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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凌能理解呂桐說的“黑饕只屬於曦原”，同樣也理解黑饕為何要隱瞞斷角損壽的事情，那是因為它不想讓將要遠去的呂桐有心裡上的羈絆。
它是妖獸，卻把友情看得比生命更重，這一點，黑饕是難能可貴的。
三千年前出自曦原的妖獸之亂，除了那個神獸獬豸，黑饕是當世之中唯一的親歷者。
西都城外那一場驚天大戰，西琉官史的記載，簡直就是一派胡言，與後世所流傳的也不盡相同。
呂桐在蕩陰山救治秦珏後，為掩人耳目，便駕龍捲從世間消失，妖獸退歸曦原，是呂桐的意願，與秦珏、獬豸無關。
呂桐後來以無名荒者的身份，在秋寒城建立了明院，其間與秦珏交往甚密，並向後人傳承了出自曦原的兩部神典。
數年後，他二人先後大道飛昇，世間再無蹤跡，再之後，就是儲、楊兩弟子之間的紛爭，荒天院就此沒落。
後世消失殆盡的工堂文明，就是呂桐從開天院帶入世間的“工法與數理”。
他知道工堂文明，遠遠不是一個人能構建起來的。事實上，工堂文明的火種也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延續後世。或許是因為離開曦原後，呂桐更能真實地感受到活在當下的那個世間，與“工法”所構架的世界，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格局。所以他見黑饕最後一面時，曾說他不知道把工堂文明傳於世間是對還是錯。黑饕對此無法置評，只說想做就去做了，管它是對還是錯呢！
奄奄一息的黑饕說道：“曦原吾主，黑饕壽元已盡，不能替主人帶路前往故人昔日之地了。”
方凌的眼睛已經潮溼。
“小燭照，你能跟隨曦原吾主，我很替你高興。”
方凌想，黑饕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表達它最終沒能與友人同行的遺憾。
“曦原吾主，黑饕有一事相求。”
方凌已經猜出它要說什麼，便道：“你儘管說來。”
“呂桐兄弟說，我只屬於曦原，我現在明白了，這裡就是我的葬身之地，請你們在離開前，把我化成這裡的塵土吧，懇請吾主成全。”
方凌明白黑饕的意思，它想在生命最後時刻體面地離去，不想屍暴荒野，在腐爛中被啃食。
小照的喉嚨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甩動著尾巴，轉到方凌身側，背對著黑饕臥下。
它長在曦原，曾看到過無數次妖獸之間的相殘相殺，看慣了那種屍骸四散的血腥，可是它從未有過現在這樣悲傷落淚的感覺。
“好，如你心願，我送你一程。”
“謝過吾主！‘送’字黑饕萬萬不敢當。”
黑饕說罷，長長吐出一口氣息，眼神就漸漸黯淡了下來，小山丘一般的身軀也停止了起伏，嘴角掛著一絲安詳的笑意。
方凌招出冥月火珠，手指輕彈，火珠化成一道火焰飄向黑饕，轉眼間，熊熊大火就淹沒了黑饕的身軀。
噴濺四射的烈焰，映在小照的瞳孔中，如爛漫綻放的山花。
烈火中，漸漸顯現出一具白色的骨骼。
方凌一聲嘆息，揮手引出星辰之力，烈火陡然然旋轉起來，段段白骨化為齏粉消融在火焰之中。
冥月火珠從火焰中飛回，烈火在旋轉中迅速變小，直至最後“嘭”的一聲輕響，落下一片繁星，只留下被燒得一片焦黑的山岩。
“如果當初黑饕告訴呂桐實情，呂桐會怎樣做呢？會不會帶它一起走呢？”天芝悠悠地說道。
方凌說：“我不知道呂桐是怎樣想的。”
“我以前養過一條小狗，在它很小的時候抱來的，很普通的那種，後來它生病了，它死的那夜，我沒有睡，它就臥在我腳邊，很安靜，我把它埋在屋前的花池裡，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養過小動物。噢，別誤會啊，呂桐與黑饕是不同的，他們是朋友而非主僕，但那種感覺，應該是------”
天芝突然止住話，愣在那裡。
方凌感到有些突然，卻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有刻意打斷天芝的話。
“不急，慢慢來，挺好的。”
話語一轉，又說道：“那種感覺大體是應該是一樣的，那就是悲傷，呂桐也許知道黑饕的情況，混元境之上，那就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了，但黑饕卻是壽元終有盡時，眼睜睜地看著朋友死去，那是很殘忍的，呂桐不願看到，但不管怎麼說，黑饕一心為故友著想，不讓呂桐心有羈絆的做法，是極為難得的。”
“他能超越生死，為何不能讓黑饕也超越一次呢？”
方凌說：“他做不到，那個時候的他，自己都未必能超越生死，因為混元境之上的創世境才能永生啊！”
天芝說：“哎，這都是我們的猜測，呂桐離開黑饕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黑饕走完了最後的生命里程，把自己歸還了曦原，這就是他們的故事結局。”
“是的吧，這個故事結束了，呂桐帶著他的族人踏上了另一個故事的征程。”方凌仰望蒼穹說道。
小照不大明白他倆的對話，它的心思都放在天芝說曾養過一條狗的事情上了，心想，呂桐和黑饕不是主僕的關係，你們卻是我的主人啊，跟在你們身邊，我是幸福的，如果有一天我也像那條狗一樣死去，你們是否也會難過呢？
由此可見，小照對方凌和天芝的依賴，也不得不說，還沒長大的小照是十分幼稚的。
想到黑饕與呂桐的情誼，方凌就想起陪伴他整個童年的青牛。
養母離世後，雖有朱家的照拂，但真正讓他感到溫暖的是相依相伴在身邊的青牛。在寒冬的清晨，他最先看到的總是牛棚外的那一抹陽光。
那年他和朱氏兄弟逃離朱家前，讓谷五帶著青牛在伏波山下等他們，結果不知谷五和青牛去了哪裡。
他想，以後一定要回一趟伏波山。
他又想起一起在碧蓮峰下學習過的伊邊兒、李召明，還有那些他叫不名字、面容模糊的同窗，怕是就此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了。
朱世文是個把喜怒都掛在臉上的人，對下人很嚴苛，朱世武則相反，看起來和藹近人，在朱家上下，口碑極好。
然而在朱家面臨滅門之際，與朱洪鼎爺爺守到最後的卻是朱世文，朱世武帶著朱紫珊、朱錦傑早早地就從朱家消失了。
這一點，方凌始終想不明白。
他與朱錦泰、朱錦山兄弟倆，自小相識，卻只在朱家遭難之時才真正走到一起，彼此之間有了一份友情，但不知為何，方凌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麼。
他們自碧蓮峰下一別，已有四年有餘，如不出意外，他倆應該跟隨九姑去了落風源，方凌心想，有落風源的庇護，兄弟倆應無大礙，也算沒負朱洪鼎爺爺的託付了。
他與暗金呢，相識在危難之中，然而，紫羽和天芝那些或真或假的玩笑，他已不能確信與暗金之間的友情是否還是純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