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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茨河畔的貓女——對紡紗工阿金.韋博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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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將阿金的故事寫下來,她並非我精心準備過的採訪物件,我與她的緣分也隨著她過早結束的年華而草草了結了。但我執意要給這作品添上一筆,無論如何,我希望能讓她不被時間的無情徹底抹去,若您能從中獲得些許的體悟與思考,那便再好不過了。

阿金.韋博是她的母親斯萊文尼婭.韋博帶到我家的,那時我剛進入報社工作,沒太注意這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但我的祖母很很喜歡這個手很巧的女孩兒,便同意將她就在家裡做工。

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那些出生時便留著胎記的孩子,形狀各異,位置也千奇百怪,若是長在衣物方便包裹的部位便還好說,可但凡在常暴露出來的面板上那便是災難一場了。阿金就是這樣一個臉部有胎記的孩子。您可以想象,她的眼瞼下方各有一條細而長的淺棕色面板,就像貓兒的鬍鬚一樣,在其他偏白的地方的襯托下便十分突兀了。

阿金的媽媽十分愛她,並沒有為了這個不和諧因素而對她惡語相向,而是不停地試圖說服她不要在乎這些個無聊的問題。她的確是個偉大的母親,小阿金的童年在她的呵護下過得無憂無慮,直叫我那充滿戒尺的回憶羨慕哩。

但如同所有悲劇那樣,總要有個好景不長在裡面,沒過多久,斯萊文尼婭就染上了肺癆,在整日整夜的病痛中,她選擇將阿金託付給一位善良的僕人,然後在郊外的一棵老樹下結束了自已的生命。阿金的父親早就不知所蹤了,母親的意外更是讓她備受打擊,從此變得戰戰兢兢起來,一天只會在紡紗機前重複踩踏繞線,或者是應祖母要求出門轉悠一圈再回來繼續她的工作。更可悲的是,阿金突然十分在意起臉上的「鬍鬚」來,她時不時就拿出面鏡子對著臉蛋晃晃,用手指沿著那兩條「鬍鬚」仔細撫摸著,直到回過神來才將鏡子收好,假裝沒什麼事情發生。

這時候另一個災難也接踵而至了,許是沒了母親庇護,而阿金年紀又太小,竟讓一些惡劣的頑童趁虛而入。我曾無數次聽到四鄰的小孩們為阿金編的歌謠:

“吖嗪,吖嗪,風中有碎毛?

阿呀,阿呀,是誰在大叫?

阿媽,阿媽,快將窗關好!

阿金,阿金,貓兒正來到!”

孩子們大聲唱著,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兒,將外出散步的阿金排在圈外,於是人們總能瞧見阿金在角落默默擦拭淚水。孩子總是對孩子充滿了惡意,這都是什麼道理呀!我的姑媽曾來看望祖母,她平時總愛踩著點赴約,可那次她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直到焦急的我們看到她罵罵咧咧地拉著阿金回來——她那暴脾氣定是被門口的孩子點炸了。

阿金的童年生活就在蜜糖與淚水的交匯中過去了,我想這不美好的經歷一定是給她幼小的心靈留下了血淋淋的創傷,讓她變得怯懦、閉塞,如同被獵人砍斷了腿的羊羔,將從前那些可愛的品質都藏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了。我有時會捎上一些糖果送給她,她總是顫巍巍地接過,彷彿是再多說些什麼我就會跳起來撓她的臉頰。

這時候,我的視野有了起色,便開始四處奔波,去各種地方採集奇聞異事,您知道的,每個人在年輕時都有一股子上進的勁頭嘛!幾個月不回老家也是家常便飯,時間一長,阿金的生活也就漸漸淡出我的視野。後面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故事,都是她的養母回憶的,所以難免會包含些主觀成分,只希望您海涵了。

