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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畫怪石裡的公爵夫婦——對拉姆.凱洛斯特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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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真正到達拉姆先生的宅邸時,才能確認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聞來源非虛。拉姆先生的確從公爵那兒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財富,單從宅子的外表來看——大理石鋪就的廊道,修剪優美的植被,以及看起來十分悠閒的僕從等——一切富貴人家該有的他都已經擁有,也難怪會有好事者將他的財產吹噓得猶如膨脹的河豚。但此行我是為了年輕時的公爵管家,拉姆.凱洛斯特而來,天知道為了這個機會我跑遍了多少人家,只為求一個能與他面對面對話的機會,不過若是能讓他公爵那些不為人知的秘辛吐露半分,這些功夫也算得上是一筆正確的投資。

管家向我禮貌地伸手帶路,我便從容跟著他進了宅子。實話來講,拉姆先生實在是個注重面子的人,儘管庭園那樣奢華,他的大廳卻樸素得會讓盜賊都無從下手,除了幾盞銀器與一大幅看起來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女王肖像,以及必備的木頭傢俱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我忍住沒咂舌,因為他的管家和僕人看起來都壯實得緊,指不定會把我連人帶本子丟出這裡。管家將我帶到拉姆先生的小茶室便走了,這裡只留下我與他兩個人。

我告訴他我的姓名,然後將寫有約定的信件遞到他手上。拉姆先生是個相貌很端正而嚴肅的人,就我的直覺來講,儘管他的臉上已經皺紋密佈,眉眼仍能瞧出年輕時的風采。是不是做過管家的人都是這樣?被規矩與事務鎖住了年輕時本該擁有的激情,我是這麼想的。

這位老先生倒是眼神不錯,沒用任何輔助工具便讀完了那封信。他打量著我,那可真是令人悚然的目光,像屠夫挑選下一個要宰掉的牲口一樣,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了個遍才罷休。

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他說,你的同行夥伴們可沒這個機會,記者先生,我希望你如同你先前所有報道中所展露的一樣講信用。

還能怎麼辦呢,我只得點頭點得像縫紉機的鑿子,同時再三保證我一定會信守承諾,至於什麼承諾這時候我還並不明白就是了,我決定先聽他講完話再盤算這些有的沒的。

“你想聽什麼呢?”拉姆先生問我,可下一秒他又冷哼一聲將頭撇過去,“是萊頓公爵與他的夫人切菲爾夫人的傳聞吧?所有來拜訪我的閒雜人等都想從我這顆衰老的腦袋裡挖出點好料來,以供他們在下午茶時間和閒得發慌的民眾好好浪費一番口水。記者先生,恕我冒昧,你恐怕也是為這而來的吧。”

我點頭,像我這樣的邊緣記者就是得四處奔波,恨不得長出來一身的眼睛來盯著人群,妄圖在對門報社之前將爆點新聞刊登出去。這沒什麼羞於承認的,公爵夫婦的秘聞傳言早就被閒言碎語傳播到了四海八方,而作為唯一可能的知情人——公爵府的管家拉姆先生,遲遲不肯露面,向飢渴的民眾揭示這個快要變成都市怪談的謠言的真相——我得慶幸他接受了我的請求,這或許會讓我狠狠地賺一筆。

“至少你很誠實,先生,”拉姆先生坦言,可我不覺得他真的在誇獎我,“你知道萊頓公爵吧,我的最後一任家主,那個在死後被人叫瘋子的傢伙。”

“我在年過四十時被指派成為了切菲爾小姐的大管家,”拉姆先生閉上眼睛,“就是當年萊頓公爵的未婚妻,切菲爾.伊曼諾,伊曼諾家的二小姐。連回想也用不著,那時的切菲爾小姐簡直是一朵純白的百合花,她是那麼甜美又可愛,懂事得如同一隻初生的小鹿,善良得讓我總能想起那些為貧苦農民佈施的僧侶……我們所有人都很喜歡她。但是她有一個奇怪的癖好,說真的,我們都被她品德上那沁人心脾的馨香所包圍,以至於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根本沒有人發現她的不尋常之處。”

