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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錯愕道:“你，你姓上官？你是皇族？”
“嗯。”
上官惺坦然承認，反正他來涼州也是大張旗鼓，沒必要隱瞞身份，而且他一個閒散王爺，平日裡足不出戶，談不上遇到什麼仇家。
上官旭萬萬沒想到這麼巧，遇到的是自家親戚，看上官惺的年紀，也不知道是叔叔還是堂哥。
管他叔叔還是哥哥的，父親說了千萬別跟皇族有過多糾纏，能避則避，惹不起躲得起。
上官惺看著小少年的表情一會木訥，一會又驚詫，最後又警惕起來。
他不知小少年內心想法，單是以為小孩可能怕得罪人，是故更謹慎了些。
此後上官旭就不再主動說話了，上官惺跟他說什麼他都含糊其辭，好在上官惺沒問他爹是誰。
其實上官旭大概能猜到上官惺是叔叔，理由很簡單，父親說過，他們這輩的皇子公主名字都只取了一個字，比如他的父親上官璉，再比如他認識的小叔上官翊。
眼前這個公子很年輕，父親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他又認識上官翊，眼前這位他也知道是誰了。
稍稍坐了會兒，店小二就端著菜擺上桌了。
知道上官惺身份後上官旭就不敢再多說話了。
他確實也餓了，大快朵頤白嫖了一頓飯，最多再一天他就能到酈城了。
他倒也不是身無分文，只是此行路途遙遠，他把盤纏分成了幾份，每到一個地方花多少錢是自己限制的，避免自己大手大腳花錢，到時連家都回不了。
在涼州城最後一天了，盤纏也所剩無幾。
上官惺也沒必要直截了當給人送錢，想來這小少年也是不會收的，一頓飯足矣。
上官旭道過謝，便如江湖故事裡的主角一般長袖一揮，來日方長，萍水相逢有緣再見了。
上官惺也沒再逛下去了，主僕二人也打道回府了。
“殿下，這是涼州今年稅務賬本。”
劉彥昌按上官惺的命令送來了賬本。
“辛苦大人了。”
上官惺讓濟川接過劉彥昌手上的一沓賬本，溫聲道謝。
“殿下說笑了，這是下官分內之事，”劉彥昌緊張地探了探上官惺的神色，怯聲怯氣:“下官聽說了殿下遭受劫匪打劫之事，下官惶恐，是下官治理不嚴，才讓殿下遭此惡事，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嚴懲不貸！”
說著便在上官惺面前跪了下來，拱手躬身。
上官惺伸手取了其中一本賬本，隨意翻了幾頁，才道:“本王來涼州是皇命，此事人盡皆知，竟還有人明著來挑事，不怪大人治理不嚴，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殿下恕罪，下官一定嚴令徹查，若真有不識好歹的人無視陛下和殿下威嚴，下官絕不姑息。”
劉彥昌頭扣到地上，如暴露在巖壁之下無處藏身的老鼠，顫顫巍巍。
濟川挑眉看了上官惺一眼，還以為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原來也是個有骨氣的。
“那就麻煩大人了。賬本本王會一一檢視，大人若是無事交代，就先去忙吧。”
“是。初冬已至，天氣寒涼，殿下注意身體。”
“大人如是。”
上官惺把人打發走，轉頭看向旁邊的濟川，銀色的面具陡然生寒，明晦難分。
“那幾個劫犯……”
“殿下放心，已經在查了。”
上官惺的目光又回到了賬本上，窗外的光透進屋裡，打在身上，俊美的面龐明暗分半，溫潤如玉的氣質染了一絲寒意。
上官惺:“此事告知你家主子了嗎？”
濟川:“已經傳過訊息了。”
上官惺輕嗯了一聲，讓濟川退下了。
酈城
上官翊收到濟川訊息後也派人去查了，此事應該是衝著他來的，監察是他的工務，出了任何差錯都是他的責任。
一個涼州不足以撼動他的地位，可以說沒多大影響，但許多事往往積少成多，經年累月，十次百次的輕撓最後也會遍體鱗傷鮮血淋漓。
他若是不以為意，時間久了，百姓怨聲載道，他凌王殿下的英明也要慢慢敗光了。
天還未完全透亮，涼州護城河邊已聚滿了人。暗夜被鼎沸的聲音吵醒，河面上的薄霧渺渺，將散未散。
“誒呦，造孽呀！”
“報官了嗎？”
“昨個才被抓進官府，今個兒屍體就躺河裡了……”
“得罪的可是景王！”
“哎——官兵來了！”
官靴踩在河岸上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引得眾人自覺讓出了一條路。
官兵一靠近，就不覺抬手捂住口鼻，半蹲下來，簡單驗了驗那具屍體，抬手示意同僚過來搬運屍體。
聚集地便從河岸邊到了官府門口。
