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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吳王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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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銀盤,華燈初上,豐儲街東頭一戶高門大戶緊閉,正是當朝右相蘇盷的府邸。

後花園涼亭的四個角掛上了八個紅色的燈籠,涼亭藏身水榭婉轉,佇立在半彎池塘一側。

“蘇相,您怎麼看?”馬孟驕端起眼前的綠豆燒一飲而盡。

“過於冒險了些。”蘇盷已經換了一身便裝,站在自家後花園水榭涼亭,藉著月光看著池塘裡時隱時現的錦魚道。

馬孟驕聽了蘇盷的話,感覺石桌上的珍饈美饌毫無顏色了。

“蘇相是怕了?”

“不是,還得仔細斟酌,韓相算得上老狐狸了,周江語我知道,和我差不多的履歷,只是不湊巧困在餘川這麼多年了,他們師生裙帶經營那麼多年不可能沒有後手。或許是冒險了些。”蘇盷往池塘裡丟擲了一把魚食,看著十幾尾豔麗的錦魚爭先恐後。

“不冒險怎麼能了卻君王事?天子本就對吳王不滿,對五省不滿,更對韓相不滿。此計若是呈上,必是正中君心。到時候您是宰執之位,還怕什麼韓相吳王?南方世家再飛揚跋扈也不過是一隅的病貓,真能解到三千萬兩歲入——”

“若是處理不好,杭州江氏、晉江吳氏高舉反旗。到時候只怕銷煙四起,民不聊生啊。而你我可能就是大齊的晁錯。”蘇盷扭頭笑道,看向有些痴狂的馬孟驕。

“可若是好了,便是東南海波平、中央府庫豐盈,大齊進入中興,相爺和我也能做一箇中興名臣。”馬孟驕看著蘇盷,目光逐漸堅定。

“相爺莫不是怕了?”馬孟驕有點猜不透這個四十多歲右相的心思。

蘇盷搖搖頭。

“誠如夢陽所說的七策。其一是包稅,讓南方五省各世家代朝廷收稅,江氏、吳氏他們肯定願意,他們也會認為是朝廷為了短利的無奈之舉,南方五省世家本就尾大不掉,此策以後中央只怕更加難以收回管轄。若層層盤剝下,南方亂了,糧草可就運不到京城,四面烽煙的大齊可就更亂了。其二是亂兵,許以三省團練私兵結寨防倭,稅權兵權都下放了,這世家就是軍閥了。你猜聖上聽了這兩點還有興趣聽你下面的五點嗎?”

“相爺,所以得靠您署名密摺。是,這兩條確實驚世駭俗。可後面不一樣了。第三,驅狼。詔安藍教,拿包稅交上來的稅銀安置這三十萬教徒到浙省!浙江——前朝餘孽的大本營。指不定多少妄圖改天換日的,此計驅虎吞狼。您看這五省海岸,說有倭寇水匪導致稅銀收不上去,可這倭寇水匪到底多少不是這些世家養的爪牙?之前朝廷擠不進去,現在藍教反了,能插手了。直接安置在沿海,淮海藍教的餘孽就是一枚釘子,釘在了東南沿海。第四是推恩,昔日主父偃進獻推恩令兵不血刃解決了地方割據,何不拿來用用?現在吳王、晉江王、閩王他們子嗣眾多——”

蘇盷搖搖頭,道:“夢陽,推恩令不能隨便用,這種陽謀能用一次,但不能用第二次,大家都是讀史書的。漢武帝能用,那是武庫充沛。現在大齊有什麼?”

“您怕會逼反?”馬孟驕不服氣道。“好的計謀本就可以一直用下去。陽謀不怕識破。”

“可它並不好,不是怕逼反,是一定會逼反。現在的五省比全國都富,牽一髮而動全身。動五省等於亂全天下。”蘇盷道。

馬孟驕嘆了口氣。

“如今朝廷確實是武備鬆弛,文恬武嬉。但是天子英武、況且大義在我,若是五省反了,豈不一勞永逸。”

“如果沒有北胡自然是好,可敵國外患還在,總不能和北胡定一個城下之盟,然後攘外先安內吧?那到時候誰去背這個罵名?韓相?天子?”蘇盷搖搖頭。

馬孟驕不語,他知道,要是真的跟北胡定一個城下之盟爭取時間去清理五省內亂,先不說北衚衕意不同意,便是同意了,城下之盟又是多公平的?這罵名也不是誰能背的住的,天子不能背,只能宰相上。兩個丞相,左相現在老態龍鍾,搖搖欲墜,那只有這位年富力強的右相。右相背鍋?除非右相不想那個宰執的位置,天子剛剛才開的賞格,誰不心動?