拉姆先生頓了頓,他或許是看到我的筆墨淡了下來,我急忙用筆尖去蘸小茶几上的墨瓶,“看來你的筆不是很能留得住墨水,這對一個記者來講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細節,”他幽幽地打趣我,“我們繼續吧。話說回這位切菲爾小姐的怪癖,一位冒失的女僕曾不小心將她珍藏至深的畫作上的防塵布弄掉了,隨後在婦人們的小聚會上,我便聽到她們談論那個珍藏的畫作——”

“她們說那畫上是個男子,高挑眉毛,深褐色眼仁兒,以及左眼角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痣。還有一些細節我是記不清了,總之我當時聽著有些熟悉,總感覺這樣貌的男人曾幾何時是見過的。僕人們交頭接耳地談論這畫裡的人,講他是小姐情人的,講他是某個童話書裡的王子的……比比皆是,但終歸繞不出這人定是小姐所愛的圈子。”

我蘸了蘸墨水,想叫拉姆先生說些更細節的東西,比如那個畫裡的人的具體樣貌,或者是切菲爾小姐是否看起來深陷情關之類的,他卻一口回絕了,並賜給我三流花邊新聞報的記者一雅稱。

“心急可沒什麼好肉吃,先生,我勸你還是先老老實實聽著,很快會有你感興趣的。”

“這件事沒過幾天就被新的八卦趣聞擠下飯桌去。不過切菲爾小姐的可愛有目共睹,包括我在內,她的所有的僕人都真心祝福她能找到真愛。當然,這時候小姐還沒有見過公爵呢,我也未曾預料他們的相遇會那樣突兀而熱烈,可是一見鍾情的男女們都是染火的烈馬,會將本來還算過得去的生活衝撞得一團糟……即便是從小受到禮儀教育的公爵與貴女,他們也脫不了俗呀。”

“一位貴婦人舉辦的舞會上,那是切菲爾小姐與萊頓公爵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留在伊曼諾府上做事,等小姐與夫人回來時天色早就黑透了,小姐卻沒有絲毫睏意似的,興高采烈地跳進閨房裡。我從沒見過那麼歡喜的小姐,要知道她平常可矜持得很,連微笑都要確保唇包著齒哩。於是我去和隨同的女僕打聽訊息,當時她笑得合不攏嘴,簡直比自已得了賞還要高興!於是我知道了切菲爾小姐與萊頓公爵熱舞一整個舞會的事情。”

我看到拉姆先生眯著眼睛,應是在努力回想著往事。“第二天一早,萊頓公爵便跑到伊曼諾府上了,他打扮得極為得體,後來我聽說他是花了不少子兒才讓裁縫把他那件本來要進宮穿的大襖趕製出來,特意穿到夫人面前去。他向切菲爾小姐求婚了,好嘛!這時我才發現他的模樣與小姐的那幅畫上的人那麼相似:高挑眉毛,褐色眼睛,還有那天賜的左眼旁的痣……我就在一旁聽著他操著一口還算標準的官話袒露他的真情。那真是感人至深,什麼愛慕啊、生死啊之類的重話不要錢似的一個接一個往外冒。公爵與小姐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樣的女婿夫人本就中意得緊,再有著小姐與公爵之間的綿綿情話,這婚事就這麼敲定下來了。”

“記者先生,請你稍微停停筆頭,關於他們這樣的一見鍾情,你信嗎?”我聽到拉姆先生突然這麼問我,我琢磨了一下,只能回答他或許是有的,畢竟情與愛我並不熟悉,反倒是背叛愛人的新聞我見過不少。拉姆先生應該是沒期待著我能說出什麼高深的見解,他自顧自繼續說道:“你瞧,縱使你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童話中的情感哪有那麼容易搬到生活中來?至於公爵與小姐的佳話,也是因果的必然罷了,即使箇中的戲劇性令人稱奇,也是命運的報應而已。”

