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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打算去街上逛逛，你也一起嗎？”
上官惺今日穿了件淺色質樸的衣裳，秀長的墨髮整齊地鋪在身後，翡色的髮簪簡單地插在發中，看著隨意，卻給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添了分柔情。
“屬下自當跟隨殿下。”
濟川沒出意料的回答。
“不過，你的面具方便摘下嗎？這個面具可能會有些影響此行。”
“可以。”
濟川沒有猶豫，一手扶著面具，一手扯開綁帶，很乾脆地把面具摘下來了。
濟川那張臉自是不用多說，任誰看了都不相信一個普通的侍衛竟生得如此俊俏，放在王孫世族裡都是鶴立雞群。
上官惺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豔，隨後玩笑般說道:“這麼好看的一張臉，怎麼總戴著面具呢？我平日裡見小九身邊常跟的北林，都不曾見他戴著。”
濟川沒有立即答話，他要是長北林那樣中人之姿，他也不戴。
他身份低微，這張臉總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又不想給主子惹麻煩，剛好鐵騎有這麼個戴面具的規矩，但沒特殊必要是不強制戴的，濟川就習慣戴著面具。
從前某次宮宴上，濟川隨上官翊一同去，上官翊知道他不愛這些燈紅酒綠的場面，沒有讓他一直在旁邊候著，讓他自便，濟川自是哪涼快待哪。
那天運氣不好，碰著一個紈絝，喝得酩酊爛醉，沒什麼意識，看見濟川便開始“圖謀不軌”。
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雖少但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伶人館明目張膽開著，那些看似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背後也不知有多沉醉銷魂。
本來口頭調戲濟川是不予理睬的，況且是在皇宮，眼前的人也一定是王孫貴族，他不想惹麻煩。
那人卻來了勁，開始對濟川動手動腳，濟川底線被擊破，直接將人敲暈，又回到宴會場上，至少在那裡那些人沒這麼大膽子。
後來那紈絝被宮人發現了，醒來後就怒氣衝衝來討罪。
宮宴上都是朝廷百官和皇親國戚，那天晚上凌王殿下當著所有人的面，為了一個侍衛和侯府結下了樑子，並且也警告所有人別妄想打濟川主意，否則他追究到底。
沒人吃飽了撐著去凌王殿下面前找不快，那個紈絝也是喝高了腦子不清醒，次日便來凌王府登門道歉。
這件事後來也傳得沸沸揚揚，說好聽的:凌王殿下體恤下屬，關懷十分；說難聽的:濟川其實是凌王殿下榻上之寵，凌王殿下衝冠一怒為藍顏。
畢竟濟川清逸俊秀的臉所有人都看到了，要是換做他們，他們也不願將這樣的美人拱手相讓。
濟川認為作為下屬應當是為主子赴湯蹈火，而不是讓主子焦心勞思。
“戴著方便。”
濟川簡單回答，眼裡似乎藏著故事。
上官惺也沒再多問，眼前的人俊俏是俊俏了，但也難掩青澀，估摸著是個還未弱冠的少年。
“走吧。”
上官惺拿上了狐裘掛在手臂上，想著外面應是又冷了。
濟川頷首，讓上官惺先出門，隨後跟上。
涼州城街道上不算熱鬧，跟酈城比起來也不夠繁華，三三兩兩，間或來往。
主僕二人悠哉遊哉在街上漫步，似乎真是來隨便逛逛。
上官惺偶然抬眸，看見不遠處有個小少年，身姿挺拔，氣宇不凡，身後揹著一把長劍，臉上還戴著面具，頗有幾分江湖俠氣。
和鐵騎的不同，鐵騎的面具蓋住了整張臉，小少年的面具只蓋住眼睛周圍。
小少年從袖兜裡摸出兩個銅板，看了看小攤上冒著熱氣，香味撲鼻的包子，目光閃爍，又帶著猶豫，另一隻手摸了摸肚子，又躊躇了一番，才走到小攤買了兩個包子。
上官惺停下腳步，濟川順著他的目光也看見了小少年。
小少年把包子拿好，走到兩個乞丐面前，把包子送了出去。
兩個乞丐接過溫熱的食物，眼裡興奮難掩，神色激動，跪著連磕了幾個頭，嘴裡喊著謝謝恩人。
小少年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是個心善的孩子，上官惺想著。
見小少年那模樣，應是身上盤纏不多，自己餓著肚子，也依然慷慨幫助可憐之人。
好人應當有好報的。
上官惺想上前去叫住那位小少年，沒走兩步，不知從哪裡串出來幾個人高馬大的地痞流氓，一眼就看出來來者不善。