“姑且不說推恩令了,是下官孟浪了。但是相爺,清冊、勸農、等爵不行嗎?”馬孟驕不死心。

“自然可以,清冊,丈量土地,查清戶民。勸課農桑,增加農稅。軍功授爵,封賜土地。可這些都是現在幹不了的。”蘇盷道。

“相爺,下官草率了,不早了,下官先回去了。”馬孟驕見自已七策全部被否,有些不悅,說著打算離開。

“夢陽,我還沒說完呢。我這有三個計謀,你幫我參謀參謀。”蘇盷一把拉住作勢要走的馬孟驕。

“相爺有什麼高見,下官駑鈍。”

蘇盷微微一笑。“第一,剿匪。第二,開禁。第三,養匪。”

馬孟驕撇了撇手,吐了四個字。“戶部沒錢。”

“我的剿匪之策不需要國庫的錢。”

“那靠道德文章?藍教聞風而降,迷途知返?”

“不是剿藍教,是剿水匪海盜。是藍教去剿匪。”

馬孟驕一臉疑惑。“相爺,我那驅狼吞虎——”

“沒錯,就是你的驅狼吞虎之計。收編藍教,讓藍教去剿匪。”蘇盷捻著鬍鬚,笑道。

“他們憑什麼聽話,又沒有軍餉。”馬孟驕問道。

“那就看第二策——開禁。沿海市貿皆是官家和幾個世家藩王包攬,官家的幾條船除了淘換幾個新奇的玩意外根本比不上他們。那我們就讓藍教自已去市貿易商,如果有水匪海盜,藍教也會自已剿匪。”

“蘇相,他們不會答應的,肯定會使絆子。”馬孟驕搖搖頭。

“對,就讓他們不答應!最好是藍教被“海盜水匪”屠戮殆盡。這樣,再來一支人馬收攏藍教殘兵,整合出一支聽話的海盜。聽話的海盜去圍剿不聽話的海盜。沿海的市貿沒了,他們就急了。”

馬孟驕眼前一亮。

“朝廷藉機徵稅,控制海貿。蘇相,為何不跟皇上說?”

“因為吳王,因為韓相。主要是吳王。當初吳王差點就成了皇帝,但承文帝還是選了當今聖上,沒選吳王,臨終給韓芝瀾穩固了相位,可當時可是還有劉宇、許大浪。他們哪個不比韓芝瀾強,最後卻選了韓芝瀾。等今上登基了,為了抗衡韓芝瀾才把我這個湖北佬提拔了右相。”蘇盷道。

“聽說劉相、許相致仕後南下去了杭州。杭州名士多,但卻也有一個吳王。聖上估計不好受吧。”馬孟驕皺著眉頭。

“聖上睡不好覺,換誰都撓頭。我們又能多舒服?韓相只怕也早就暗通曲款。”蘇盷冷笑。

“所以才能開出封宰執、賜公爵的賞格吧。”馬孟驕有些同情那個本應高高在上的青年人了。

“偌大朝堂能有幾個實心用事的?朝廷塞進浙江各級的大小官員,無論在長安的宣政殿說的多好聽,去了杭州後都變成了西湖的文人騷客,皇帝派了探子去問,回信都是杭州無恙,各級實心用事。實心用事?只怕早就蛇鼠一窩了。而五省科舉的仕子卻能漸漸走上了高位。韓芝瀾家的幾個子侄都在杭州求學,周江宇岳父是晉江吳氏,皇上不知道嗎?非不知道也,實乃不能提及。滿堂朱紫八成江南,江南官吏又半數是五省裙帶。我能做右相,許是我是荊楚蠻夷,自幼在揚州求學。夢陽,你是琅琊人。你仔細看看吧,除了你我外六部還有幾個主官和杭州沒關係了?”

月色照在蘇盷臉上,印出了一道道慘白的陰影。

馬孟驕細細沉思,默然無語。

“蘇相真知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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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真知灼見啊!哈哈。”

杭州西湖畫舫內,觥籌交錯。

吳王李舒巽眯著眼認出了奉承的人是吳家的公子,但記不得是叫什麼名字了。

“王爺身居鄉野,卻明曉天下局勢真是潛龍在淵,遲早一飛沖天啊。哈哈。”

李舒巽看著敬過來的酒,一口乾了。喝完還不忘伸進手在侍女的酥胸上狠狠捏了一把。

“李老九不過是我父皇推出去的,那皇位本王也看不上。滿朝文武有多少不是我父皇昔日家臣?我要的是錦繡河山,他老九在前面殫精竭慮給本王頂著胡虜、南蠻。孤王與諸位在西湖上賞月作詩豈不美哉?哈哈哈哈哈。”

李舒巽仰天大笑,情不自禁的使勁捏了懷中侍女的酥胸,二八年華吹彈可破的俏臉頓時沒忍住皺眉輕哼。

“王爺是風雅之人,這人間俗世可不能沾染,不然王爺的修仙之路可就斷了。”畫舫上酒桌一側一個道士說道。

那道士仙風道骨,鶴髮童顏。

“仙長所言甚是,舒巽一心求道,那皇位不過累贅罷了。”