“於是,他們擇佳節而婚,所有的僕人都喝上了新婚伴侶贈與的葡萄蜜釀,每一個受過他們恩惠的人都在忘情地歌唱、舞蹈、讚頌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妙偶。我隨切菲爾小姐去到公爵府上繼續擔任管家,她指明瞭想要我跟她一起,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快活地打點好一切事務,欣然前往公爵府上。從舞會到婚禮也不過兩個多月,萊頓公爵和切菲爾小姐這對夫婦接受著來往行人的美譽,甜蜜得要流出糖漿來——如同所有新婚夫婦一樣,整日整日待在一起,用如膠似漆這詞來形容他們真是再貼切不過……公爵為小姐四處蒐集珠寶珍奇,市面上所有當季流行的時裝與脂粉都一併給她輕放在梳妝檯前,切菲爾小像個洋娃娃,她本就生的美,這麼一打扮更是漂亮得賽過盛放的紅玫瑰。小姐也做盡了妻子應做的,她將家裡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為公爵量身定做了好幾件令人豔羨的禮服……總之,這樣的生活一直過了一年多吧,大家都有了美滿幸福的生活,其樂融融,不是嗎?我是恨不得一直為他們的蜜罐添磚加瓦呢……”

我覺察到事情的走向將要扭轉了,索性打斷了拉姆先生的敘述,但他並不為此而惱怒,我開始相信他是一位挺和藹的老人。拉姆先生有些疲憊,讓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口氣講這麼多故事,我也生出些羞愧來。

“記者先生,你隨我來吧,我想要讓你看幾樣東西,”他突然從安樂椅上站起來,嚇了我一跳,“不,我身子還硬朗著呢,你不用來扶我……”我跟著他走出房間,門外沒有管家與僕人守著,於是我得緊盯著他挪動的腳步,生怕這位老先生被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小物件絆得摔在地上。

大概是在宅子的二層最靠裡的一個小房間前,拉姆先生才停下腳步,他嘴裡嘟嘟囔囔著推開房門,我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到底嘀咕什麼就被前仆後繼的灰塵嗆得連連咳嗽。等塵土好不容易散得差不多了,我便睜開眼睛,跟著拉姆先生走進房間。這是一間年久落灰的雜物室,我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周圍堆放著各種材料拼湊成的箱子,上面積下的灰已經厚如毛毯,怕是老鼠鑽進來也會被逼得四處逃竄。

拉姆先生駐足在角落的一個木板箱前,我自覺地幫他提著油燈,好讓他能騰出手來將封條撕開。

“嗯……沒錯,是這個沒錯,記者先生,接下來的故事可和它們脫不開干係,你就站在它們前面,可以看個仔細了。”

我探頭看去,破爛的木頭裡面只擺放著一座石膏像和一幅畫。石膏像是一個女性的模樣,她頭髮蜷曲得像海藻,十分乖巧地貼合在雙頰上,她的眼睛似乎是充盈著笑意,與彎起的唇角相呼應著,讓這座已經佈滿灰塵的白石膏顯得生機蓬勃。

“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是吧?”拉姆先生問我,“先生,你可以盡情猜猜這石膏雕的是誰,大膽去猜猜,但我賭你絕對想不到。”

拉姆先生的故事裡,女主人公只有切菲爾小姐一人,我也沒聽說過萊頓公爵有過什麼神秘情人,所以這石膏定是切菲爾小姐了。拉姆先生只是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笑,我便知道我又犯了錯誤……沒辦法,在敘述者揭開真相前,聽眾總得以茫茫然的心態去附和他們,與其做一個一門心思記錄的呆瓜,還是適當地討好這些說書先生更好些。

“切菲爾小姐,切菲爾小姐!哼,如果真是她便好了。我來告訴你吧,切菲爾小姐的確與這石膏上的女子長得別無二致,但卻不是她。這石膏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芳華正茂的女人,卻唯獨不會是正牌萊頓夫人切菲爾.伊曼諾!”拉姆先生的聲音逐漸高昂起來,他整個人似乎變得有些激動,我看到他的雙手止不住地想去撫摸下巴尖的鬍子,好像有什麼飛蟲鑽進去給他瘙癢一樣,“是的,這石膏屬於萊頓公爵,他與他的夫人恩愛極了,我卻說這該死的石膏不是他的夫人,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少女。記者先生,你就不覺得奇怪麼?”