“公子看著，身家不凡啊。”其中一個說道，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著上官惺和靠後點的濟川。
“不知幾位兄臺有何貴幹？”
上官惺神色姿態自然，沒有半點懼色，嘴角也一如既往噙著笑，不失禮數。
“還廢什麼話？”另一個又衝上官惺吼道:“識相點！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
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還是在大街上？
這麼明目張膽？
“幾位兄臺若有難處，說出來或許在下能夠幫襯一二，打劫可不是什麼好方法，人人都有難處，若是因一時衝動而釀下過錯，往後怕是後悔都來不及。”
上官惺面不改色地同他們講道理，態度真誠，讓幾個劫犯有點不知所措。
“……少……少他孃的廢話，老子幹這行就沒後悔過，快把錢交出來！不然兄弟們不僅要錢，連你的命也要！”
“幾位兄臺何必……”
上官惺話沒說完，就見方才那吆喝這要他命的劫犯突然猛地往前一衝，腳離了地，啪的一聲摔在了上官惺跟前，若不是濟川拉了他一把，估計直接摔他身上了。
“啊——誰他孃的敢踹老子！”
摔倒的劫犯吃痛地揉了揉腰，嘴裡罵著骯髒的話。
此時也引來了些圍觀的人群，在一邊交頭接耳，熱火朝天。
隨著劫犯身後的方向看去，正是方才那位心善的小少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當街搶劫！無視律法，無視皇威，你們好大的膽子！”
小少年目光如炬，一個健步衝上來又一腳踹飛了另一個劫犯，另外兩個見同夥被欺負，又見只是個小孩，也拔刀衝上去硬幹。
小少年始終沒有拔出身後的那把劍，輕功躍起，赤手空拳，精準地打在了要害上。
墨髮隨風揚起，衣袂翻飛，背上那把劍的劍柄上墜著的深橙色流蘇也左右搖晃，玉玦也因晃動而與劍鞘碰撞，發出泠泠聲響。
另外兩個站起來後也加入其中，小少年開始一打四。
即使面具遮住了小半張臉，但也看得出來他並不慌張，甚至有點不屑，像桀驁不馴，狂妄不羈的獵鷹。
“濟川！”
不知小少年實力如何，上官惺不敢袖手旁觀，喊了濟川一聲。
濟川會意，也衝上去幫小少年制服了這幾個劫犯，並且把人都綁了，冷聲道:“自己去官府自首，若不去，手上的鐵鎖就別想開啟。”
幾個劫犯手上綁著的是一根細細的鐵絲，綁的很緊，只要稍微一掙，鐵絲就會嵌入血肉，血如泉湧，痛苦不堪。
這鐵鎖是鐵騎綁人的常用工具，某些人表面看著慈眉善目，實則心狠手辣，講的就是鐵騎……的主子。
幾個劫犯認慫，如落水的狗般慌慌張張，匆匆忙忙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眾人也都看完熱鬧般的散夥了。
小少年見事情解決了，又一聲不吭的走了。
“小少俠請留步！”上官惺追上這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少年。
許是這句“少俠”喊到了心坎裡，小少年轉了身。
“小少俠英勇，俠肝義膽，又一身卓絕的武藝，實在令人欽佩。小少俠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也不知如何報答，不知小少俠可否賞臉讓在下請您吃頓飯？”
上官惺身材太過高挑，為了方便半蹲下來同小少年講話。
這湊近一看，小少年長得十分賞心悅目，十一二歲的年紀，眉眼沒完全長開，也看得出格外俊朗秀麗，挺鼻薄唇，明眸皓齒，眼神冷漠了些，氣質也有點兒淡漠疏離。
小少年打量了濟川一眼，又對上官惺道:“他很厲害，沒有我他也能救你。”
上官惺啞然失笑，蹲下來使得他要抬點頭才能看見小少年的眼睛。
想來是方才同濟川一起收拾了那幾個人，他也探出來濟川幾分功底。
看來這個小少年不僅俠肝義膽還溫恭自虛。
“即便如此，還是要感謝少俠出手相助，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往後也要各奔東西，不知來日是否有緣再見，方才見這附近就有一家食肆，少俠就當給在下一個報恩的機會吧！”
濟川在旁邊聽著，總覺得這景王說話的方式有點兒……熟悉，很像某人。
三人便來到了一家食肆，怕小少年拘謹，於是自己點了很多菜，也讓濟川坐下一起。
“幾位客官，要酒嗎？”店小二熱情有禮地問。
“小少俠，喝酒嗎？”