在某個在南部很罕見的冬季雪日,我因為受不住北方的極寒而逃竄回家,祖母每年都會提前備好木柴供整家的人取暖,我念著許久未體味的溫暖,請了假回家慶祝聖誕節。前腳剛進門,叔叔就拉著我小聲道:“嘿,小子,歡迎回來!知道嗎?阿金出事了,一會兒見到她可別太失態……我們可不想讓她再受什麼打擊。”當我問他出什麼事時,祖母已經知道了我的到來,她為我脫掉沾滿水漬的大衣,十分開心地叫我和她聊天去了。叔叔對我使了個眼色,說實話,這樣話說一半的人真是令人不爽。

我與祖母談笑著走向書房,我看到阿金沒有出現紡紗機與針線盒旁,這是件很不合理的事,至少從前是如此。

於是,一進屋我就悄悄問她:“阿金呢?怎麼不見她?”祖母愣了一愣,拽著我坐到書房的小沙發上。

“噓!你是改不了這愛湊熱鬧的習慣了,我知道你關心她得緊,但這會兒你可別亂說話……我去把茶取來,好好坐著吧。”

祖母沏了杯紅茶遞給我,繼續道:“一週以前,阿金流產了……嘿!我說什麼來著?坐下,坐下!一個該死的混蛋勾引了他,使得阿金就像被妖精勾了魂似的,整日想著去和那人幽會。我和她的養母也試圖阻撓過他們——因為我們知道那男人不是個善茬,他可是這附近出了名的風流小子,而阿金只是個不愛出門的可憐姑娘呀!我見他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眼和蜂窩煤一樣黑,他一定是要騙走阿金的真心與錢財,再將她丟棄,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做到這些事簡直是易如反掌呢。可阿金這個傻姑娘,她是認為這傢伙與她真心相愛,究其原因,竟是因為他誇讚她的「鬍鬚」可愛!這不,我們到底沒能攔住他們,阿金懷了他的種,但這孩子只有十多歲,她一下慌了手腳,就告訴了我這件事。我立馬叫你叔叔去找孩子的父親,等尋到那混賬的訊息時,卻發現他早就收拾好行李走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們不得不給阿金說了這個令人悲痛的訊息,她不住地想去找他呀,我實在是沒了辦法了。然後,阿金就像丟了魂兒一樣,我從沒見過她頹唐成那樣,她把自已鎖在房間裡流了一整天的眼淚,不讓任何人進去安慰她。第二天阿金的養母實在放心不下,向我要了備用鑰匙偷偷去看她——巧得不能再巧,那時阿金神志不清,正用一把縫紉剪刀扎向自已的肚子,這一下直接把她與養母都嚇得昏倒在地……我只能找梅根大夫來照顧她們。”

在老家待著的幾天裡,我的確沒再看到阿金,她如祖母口中那樣,窩在房間裡面靜靜養病。梅根說她是心裡面的結太緊了,交代她可憐的養母一定要讓她「走出來」,可這個過了一輩子順遂日子的老好人又如何知道讓阿金安心呢?這愁壞了祖母,為了避免她嘮叨的毛病重現,我承諾在工作過程中儘量找些能讓阿金開心起來的方法。直到我的假期臨近結束,我向著上帝發誓,她才肯放我走。

再次見到阿金是在我用那筆錢搬家後的事情了,那時我剛處理好新家的各項事宜,收到了一封阿金託祖母給我的信。信的內容很簡單:阿金似乎對祖母十分愧疚,長久的愧疚讓她甚至不敢與祖母交談,恰好聽說我的新家缺人手這件事,她希望來我家裡工作。雖然我並沒有講過家中少人的事——我猜是祖母有意提起的,但能幫到她的話,我是十分樂意幫這個忙的,於是我急忙回信給她並安排好了她來這裡的事情——阿金從沒出過遠門,我得給她照顧得好些,不是嗎?

