懷疑眼光的行人解釋我並不是一個愛好捉弄小孩兒的惡人。到了監獄,典獄長卻告訴我們卡爾早就跑了,而手下的衛兵們還正在找他:“你們為什麼不去那幫子小鬼窩裡看看呢?我常能見到他和他們勾肩搭背地跑。哦,如果他還活著,麻煩把他帶來吧,要是他已經被什麼仇家殺掉,你們就當他沒存在過,反正每個月都得有那麼幾個人不明不白地曝屍荒野哩。”這話已經算是客氣了,估計是看在我曾給他的小費的面子上。埃德琳卻很是氣憤地向典獄長揮了揮拳頭,只得到了他一個頂天的白眼作為回應。

我們尋到鎮上的貧民窟裡時,已經是緋紅色滿天了。埃德琳攔住一個到處亂跑的小孩兒來,她身上還穿著乾淨簡潔的格布束腰裙,引得那小孩兒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我問他是否認識卡爾,他瞪著我惡狠狠道:“卡爾?我們可愛的卡爾!他已經死啦!就在剛剛!如果你還要抓走他,我發誓我們會將你轟出去,無論你有多大的力氣!”埃德琳突然大聲尖叫起來,拼盡力氣向裡面衝去。為了不讓兩個孩子的尖叫聲將更多的人吸引出來,我不得不將他們扯開,試圖讓兩個人都冷靜下來。我牽住埃德琳的手,並向那個小孩兒說明了來意,他似乎是十分意外,開始沉默地給我們帶路。

他把我們帶到巷道最裡面的一個棚子內超離開了,我看到裡面多是些孩子與老人,似乎正圍著什麼東西做祈禱。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他們都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仔細盯著我看。

“他們不是警察,你瞧,他還帶著一個孩子。”

“該死的!誰來讓他們快點走?”

“居然有人來祭奠他……等我上了天堂,一定去問問卡爾是做了什麼好事。”

埃德琳抽泣起來,她的眼神穿過人群,似乎認出了被圍在中間那具無名的身體,我也認出來了,那的確是卡爾。她於是從口袋裡拿出把硬幣,都是些很小的數目,抹著眼淚要塞給一旁的婦人手中:“求求您……請讓我看看他,哪怕只有一眼,我是他的表妹……我是來找他的。”

婦人沒收下她的錢,只是叫圍在卡爾遺體周圍的人讓出一個位子來,這使本來就狹小的空間更加搖搖欲墜。埃德琳在卡爾身旁坐下,她將襯裙扯下一塊來——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輕輕擦拭著卡爾腿部的血跡,直到整塊潔白的布料被染得通紅。

我確定了埃德琳便是卡爾.霍普霍斯的表妹,一想到她堅持尋找的表兄此時正了無生氣地躺在草蓆上,不能與她敘重逢之情,我心中便極不是個滋味。婦人或許是看出我那一定難看極了的表情,她開口安慰我:“先生,您和那個姑娘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請將眼淚留給活著的人吧,卡爾會在天堂保佑你們。”

卡爾如所有貧民窟孩子一樣,被老人們做了洗禮,然後用一具匆匆準備的破木棺埋到一片無人在意的土地下面。我與埃德琳出來時已經很晚了,月光被夜晚的雲層稀釋了許多,靠著街邊酒館的光亮,我們才勉強能分辨出道路的朝向。她看起來尚未到能夠自理的年紀,我有些擔心地詢問她是否需要我聯絡她的母親。

“謝謝您的好意,先生,不過我的母親早就死去了,我得回學校去,就離這兒不遠。”

“您知道嗎?若沒有卡爾寄給我的那些生活費用,或許我早就被趕出學校了。只是每次當我想要給他回報時,就會發現他已經換了個地址……所以我這些年來從沒找到過他。就在上個月,我的一個朋友與我分享她父親任職的監獄中的趣事,其中一個屢屢越獄的傢伙十分突兀,我一聽便知道那是卡爾——他專門寫信向我炫耀過這件事呢!於是我雜碎了零錢罐,向格瑞斯女士借來一些紙條寫上學校的地址,每天放學後便來那個監獄門口晃悠——說不定就有熟悉卡爾的人呢?”

“幸運的是我等到了您,結束了這漫無邊際的等待。而您居然願意陪我走這段路,我就對您感激不盡啦!但請容我拒絕這份好意,先生,實不相瞞,我想一個人待一會……我也要好好想想以後的生活該怎麼過了。”

我對埃德琳說,如果她願意,可以在畢業後來我祖母身邊做伴讀,我會給她開個好薪水。她的眼睛還帶著些淚水流過的紅腫,幸好天色足夠黑,黑到足以掩蓋她悲痛的事實。

她再次將我感謝了一通,但聽起來還是客氣得什麼都沒說。我出門並沒有帶錢包,否則我是要給她些零用錢的,不過我想她會拒絕的吧?於是我目送著埃德琳消失在夜晚的幕布中,直到月光再也不能描繪她的身影。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埃德琳。

曼達小姐因此沉默了許久,她後來領著那群還算有善心的富太太們給埃德琳的學校和貧民窟的孩子們捐了一筆錢,我想這世上也只有錢能給人們點實際慰藉了。我和她在院子裡給卡爾立了個小小的衣冠冢,曼達小姐特意做了甜膩的小糕點放進去,她想減輕點內心的愧疚,我希望她能儘早走出這種自責的精神怪圈。

讀到這裡,您鐵定要對那兩個傷害卡爾的衛兵感到憤懣,但直到現在我都沒能得知到底是誰幹的這事兒,所以很遺憾我並不能把他們的名字掛在惡人榜上供人指責,您不妨原諒我一次。好訊息是,這篇有關卡爾.霍普霍斯的採訪最終還是發出去了,在卡爾去世的兩週後,我重新找了一家更有批判性的社會報社,以匿名的方式投稿了此文。但是可能是那份報紙發行太少,又或者是人們早就見過了無數個卡爾與埃德琳,儘管我已經盡力想把它渲染得像能扎破天空的大矛,採訪卻猶如滴水入湖一般沒有掀起任何波瀾。您若有意看看原文,可以聯絡聯邦圖書館的弗萊克林.柳切先生,他會知道您想要哪份舊報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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