“大人，仵作驗過屍體了，死因是被人下了蒙汗藥，扔河裡溺死的。大人明鑑，昨日罰過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後便把他們放走了，絕對沒有下藥溺殺之舉啊！”
官府的提刑官俯身在知州和濟川面前，語氣鏗鏘地證明自己的公潔。
“景王殿下當街遇劫，現在劫匪不明不白的死了，是在栽贓景王殿下嗎？”
濟川的面具遮住了臉，提刑官看不見他的表情，晦暗幽深的眼眸如井底看不見的深淵，讓人不寒而慄。
濟川只讓劉彥昌帶他來府衙看看情況，沒讓上官惺過來。
此事乍一看確實是有栽贓嫁禍的意味，但手段未免太拙劣，是幕後之人頭腦太過簡單，還是另有所謀？
“兩位大人，如今此事滿城風雨，有損殿下聲譽，殿下斷不會因一件搶劫之事就要人性命，麻煩兩位大人給殿下一個交代。”
提刑官和劉彥昌雙雙跪在地上，連連應下，訕訕低頭。
濟川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府衙大門，目光從門前圍觀的人群裡輕輕掃過，似乎有人影貓似的轉瞬便隱匿在了角落裡。
酈城
凌王府
“殿下，府外有人求見，自稱……自稱是南越使臣，來為長公主送嫁妝的。”
前來通報的北林像是撞了鬼似的，驚訝全寫在了臉上，他國使臣前來，北鄢竟是一點訊息都沒有。
上官翊這次也是真被驚到了，他安插在南越的眼線不少，北鄢更甚，也是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當真只是來送嫁妝的嗎？
“把人迎進來，去沉月閣請公主。”上官翊放下手中剛蘸了墨的筆，把手邊剛收到的涼州傳來的信條隨手點燃，火花星子剛剛綻放，淺黃色的紙條被焰舌迅速侵蝕，剛落入了煙碟裡，就碎成了細軟的灰。
怪不得聽不見風聲，來人並不多，打扮的也未免太過低調，和普通商賈沒什麼兩樣。
所謂嫁妝也不過是一輛簡陋的馬車上拉著幾個柏木製的箱子，馬鞍舊得有生鏽的跡象，馬兒也一副懨懨的神情。
得到主人的命令，凌王府的下人恭謹把人招呼進來，好茶好水地招待著。
領頭的是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眉眼舒展，氣質儒雅，目光和善，旁邊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狹長的眼眸似揉著青水，面龐稍顯凌厲，目光深不可測。
“這凌王府怎麼都是丫鬟？”青年面色稍露驚訝，微微伸著腦袋向中年男人小聲詢問。
“莫要多言。”中年男人也發現端倪，但他知道這裡是北鄢的凌王府，出現什麼都不奇怪。
“各位貴客稍等，我家殿下稍後便到，若有需要，知會奴婢們一聲便可，殿下說了，各位不必拘禮。”
侍女恭敬如斯，沒有一絲怠慢。其他的侍女也都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手頭的事，對陌生人的到來不驚訝也不議論。
是她們司空見慣還是訓練有素呢？
沒喝半盞茶，上官翊便到了。
精緻得讓人挑不出錯的臉蛋似乎只出現在話本里，細長淺黑的眉毛和清明澄澈的眼睛更顯得此人單純善良，彬彬有禮的氣質也讓人很容易放鬆警惕。
面若冠玉，心藏魔鬼，果然人不可貌相。
“各位久等了！”
上官翊俯身行禮，手中摺扇扇柄上垂掛的流蘇微微晃著。北林也在上官翊身後跟著行禮，像雪夜山谷裡的惡狼目光毫不避諱地掃視著每一個陌生的面孔。
原本坐著的人也都站起來行了跪拜禮，在一番客氣之下又才接續落了座。
“外臣姓葉，是南越使臣，此番來訪確實唐突，殿下見諒，”中年男人率先開口：“南越當今形式殿下也知道，我們都是長公主母族的人，南越新帝只是旁系，長公主是南越最後的皇室血脈。聽聞殿下欲娶公主為妃，公主在南越不受待見，如今的南越也是在風口浪尖，作為公主母族之人也只敢悄悄來探望，故不敢明目張膽，張揚而來，殿下放心，我們今日只是來探望公主，不談私仇。”
“各位有心了。”上官翊接過侍女遞來的白玉茶盞，對侍女說道：“公主到了嗎？”上官翊沒有多說一句話，神情自若得抿了口茶。
“回殿下，已經請過了，快到了。”侍女回完話，端著漆盤退到一旁。
同時，中年男人也吩咐人開啟了他們帶來的那幾箱嫁妝，讓上官翊過目。
都是一些普通的上乘珠寶首飾和綾羅綢緞，還有幾幅筆墨書畫，再就是些南越特產和常用膏藥，沒什麼特別的。
好像正如他們所說，只是來探望人的。
“讓殿下見笑了，都是些普通物什，當下情況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進獻給殿下和王妃，想來王府富足，也不缺好物，殿下也不會計較。”