李舒巽頷首。

“仙長,我聽說北面出了一個太上真君的仙人,法力高強。不知道仙長聽說了沒有?”一個華衣公子哥不合時宜的眯著眼,醉醺醺的看向道士。

那被稱為仙長的道士皺眉,並未多說。

“野狐禪而已,無非白蓮教之流,欺瞞愚夫愚婦斂財罷了。怎麼能跟林清素大師相提並論。”

李舒巽皺眉,打斷了問者。

“貧道也有所耳聞,聽說此道友在淮海佈施,生民無數,是有些道行。只是行事乖張了些,當下那藍教在淮海如火如荼,只怕又是一個白蓮教。邪魔外道罷了。不知道這位道友是哪座名山之下,敢用真君的名號行事,不怕五雷天法。”

林清素搖頭嘆息。

“仙長,如此說那人還有些道行?”李舒巽瞪大眼睛。

“訊息傳來時,不才佔了一卦。其人命數難測,應是得道高人。只是和我不一樣,不才修習的術字門,占卜算卦而已。這位自詡真君的道友當是動字門——有為有作,採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製,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並服婦乳之類。”

聽到林清素這般說法,旁人只覺得“太上真君”也有十分厲害。畢竟能讓名動南方的陸地神仙林清素認可。

“卻也不知仙長,這動字門和仙長術字門怎麼比較?哪個厲害?”那華服公子哥又不合時宜的問了句。

李舒巽雖然也想知道高下,但他可是拜在林清素門下的弟子。

當即喝道:“秋螭!怎得管不住自已的舌頭?你看不起我師徒?”

那喚作秋螭的公子當即面紅。

“王爺,我不是那意思,是我嘴笨。”

“無妨。”林清素十分大度。

“術字門請仙扶鸞,問卜揲蓍,能知趨吉避凶之理。大道流傳是漸行漸殘,漸行漸遠。以前的術字門還可驅鬼抓神,役使一方山神。如今大道遠喪,只能占卜,趨吉避凶了。術字門唯有入世輔佐人傑方能承佐大事。吳王天命所歸,不才在孟海竹林為吳王占卜九九八十一日,共卜了三百六十一卦,卦象均是潛龍在淵。而給今上占卜四十九卦,卦卦均是不祥之兆。可見今上成了為吳王擋劫之帝,而吳王終將飛龍在天。先帝早料到如此,而讓昔日九王爺登基,所謂庇護也。李代桃僵,終究還是吳王之天下,不才屈從吳王乃是順天意而為之。”

李舒巽聽了,大為意動。激動萬分,一把推開懷裡的香豔。對著林清素跪拜,執起了弟子禮。

“師長在上,請受小王一拜!”

渾不在意那嬌俏婢女倒在一旁酒汙之中,痛苦的輕喘。

“不可!”林清素一手推開要行大禮的李舒巽的作揖雙手,避開了這一拜。

“不才命格乃殘狼,如何受得了潛龍一拜。若吳王得取天下,尊我術字門為國學,我清素觀為國教便可。”

“定是如此!師父請滿飲此杯。”

李舒巽恭敬的端起一杯酒。

“甚善。”林清素掐指,這杯酒可以喝。

“師父,那託名真君的淮海異人,咱們能否收為已用?”李舒巽還是沒耐住,問了出來。

林清素聽完,立馬掐指算了。越算眉頭越深,旁人大氣不敢喘一下。

要知道,林清素大師可是算出了胡亂、海匪、南疆土司動亂的具體時間。甚至還算出了淮海地區什麼時候出現的災荒,死多少人。

“師父?”

見林清素除了眉頭越來越深外半天沒動,吳王李舒巽沒忍住喊到。

“此人深不可測,只怕不能驅之為用。”林清素喘著粗氣道。

畫舫上的世家公子們這才發現林清素已經渾身大汗。

“啊?這麼深不可測!”李舒巽趕緊搶過一旁侍女手裡的醒酒湯,恭敬的捧在林清素面前。

林清素打了個道訣,也沒矯情,一飲而盡。

“仙長,那人什麼來頭?”華衣公子莫秋螭瞪大眼睛看著渾身溼透的林清素。

“天上謫仙的行走,白玉京上的邪神!”

林清素瞳孔突然放大,一把抓住李舒巽的手。

“千萬別惹他!他能改變一切命格。”

說完,啊的一聲,只見林清素五竅流血,動彈不得。

“扶扶扶我!扶我去竹林,我命殘狼,竹林避禍。吳王切記,暫避西湖之上半年,不得上岸!”

這變故,只在一夕之間。眾人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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