阿金是我太太接待的,我一回來便看到她們其樂融融地正聊著些瑣事,若不是工作太多,我真想插兩句和她們一起分享這種快樂啊。阿金變了許多,她如每一個青春的少女那樣成長起來,將頭髮盤起來,穿上了花樣更成熟的裙子。另外,我十分驚喜地發現,阿金的兩道「鬍鬚」竟變得幾不可見,如今她擁有一位平凡卻可愛的女性所具備的臉龐。可阿金看上去並不怎麼高興,後來我知道,她仍舊整日照鏡子,那兩處痕跡早就透過眼睛刻進她的腦袋裡了,以至於她在經年累月的擔憂中再沒能擺脫它們的糾纏。所以阿金仍舊是那個孩子口中的「貓女」,而她自已也如此深信著。

曼達小姐十分喜歡阿金,而我卻因為喝不慣太甜的茶會紅茶而常常被不知不覺地排在外面,呃,我的確得改掉挑剔的壞習慣了。就這樣平淡地過了兩年,這之間我也拜託曼達小姐勸說過阿金,她的心結似乎漸漸地好轉了,這要感謝我妻子那善解人意的心靈和沁人心脾的言語。總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著。

第三年的春季,您或許能猜到了,在那樣百年難遇的好天氣裡,腓裡西帝國與聯邦正式開始了第二次肅清戰爭。統領們急忙訂立了許多苛捐雜稅,我的報社也不得不把頭版的位置讓給前線速報,我的工作也由四處奔波變成了篩選合適的大新聞刊在報紙上,順便適當地寫點徵兵資訊在上面,可以說清閒了不少。除了整個鎮子突然安靜得堪比荒廢在沼澤中的村子,我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戰爭改變什麼。

大概一個月後,我那深居簡出的學生鄰居突然早早來造訪我們家。這樣的事誰都沒想到,畢竟我常認為,一個人若是一直沉默不語,最好不要和他搭話太多,他或許並不會因此感到被關懷,反而會因自已言語上的笨拙而羞愧地巴不得離你遠遠的。對於這個鄰居——名字是格列芬.瓦瓦多里,我只記得他嗓音比較柔和,五官卻顯得有些粗獷,一看便是個打北邦來的好漢。但太太們的聚會上常會誇讚他的嚴肅與可敬,說他“像一個真正的戰士那樣正直且善良”。

事實上的確如此,感性的格列芬被漫天飛舞的徵兵廣告所打動,決定成為一名光榮的聯邦士兵。他來向我們一家道別——畢竟誰都不知道他能否再安然無恙地回來,繼續他未竟的學業與安穩的生活。

命運的紡車總令人出其不意,也許是阿金的憂鬱實在可愛,也許是格列芬的眼眸溫柔滿溢,這兩位距離十分近的陌生人竟看了個對眼。他們直接拋下了我們夫妻倆,跑去園中散步了。

愛情正是磁鐵的正負極相撞,要將兩邊分開,他們遲早再會抱作一團去。可我哪能料到這個呢?那時我只覺得驚恐異常,巨大的擔憂讓我站得筆直,直繞著茶几踱步不止。阿金!一個脆弱的姑娘,愛情曾令她盲目、使她墮落,愧疚也折磨她的心神,蠶食她的靈魂。若她再被那心懷不軌的歹徒所矇騙,若她再為虛假的情愫而黯然傷神,我不想再看到那樣一個方才吐露花蕊的青春少女被這樣的腌臢事埋沒了去!好吧,儘管格列芬.瓦瓦多里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小夥,儘管他的品德名揚四方,誰又能說得準他不是個風流胚子呢?或許他只是想為即將出徵的身體尋一點樂趣罷了……

可我又實在不是個敢於插足他人密話的可憐蟲,呆在客廳乾著急又太令人窒息,我便在大門與桌子之間來回的打轉。我太太笑我是被墨水攔住去路的瓢蟲,進退不得。

好容易,阿金送走了格列芬,然後洋溢著舐了蜜一般的笑容回到客廳裡,除了和太太們的茶會時間,我還沒見過阿金這樣高興哩!

“好阿金,你可是傾心於他了?”

“哦!是呀!不過您大可以放心啦……與曾經的那個混蛋不同,他是個好浪漫的善人吶!”