“當然了,你會覺得這石膏的神秘色彩陡然攀升,所以我勸你趕緊用最華麗的詞藻把這石膏記錄下來,它會讓你的報道變得像是被神棍作祟——而街坊鄰居們偏偏就愛看這個。”

“在他們新婚一週年左右,萊頓公爵提出要和妻子去著名的海濱城市康池鎮來一場蜜裡調油的度假。我和公爵家中的大管家留在府上,他們夫妻倆只帶了一些貼身僕人照顧日常起居。說起來,那位大管家弗弗蘭女士,她與我一樣,公爵為她早早打點好了退休資金,只不過她年紀實在太大,還沒來得及享受清閒的老年生活便撒手人寰。”

我想起來這位弗弗蘭管家,在去年盛夏季節病逝於一家皇室療養院,我曾去信意圖拜訪她瞭解些貴族八卦,不知是因為給她寫信的人太多又或者是她並不是分享欲愛好者,我與一群同行並沒有收到她的回信。聽起來公爵的確足夠有錢,我想,也對僕從足夠友好。

“不扯這些沒用的,我們說回正題。自打第一次見到弗弗蘭女士,我就知道她並不看好公爵與小姐的婚姻,為這事我也曾明裡暗裡鄙視過這位和藹的老太太哩。但我想這並不都是我的錯,那時的公爵夫婦多麼美好呀,城裡的善男信女們都將他們的結合視作理想,突然有人對著他倆搖頭嘆氣,任是再怎麼好脾氣的人都會忍不住拋去白眼吧?唉,於是趁著小姐忙於收拾蜜月行李時,我找到弗弗蘭質問她對這件婚事不合時宜的態度。”

“然後呢,她什麼辯解都無,像我帶著你一樣,領著我偷偷摸到一個很難發現的地下室去,”拉姆先生揉了揉眼睛,我急忙遞給他一張手帕,他不客氣地接過去拍打臉龐,“我還不明所以呢,她就端來一個蓋著棉織布的物件,掀開布來,就是你面前的這個石膏頭了。”他有意無意地指了指木箱裡的那個大傢伙。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萊頓公爵與小姐如此幸福,而他又是擅長雕刻與澆築的一把好手,只要他願意,千百個形態各異的切菲爾石膏像可以出現在庭園的每個花壇裡。弗弗蘭女士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她告訴我,在迎娶切菲爾.伊曼諾之前,公爵就一直抱著這顆石膏腦袋入睡,從她開始照顧小公爵的時候起,這個石膏頭就一直陪伴著萊頓公爵。他收集流行的女性頭飾與絲巾妝點它,把它當作情人一般帶在身邊,就因為這個奇怪的愛好,常有害怕的僕人向她辭職去另尋高就。不知道多少年過去,萊頓公爵非但沒有收斂著,反而更加瘋狂。他長得相貌堂堂,十分受貴族小姐們的歡迎,可他卻推脫所有舞會與宴請,每日不是誦經閒逛便是與他那早已發黃的石膏頭待在一起……弗弗蘭女士看向我的眼睛,然後就到了那個夜晚,切菲爾小姐與萊頓公爵二人的舞會。事實上,這時的公爵因為某些事務不得不去主辦的貴婦那裡,這是他第一次赴約舞會,似乎也是最後一次悶悶不樂地坐在出行的馬車上,因為那晚他興高采烈地策馬回府,臉紅得賽過街頭的醉漢。他高興極了,齜牙咧嘴地向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宣傳他一見鍾情的愛人。當晚萊頓公爵便把那石膏頭塞給了弗弗蘭女士,他說,他不再需要這東西了,他所遇見的情人完美無瑕,一定是這石膏頭的靈魂被他的真情打動,化作可愛的女士降臨在身邊。”

