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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福寧宮回王府，正巧碰到上官翊閒著無事站在院前的屋簷下，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唸離身上。
念離回視了一眼披著雪白的大氅，只是乾乾站著就能吸引旁人目光的上官翊，眉目如春水般溫和，清新脫俗得像傳說裡雪山上的不染煙火氣的隱逸仙人。
上官翊是一個很愛笑的人，當桃花眼彎彎的像月牙的時候，彷彿月亮打碎了星星，七零八碎的光融成一條脈脈的河流，閃爍其間。
念離本不想和他有交流，可是她回沉月閣要走過他身旁。
踩著輕盈的步伐，頭上的張揚開屏的孔雀式樣步搖不見多少晃悠，念離到上官翊面前，屈膝俯首，風輕雲淡一聲參見殿下，便徑直越過去。
“見過太后和景王妃了？”上官翊的目光不知是放在院牆的黑瓦上，還是那棵清瘦的只剩下樹幹的銀杏樹上。
“嗯。”念離轉過身面對他，微微抬頭看向那張俊美無雙的臉。
“你覺得，景王妃如何？”上官翊偏頭對上念離的視線。
念離不知道他說的如何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這沒頭沒腦問題從哪來，不應該問太后和景王妃跟她說了什麼嗎？他在打景王妃什麼主意?
不知道上官翊要聽什麼答案，她就隨便答了:“長得挺漂亮的……”
上官翊輕哼了一聲，似是忍著無奈道:“還有呢?”
“呃，很會說話?”
上官翊給了她一個你看我想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的眼神。
念離輕嘆了口氣，才道:“年輕貌美，風姿嫵媚，感覺為人處世很圓滑，很會跟人打交道，長袖善舞。”
念離一副這個回答您滿意了嗎的表情。
上官翊點點頭嗯了一聲，顯然這個回答對他來說只是差強人意。
念離向來是不怕他的，又有點被他的態度氣到，很直接的說:“怎麼了，殿下對自已的長嫂芳心暗許，郎有情妾無意？您有時間在這吹冷風不如回書房多批幾本奏摺，讓陛下給您漲點俸祿，爭取漲得比你那皇兄高，說不定你嫂子就會多看你兩眼了呢！”
念離也毫不掩飾地給上官翊投去一個無語的眼神。
就賀瓊依那身穿金戴銀、窮奢極侈的裝扮，人丈夫一看就是個會掙錢的，才有本事讓自已的妻子光鮮亮麗，高調張揚。
“呵呵——”上官翊是真被笑到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嘴角兩邊的小梨渦更添幾分溫情，即使這樣，也擋不住他滿臉諷刺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景王的俸祿就比我高？”
“你居然沒有否認你對你嫂子的心意？”
“……”
上官翊感嘆，男人該死的攀比心。
景王的俸祿是不可能比他高的，還有可能還是所有姓“上官”的人當中最低的，聽念離的描述，景王妃是個高調之人，至少外表高調，畢竟是皇后母族賀家的人，高調些無可厚非。
但按理說娶了一個名門望族之女，仕途應蒸蒸日上才是，怎麼反而日漸蕭條了？上官翊本以為是因為賀瓊依在賀家不受寵，賀家才不去幫助上官惺，現在看來其中另有因果。
上官翊斂去笑意:“……行，那不知長公主殿下可否幫個忙。”
念離疑惑地看著上官翊。
“有事沒事多去景王妃那裡走走，幫我看看要如何才能俘獲嫂子的芳心。”
“我幫著我未來的夫君去追求別的女人？還是個有夫之婦？還是我未來的嫂子？”
念離瞪大了眼睛，目光如炬，滿臉荒唐得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開玩笑了，我需要觀察個人景王妃的舉動，細作觀察範圍有限，你以妯娌之間打好關係的名義多與她走動正適合。”
“我憑什麼幫你？”
念離也收起了跟他打唇槍舌戰的無聊遊戲的神情，正色又饒有興致地問著。
“憑你現在的命在我手裡，”上官翊目光幽深，嘴角帶著邪肆的笑意，上前把念離逼退了一步，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掐住念離白皙的頸脖，輕柔又危險地說道:“你不是早就發現了，整個王府如銅牆鐵壁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你覺得你逃得出去嗎？”
念離被迫仰起頭，上官翊雖然沒有用力，她卻彷彿被繩索禁錮，勒的喘不過氣來，後背生寒，目光開始躲閃，方才趾高氣昂的神態不復存在。