“可是他就要遠走行兵呀!到那血淋淋的戰場上去……”

“這正是他可愛之處,不是嗎?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多麼美好的我,他也應從我的眸子裡照出更加英俊的自已呢。”

我沒什麼好問的了,假若他們真的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美好的未來”,我想我曾否認的一見鍾情也是時候推翻了吧。距離格列芬動身還有一個半月,我托熟悉的裁縫為阿金添置了幾件更合身而漂亮的裙子,要得讓她與她的情人過上一個多月的安心日子才是。

實話說呀,在戰爭中盛放的情愛之花,可要比任何趕著夏天尾巴的豔籽兒要迷人得多!那正是能驅逐陰霾的陽光,兩人手挽著手蹦跳在街道上,而周圍除了貪玩的孩童與不得不出門工作的社員,沒有人能夠打擾他們的愉悅。我時常擔心阿金與格列芬可能會成為愈加猛烈的戰火的犧牲品,於是不得不在閒暇時間頂著假鬍子與鴨舌帽跟著他們,生怕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大兵就將他們抓走了。

事實證明,儘管遠處炮火連天,我們卻都還算走運,小鎮並沒有收到強徵兵的信箋或者什麼鐵令。而阿金的確度過了一個充足而甜蜜的時光,總之,我覺得保衛別人的幸福這件事似乎還不錯,笑容總會染上最近的苦悶傢伙的。

阿金一大早就出了門,趕在早餐時回來。她穿著曼達小姐送她的碎花百褶裙,頭上還有幾枝迎春花簇——盤在她的盤發周圍。阿金是去送別她的愛人。

她倒有些少女心思吶!格列芬離開後,阿金才捨得給我們夫妻倆說道他們的事情呢,雖然總是紅著臉龐,但她的嘴巴可是能說和沒完沒了,直要將所有人都說累了才肯罷休。就此,我也才能瞭解格列芬與阿金個徹底,再被他們的純真與可愛所打動哩。

您大可以放心了,我是指關於一見鍾情這個論調。我未能親身經歷格列芬與阿金的生活,卻可在此堅定地丟擲觀點來,若無相仿的緣分與經驗,即便是再給他們一百個看對眼的機會也不能湊成一對妙偶呀。對此倒不如說,同類相聚的觀點能得到證實呀。

言歸正傳,如果這樣的阿金能一直存在,即使要我們多與她聊天那也是件樂事。

悲劇的結尾總是潦草而可恨,不過一個月,一份意想不到的包裹就被送到了我家。我有些後悔,如果當時將阿金攔下來是否會改變她的人生?再遠一點,如果我堅持不要阿金來這裡生活,她又能否過一個儘管沉悶但相對安穩的一輩子?可是,如果只是如果,阿金如同往日一樣去為我們取來晨報,以及那個寫著大大的——格列芬.瓦瓦多里的棕色皮箱。我仍不清楚為什麼鄰居的包裹會送到我家裡,也許只是粗心的快遞員的一個錯誤,也許是阿金與他約定了什麼,但無論如何,阿金拿到了那個哐啷響的箱子。

那正是屬於格里芬的傢伙事:一支卸除槍管的步槍,一枚篆刻國王頭像的鍍金二等功勳章,以及一件被鮮血染得髒汙的制式軍裝,上面被戳得窟窿遍佈,幾乎成了一張急需補丁的破布料。

我看到阿金抱著那件該死的軍裝外套便向萊茨河跑去,快得如同一陣寒風,沒有任何猶豫地,消失於我的視野中。

家裡所有人都跑去追她,我們雖然不知道格里芬的慘劇,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了。而再次被打擊成了碎渣的阿金,更是想也不用想她的下一步動作是要幹什麼。

總之,阿金的確死在了萊茨河裡,抱著格列芬的衣服和自已的鞋子,溺死在平靜而清澈的河水中。

現在來看,居然還是她臉上的兩道“鬍鬚”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深刻得如同刀割一般。

本篇到此結束,僅作懷念那個令人掛念的女孩兒,阿金.韋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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