“大人說笑了，這份心意足矣，先替公主謝過了。”上官翊用眼神示意了北林讓他去看看，北林便帶著兩個侍女一同上前去。
上官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朝侍候在旁邊的一個侍女喊了一聲:“流霜，”侍女來到跟前，又接著道:“跟濟川說，去錦州看看，錦州秋色甚佳，許多達官貴人都到那邊賞秋景了。”
“是。”流霜頷首行禮，轉身便腳步輕盈地離開會客廳。
“殿下真是心善，收留了這麼多姑娘在府中，不過到底是姑娘，府中事務繁雜，僅憑她們恐怕難以應對吧。”
青年還是管不住嘴，想知道究竟，面色儼然，期待著上官翊的回答。
但他不知道他面前坐著的是一個信口開河，鬼話像山澗裡的瀑布一樣唰唰就來，生怕不夠多不夠猛的“流氓”，不怕你問，就怕你信。
上官翊目光失神了好一瞬，青年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心裡沾沾自喜，果然有貓膩。
只有周圍的侍女們知道，她們的主子只是一時沒想好該編個什麼故事來忽悠人。
“嗨——”上官翊虛情假意地笑了一聲，又道:“府中總比外面好不是，姑娘嘛，就該待在舒服的地方好好享受，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哪捨得讓她們幹活，是她們知恩圖報，非要給自己找事兒做，我怕她們累著，只捨得讓她們來做些招待客人的活，若是她們招待不周，各位同我說便可，莫要為難她們。”
一眾侍女齊齊在內心給上官翊鼓掌，她們主子編鬼話的本事是越來越熟練了。
“那府中的男僕……”
“哦，這……說來也不怕各位笑話，我手下原本有一侍衛，長得那叫一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到哪都是姑娘繞著追著，做事也是乾脆利落從不讓我失望，可是後來……”上官翊突然沉默，低聲哀嘆，比那個輸得傾家蕩產的賭徒還痛徹心扉，後悔當初的樣子。
眾人都的目光都黏在了身上，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面上泰然自若，內心其實早如幾天沒見過肉骨頭的狗一般，只要主人一放筷子，就立刻猛衝上去用盡渾身力氣去啃食。
當然，外人是不知其所以，而侍女們只是好奇這次是什麼“鬼”故事。
“他做事遊刃有餘，張弛有度，我去哪裡都帶著他，有一次去會見一位貴客，有求於人自然要備上厚禮，可貴客說事要談成，他不要禮，要一個人……”
眾人聽到這裡都瞪大了眼珠子，兩頰止不住顫抖，很期待又不敢表現得太期待，還要裝作發自內心的同情繼續盯著上官翊。
“各位應該都猜到了，貴客想要的便是我那個最得力的下屬……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次的事實在不能出半分閃失，而他也深只我的為難，自願委身給一個男人……自那以後便再沒聽過他的訊息，許是心裡怨我吧，可若是那貴客能真心待他，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自此，我便不敢再輕易讓府中的侍衛男僕露面，怕重蹈覆轍，我又怎麼受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呢……”
上官翊戲癮不是一天兩天了，聲情並茂地說完……編完這個故事，眼角竟是浸溼了，本就白皙的膚色更顯嬌翠欲滴，我見猶憐，臉上也是一副歷經滄桑的模樣。
侍女們在心裡感嘆:濟川，主子賣了你，你前半生的恩怨從此就一筆勾銷了。
客人們都像有一種看見自己兒子勾搭了別人家娘子，想告訴人家又怕被打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請罪，然後發現喉嚨裡卡了魚刺說不出話的荒謬之感。
所以此刻沒人安慰上官翊，根本不知道怎麼安慰。
一個個的表情都是一言難盡。
當客人都在猶豫要不要打破這個尷尬的氛圍時，救星終於來了！
“殿下，公主到了。”侍女上前稟報。
侍女身後就是客人心心念念要見的人，上官翊從戰場上“擄”回來的南越長公主:念離。
顧盼生姿的杏花眼，眉毛如畫，鼻樑小巧高挺，額頭光潔飽滿，嘴唇如深春裡開的最豔麗的那朵桃花粉嫩透鮮紅，身材纖細，如弱柳扶風，盈盈可握的細腰彷彿一折就斷。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如月宮裡的嫦娥仙女，只可遠觀而不可近處。
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