上官惺對上小少年的目光，小少年似是不可思議，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不喝。”
上官惺又看向濟川，濟川也拒絕了。
“那便來壺茶吧！”
“好嘞客官，您幾位稍等。”
小少年悄悄瞟了幾眼上官惺，心裡覺著這個公子長的很好看，人也很溫柔，仿若天界下來的神明，高貴優雅，不染纖塵，來凡塵之間普度眾生。
他這一路行俠仗義，遇到的人張口閉口就是問他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父母親人何在，需不需要幫忙把他送回家……
誰都把他當小孩，只有上官惺一直在以一個平輩的關係來看待他，懂他的俠義之心，跟他講著江湖道義，念他的俠義之恩，遵循著江湖規矩。
上官惺也什麼都沒問，尊重他的閉口不言。
其實他被人問習慣了，上官惺這樣，他還有些不習慣。
到底是個小孩，還是個漂泊在外的小孩，被溫暖圍裹時，恨不得永生沉淪，悶死在柔軟的衾被裡。
“我爹爹不讓我喝酒。”
小少年輕聲說了一句，垂著頭，輕輕咬著嘴唇，額間兩縷絲髮落了下來，第一次展現小孩原有的柔弱與敏感，像一隻蹭著主人衣角，期待被撫摸的小貓。
他不是在解釋，而是在將自己的小孩兒的一面展現出來。
上官惺倒是有些詫異，他還以為這個小朋友會一直端著“少俠風範”同他談天說地，聊人生志向呢。
這麼快就放下防備了，小孩兒終究是小孩兒。
“那吃糖嗎？”
上官惺不知何時掏出了兩顆糖，放在手心，遞到了小少年面前。
兩顆糖在寬闊的手掌上顯得尤為小巧，但剝開這層糖紙，裡面就是蜜水般的美味，甜蜜深入骨髓。
“謝謝，我已經十一歲了，早就不吃糖了。”
“是嘛？我弟弟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跟我鬧著要糖呢！”
上官惺始終展著笑顏同他說話，語氣溫柔，讓他很舒服，猶如隆冬裡罕見的暖陽，格外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這次輪到濟川驚訝了，上官惺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上官翊。
上官翊？
他承認上官翊比較喜歡吃甜的，他認識上官翊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那個時候的上官翊那叫一個目中無人，心高氣傲，覺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都易如反掌。
……鬧著……要糖？
怎麼可能呢？
而且他們兩兄弟的關係似乎也沒好到這個地步吧！
濟川沒敢多想，權當上官惺在安慰小孩子了。
“那他還挺……挺難哄的。”小少年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了，有點勉強又有點尷尬
“是有點兒，但是他現在已經長大了，跟你一樣厲害了！”
上官惺伸手摸了摸小少年的頭，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株蒲公英怕太用力就散了，就再抓不住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小少年覺得這個好看的公子在透著他的眼睛看另外一個人。
在看誰呢？
那個和他一樣大時還在同他討糖吃的弟弟嗎？
聊了幾句，店小二就端著茶上來了，手法熟練地給三個人倒了茶，說了聲客官慢用，菜馬上就好的常用話語就退了下去。
食肆生意不錯，大堂裡有好幾桌的人，剛吃完準備買單的，邊吃邊聊的，還有同他們一樣在等菜喝茶的。
上官惺舉起了茶，衝小少年道:“天下之大，相逢即是緣，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知道少俠姓名？”
小少年思索片刻，才道:“我叫……尹旭，旭日的旭。”
來之前父親交代過不能隨意透露姓名，他的姓氏太惹眼了，容易招麻煩，即便上官惺看來善良無害，對他很親切，上官旭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用了母親的姓氏。
“看來我與少俠緣分匪淺，我叫上官惺！”
“……星辰的星？”
“對，但這個星星不在天上，在心裡。”
“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