上官翊爽朗的笑了一聲，收回了手，笑道:“別害怕，這麼漂亮的美人我也是捨不得傷的。”
上官翊乾脆利落地轉身回屋裡去了，在門口碰見一個丫鬟剛好送茶點路過門前，一如既往地搭腔:“今日的茶點就只送這次了，天這麼冷，回去屋裡坐著去，受涼就不好了。”
丫鬟還沒反應過來，上官翊已經接過了她手中的漆盤，抬腳跨過門檻，關好了門。
丫鬟莫名其妙地把手收回，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不遠處孤零零站著臉色不佳的念離，規矩躬身行禮後便走了。
涼州城
官府
“哎呦——大人吶！我兒死的好慘啊——嗚嗚啊啊啊——”
明堂上，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婦人跪坐在中間，材質尚佳的衣衫掩著暗淡的妝容下痛苦的臉色，眼角淚珠連連，悲聲哭泣。
“哎——周夫人，令郎的死尚在調查中，下官一定給您一個交代。”府衙大人和聲勸著。
“這還有什麼好調查的，那天大傢伙都看見了，我兒因當街搶劫被景王殿下的侍衛打得遍體鱗傷，還被威壓到了官府，我兒混世頑劣我認 ，可這搶劫之罪便讓我兒慘死獄中，這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啦？”
“大人您忌憚景王威嚴，民婦區區賤民，為給我兒伸冤，死也不怕，若大人不肯將真相說出，民婦便去京都到大理寺，到陛下面前去告御狀!\"
一番慷慨激昂視死如歸的話喊完，婦人又開始掩面泣涕，哭聲在官府大門前都聽得無比清晰。
漏稅的事解決完了，人命關天的事又即刻纏上，上官惺本不用管這些事的，誰讓那一個頂十個的濟川跑了呢，他只好親自來看看情況。
上官惺風雅慣了，那一身的溫潤如玉總似四月天裡的清風一般，可遇難觸，讓人忘了那陣風曾從嚴冬走來，淌過千山萬水，飽經風霜。
“夫人是不是對本王有什麼誤會，搶劫之事本王從一開始便是好言相勸，況且令公子不曾從本王這裡搶走一分錢，本王又何必為難更置他於死地呢？”
上官惺從不擺一點架子，講理之時還屈尊降貴把跪在地上的婦人攙扶起來，臉上一如既往溫和有禮的微笑和波瀾不驚的眼神。
婦人有一瞬間的愣神，轉即毫不留情地甩開了上官惺的手，嘴裡謾罵著，不需要他這種表裡不一的人惺惺作態。
雖說清者自清，上官惺沒必要因為自已沒做過的事情擔心，只是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早點解決這個麻煩才是。
要怎麼樣裝，才能既解決麻煩又能維持住他資質平平的“普通人”形象呢？
看來回去以後有必要和他那演技精湛且無人能及的弟弟學一學了。
“夫人有何證據證明是本王害了令郎呢？”
“證據?就算我把證據拿出來了你們也會有另一番說辭抵賴！”說完又開始掩面哀嚎：我兒死的好慘啊……
公堂之外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又是一陣議論聲，不絕於耳。
“那就是沒有證據，”上官惺轉向公堂上的府衙大人：“敢問大人，汙衊皇族，是何罪名？”
婦人面色一僵，眼裡閃過幾絲慌亂的神色，轉即又嚎道：“哎呦，大家快來看看啊，害我兒不認，現在連區區一介婦人也不放過啊……這是要害我全家啊！”
上官惺身正影直，不怕潑髒水，倒是高位上的府衙臉色那叫一個變幻莫測，當著百姓的面不敢說錯話，又不敢得罪了上官惺，即使上官惺看起來很好得罪的樣子，不過他還沒老糊塗，頭上的烏紗帽是上官家給的。
“請大人明察！此事必是景王仗勢欺人！”
“對！大人給個公道！”
“景王仗勢欺人，草菅人命，有違天理！”
“把他抓起來！”
“對！給周夫人和大傢伙一個交代！”
“抓起來！”
不知是誰先在人群中喊出聲，尖銳的聲音理直氣壯，越來越多人跟風附和，群眾吵吵嚷嚷的聲音如泥沙和雨水般亂七八糟混作一團。
“肅、肅靜！”
府衙大人忙不迭地重重拍下驚堂木，堪堪控制了騷亂的局面，慌亂中難得喘了口氣。
“此事，本官自會明察秋毫，絕不姑息偏袒，今日就到這，退、退堂！”
府衙大人慌忙整理了衣襟，試圖掩飾窘迫的形象，還沒穩好情緒就退了堂。下堂時還心虛的望了一眼上官惺面無表情的臉和尚在驚愕中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上前來扶起跪著的婦人，婦人在被攙扶著走出官府大門時還在掩面哀嚎。
上官惺一招手，跟著他來的那個鐵騎就健步走到他身邊半步的位置停下，拱手行禮。
銀色的面具如太陽光般亮的有些晃眼，肅殺冷漠的氣勢依舊深深印刻其中。
“方才人群中起頭鬧事的人可看清了?”