“嘿,先生,聽著有些耳熟不是嗎?”拉姆先生對我眨眨眼,我如夢初醒般抬起頭,回想起似乎在故事的開頭,也有這麼一處相似的片段閃過,“想不起來嗎?那就當我埋個伏筆好了,這裡先按下不提。我離開弗弗蘭女士的地下室時,公爵夫婦已經離開了,我的心態向來很樂觀,可不知為何這次卻慌亂起來。無論是萊頓公爵還是切菲爾小姐,他們都是十分善良謙遜的人,我擔心小姐的幸福,也不放心公爵的狂熱……無論如何,那時我很確信這樣的生活馬上就會露出破洞,然後像摔碎的鏡面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走向另一個極端,儘管我的內心痛苦而糾結,要知道,體驗過幸福的人並不容易接受災厄的無因降落啊。”

“原本公爵的蜜月計劃是從康池鎮開始,大概一個月後便動身去西部的沙耳曼谷避暑,兩個月之內回來結束旅行。可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來得比我想的要快得多的多,不到一個月,公爵就帶著一大幫子人回來了,這次他的身邊並沒有切菲爾小姐的身影。”拉姆先生錘了錘腰,他開始慢慢向門外走,我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那幅畫和石膏頭,“走吧,先生,咱們回去,這事很快就會結束了,若是回去還有時間,我們還能簡單喝點我太太新釀的葡萄酒。”

“弗弗蘭女士在夜半將我叫醒,她告訴我切菲爾小姐回了伊曼諾府,我於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小姐身邊。你猜如何?我回去找到小姐是在她放置她那幅肖像畫的那個小房間裡,順便一提,這個畫雖然一直被小姐視若珍寶,但她卻沒有把它帶去公爵府。”

“切菲爾小姐將頭埋在枕頭裡,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哭得那麼傷心,我想她的淚水怕是已經把整個枕頭打溼了。我看到她懷裡緊緊摟著那幅肖像畫,就像兒童小心翼翼地捧著什麼失而復得的玩具一樣,哭笑不得。先生,我從小便繼承父親的職業,學習作為管家應盡的義務,以便能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伊曼諾夫人任命的管家。從切菲爾小姐出生時,我就見證了她的成長,將她當作自已的女兒一樣疼愛,而她也十分信任我,有任何事都會找我分享。所以,她一聽到我的腳步聲,就像洩氣的氣球,哭聲一股腦地奔湧出來,浪濤一般敲打著我的心絃。天啊,我哪能受得了這個,只能把自已一隻乾淨的新帕子送到她眼角,希望能略微安慰一下這位可憐的少女。”

“從她斷斷續續地話語裡,我大概能聽到她和公爵的關係似乎出現了問題,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到最後也沒有問出來,切菲爾小姐只是抱著肖像畫不斷抽泣,任由淚水抹去畫上的顏料,將那人像的眼睛變得模糊不清。”

聽著聽著,我們回到了拉姆先生的小茶室,他扶著把手縮排壁爐旁的小沙發上,並順手添了些柴火。

“看來天色已經很晚了,抱歉,先生,看來我們待會沒時間開茶會了,”我對拉姆先生說我並不在意,若有緣分下次再聚也好,他卻不在意地擺擺手,將方才得禮貌都變作客套話去,“後來嘛,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切菲爾小姐將自已關在閨房裡,再沒見過外人。公爵乾脆直接搬到了深渠旁安家,與下水溝的老鼠交友,最後給自已綁上石頭,抱著他的石膏美人,在禮拜節毅然決然地跳進渠裡。報社與作家們目睹了這個瘋癲貴族的壯舉,瘋狂地揮動鋼筆,寫出一篇篇和他們一樣愚蠢的報道來:切菲爾小姐使用巫術將萊頓公爵迷得神魂顛倒,卻因下藥過量把他藥成了瘋子;公爵砍下夫人的頭做成石膏像,意圖與她共度永生;以及流傳最廣的,切菲爾小姐被海濱的妖精變成了石像,情根深種的萊頓公爵決定抱著夫人的頭顱與她殉情……他們哪裡知道!公爵家裡最不缺的便是嗅鹽,若公爵夫婦真的情深意切,有的是辦法將石像化為活人!”