“殿下放心，已經讓人去追了。”
上官惺英俊的臉色露出了更深的笑容，面部的輪廓更顯鋒利，寬闊的背脊迎著人群散後洶湧進來的寒風，有些刺骨，又有些不合時宜的清爽。
錦州
嚴寒之際的月色實在難得，就是風未免太大了些，一吹整樹都被驚得唰啦唰啦的叫喚，連常青樹都迫不得已舍下幾片心愛的綠葉去陪發怒的風神四處流浪。
羽梟灰黑的羽毛再次與夜色融為一體，嗡嗡的振翅聲清晰有力，銳利的眼神刺破巨大的黑暗屏障，緩衝過後，穩健地停在主人的手臂上。
燭光被窗外灌入的風搖得晃晃悠悠，在窗戶緊緊封閉後才慢悠站直身子。
濟川取下羽梟腳上捆綁結實的信件，讓鳥兒自已在桌上站立，而後拆開信件仔細閱讀。
是涼州那邊傳來的，大體講述了這些天上官惺的一舉一動以及命案的探查進度。
濟川看完後順手把信紙放在焰舌上，信紙在火焰的舔舐中無力掙扎了幾下，頃刻間化作灰燼，飄落在燭臺上，融進蠟油裡。
最後一粒灰燼落下時，耳邊傳來一道輕輕的敲門聲。濟川習慣性地警惕道:“誰？”
原本在自顧自啄羽的羽梟都停下了動作，警覺的目光對上那扇被燭光分割門成明暗兩部分的木門。
“是我！見公子屋裡還亮著光，應當沒有打擾吧？”明亮乾淨的聲音隔著門依然清晰得一聽就分辨得出來。
濟川瞥了一眼桌子上眼神兇惡的鳥兒，輕輕撫了撫鳥兒的後背烏黑明麗的羽毛，以示安撫。
“何事？”
門外那位估計這輩子都沒被這樣怠慢過，他居然要隔著門跟人說話，他沒踹門進去讓人跪著聽他說話就算脾氣好的了。
正當上官則陌壓著心底那點冒出來的怒火欲說明來意時，門突然從裡面開啟了。
上官則陌一愣神，匆忙間對上了濟川深不見底的眼眸，那張清逸俊秀的臉他每看一眼心臟就要漏跳一拍，原本就壓著的的怒火此刻被澆滅得乾乾淨淨。
濟川讓開一半的空間，溫聲道：“殿下請進。”
這下不僅滅了，更是連渣都被吹得無影無蹤。
拒絕的話在嘴邊盤旋，腳卻比嘴快了一步，還在懊惱自已多此一舉時，耳邊就傳來了濟川關門的聲響。
明明只是一個正常的舉動，上官則陌卻覺得時間剎那間靜止了，連空氣也不流動了，心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頸脖，呼吸變成了極其費力的事。
“不知殿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再自然不過的一句話，落在上官則陌耳朵裡就像揶揄。
濟川看穿了上官則陌的緊張，不禁反思，他好像什麼都做吧，怎麼這眼神像是看見洪水猛獸一樣，況且害怕為什麼還要來？
“額，謝，謝謝你昨夜送我回來，我……我今天已經找過與我隨行的下人了。”
“嗯。”
上官則陌說得磕磕絆絆，濟川回得風輕雲淡。
許是覺得太過敷衍，又補了一句：“您今早已經謝過了。”
還不如不補。
上官則陌許久不言，濟川也不催，就靜靜地等待他的下文，目光也未從他身上移開，儘管這赤裸裸的目光對上官則陌來說猶如烈火灼身。
“我剛剛，來的路上看見街上有燈會，你，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上官則陌反應過來語義的偏差，尷尬又無措地連連擺手，語無倫次：“不，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請你喝酒，這附近有家酒樓，我，我們可以邊喝酒邊，邊隨便看看……”
在濟川還沒捋順他磕磣的話語開始表態時，又聽見他慌忙解釋：“你，你也知道我皇子的身份，你幫了我，我總，總不好一句謝謝就，就……”
“殿下盛情邀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濟川打斷了他越到後面就越弱下去的聲音，答應得乾脆，他正好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接近上官則陌，既然主動送上門來，那就不能全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