我停下筆頭,將東西收拾進揹包裡,再次向拉姆先生致謝,不過,我還有些疑惑未能解開。

“先生,既然肖像畫與石膏頭都已隨它們的主人而去,您又是怎麼得到的呢?”

拉姆先生已經十分睏倦,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閉著眼睛回答道:“切菲爾小姐直到死去都沒有放開她的畫,而那石膏頭早就隨著萊頓公爵的屍體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你所見到的,只是我個人收集愛好發作的贗品,雖然是假的,但用來講故事正正好。”

我決定將這篇都市異聞的真相釋出出去時,距離拉姆先生的離世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您可以在第八百六十四期都市報的訪談專欄上找到這篇文章。告別拉姆先生前,他表達了對於這篇文章的意願,他希望我在他到達天堂後再發布這個幾十年前的異聞,我雖不理解他的用意,但是一位矜矜業業一生的老人的請求我還是照辦了。

我仍記得這期報紙釋出時的盛況,街頭巷尾的人們幾乎扎著堆討論萊頓公爵與切菲爾小姐的故事,我也因此結實地拿了一筆鉅款,這是讓我有重啟訪談記錄的想法的開始。也許您會認為我矯情,但我必須得提一嘴,儘管我只是個負責把真相搬到報紙上的記者,可在聽到人們的抱怨時還是會感到失落。他們或許是年齡較小的孩子,好奇主人公俊美清麗的相貌;或許是忙碌著的匠人與廚子,在百忙之中瞥一眼人們手中的報紙,然後感嘆著貴族的瘋狂與多情,隨後埋頭繼續日復一日的工作……不過三日,或許是四日?這篇文章所引起的巨浪就已經平息了,或許它曾為民眾帶來快樂與談資,或者啟示些熱血衝頭的年輕情侶分道揚鑣,現在嘛……它失去了神秘的籠罩,已經變成眾多話題中早早被拋棄的一個了。

不過,有一對可愛的夫妻曾因為這篇文章找到我,他們來的時候牽著彼此的手,看起來正在熱戀時期。出於他們的要求,我不會在這裡登出他們的名字,若您恰好認得,就請當做一個驚喜埋在心裡吧。他們想找我討論公爵夫婦的事情,我十分歡迎這樣的讀者,在八卦了許久的民眾裡,有這樣思考的人早就所剩無幾。他們問我,若是沒有切菲爾小姐與萊頓公爵的會面,這兩個人的結局又是否會得到改變?

會嗎?我也想這樣問,可是拉姆先生已經如願登上天堂,關於他們的故事不會再有特別的發展。但是,我到底還是想出了個答案,我想即便沒有這場草草收場的婚姻,公爵與小姐的人生也會在不久後走向相同的軌道吧。親愛的讀者,您大可以想象,一個青澀的少年或者少女做了一場有關可愛情人的夢,那麼他或者她的青春情愫就已經開始圍著那虛幻的人轉了,從此生活中的每一次鍾情,都是在尋找年輕時夢中情人的模樣。可是,血肉的身軀怎麼會比沉默的石頭聽話?鮮活的生命又如何能與寂靜的夢境相媲美?我想,萊頓公爵抱著他的妻子時,心中所想的是年少時將那石膏製成的瞬間,還是懷裡溫熱的軟玉嬌娃?切菲爾小姐去吻丈夫的唇角時,腦海裡浮現的是那肖像落筆的一秒,還是眼前英俊的才郎佳偶?我已沒機會再去採訪悲劇的主人公,他們的相逢太過偶然,分手又充滿必然,誰知道該死的上天偏要給他們引線搭橋?親愛的讀者,您盡情可以盡情痛罵蒼天了,眾神總是喜歡製造許多的悲劇與巧合,耍得所有造物團團轉,卻又將聖賢的功績全盤攬在自已名頭下面,實在是惡劣如頑童!

這篇故事便結束了,本篇記錄的是我第一次作出爆點新聞的始末緣由。或許我採訪時的惡劣想法令您感到悲哀,那麼請您把這本該死的書丟到一邊去吧,為您的生活帶來思考與樂趣才是閱讀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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