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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也答應過你，不會罰你。”
嗓音與平時別無二致，可細細品來，低沉聲線之中蘊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像一個羽毛在她心上輕撓。
“留下來。”
菀靈笙一頓，抬眸錯愕地望著遠處的他。
沈卿塵別過臉，嗓音低沉剋制心內的湧動：“做我的醫官，替我緩解眼疾。”
原來是因為這個，剛剛發芽的情愫此刻又縮排土壤之中，菀靈笙垂下眼眸，晦澀不明。她不忍看他痛苦，可留下來替他緩解眼疾，又不忍看他攻打南沽。
前塵舊夢，流轉在她眼眸，一邊遺忘一邊漸漸拼湊重現。
她半天沒應，不知如何取捨。兩難之下，只好選擇逃避，可恥但最有用。
“我剛剛冒犯殿下了，理應受罰。殿下不降罪是仁慈，醫好殿下是我的本分。我還是去牢房裡待著反思反思。”說罷，菀靈笙斜挎著藥箱一步步望著牢房的方向走去，留下懵圈的沈卿塵。
他不理解，自己好不容易心軟一次，“虞念卿”卻上趕著住牢房，這麼喜歡住牢房？牢房風水那麼好嗎？
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在另一端。
再一次來到熟悉的牢房，還是一股熟悉刺鼻的黴味加上血腥氣， 也沒幹草鋪敘，沿著一間間牢獄看過去，大多三兩個被關在一起大都亂髮披臉，濃血糊臉，看著菀靈笙是觸目驚心，毫無疑問，是沈卿塵的手筆。
這樣一對比，她還成為了其中最為乾淨的犯人。
菀靈笙入獄之前點了自己的化聲穴，帶上簷帽重新化為男子身的十七，來獄卒前報告。
“嘖，許哥，又來一個。”獄卒不耐煩地喚出許延，手上不停地給各個牢房分發白粥：“這牢房都快住不下了，各國人士都在殿下牢中。最近幾日，雁回將領越關越多，昨日又關了一個南沽右護法。”
許延拿著木槌敲了獄卒一下，獄卒立馬悻悻地閉上嘴。
許延不似往日溫柔，面無表情地用鑰匙解開走廊底部的牢門，厲聲說道：“你住這間，為何無人押你來這？所犯何事？”
順著昏暗走道走到尾底，菀靈笙看到奄奄一息的雲千漓，他整個人像一攤爛泥似的癱軟靠著牆壁，身上衣物佈滿血汙，胸前面板潰爛生瘡， 血沫子不可遏制地從嘴角流出。
菀靈笙心頭一緊。
許延問你呢：“為何無人押你？”
菀靈笙不回，急忙推開牢門蹲下來，隔著一臂的距離掃了一週雲千漓。
許延感覺有異，此人無人送押然後還自己乖乖地跑到這裡說要收押。
獄卒也湊過來，認出了這是早上內侍領回來的醫官，曾有過一面之緣：“這不是醫官嗎？定是醫術不好，惹惱了殿下。剛剛殿下帳中有異響，好似確實命令了宋官一句丟出去，想來就是這位醫官。”
菀靈笙並無理會，拼命讓自己深吸氣，冷靜地吩咐許延：“給我一盞火燭，再給我一把小刀和針線。”
“為何？”
她強忍著尾音的顫抖，聽上去冷冰冰：“他快死了...”
獄卒：“怎麼會呢？我們還特意請了醫官，已經替他包紮妥當。”
菀靈笙不想去辯解，眼神陡然冷冽，發著一股不可抗拒的氣息。
“只管照做。若是人死在牢中，你們也不好跟殿下交代。”
茲事體大，再請一位醫官治療也無妨，許延麻溜地按照她的吩咐遞來東西。
菀靈笙握著小刀，正欲靠近雲千漓，他卻突然睜開雙眼，雙眸通紅像是嗜血了一半，眸底扭曲著憤怒又無助：“晟國人？我不需要你可憐，我寧願就此死去，也不需要你們的救助。”啐了一口，又細弱地補到：“南沽沒有跟敵人求饒的護法。”
好個寧死不屈，菀靈笙用直接輕戳他胸前的絞肉，鑽心的疼痛痛徹心扉，瞬間傳遍全身，他立馬疼得痛苦呻吟，猛地一口吐出黑血，將胸口暈染得一片血汙。
這一幕連許延和獄卒都看不見去了，隔著牢門都能感覺到肉疼，連忙著走開了。
菀靈笙化聲說道：“忠貞是吧，就逞一時之勇。活著，就還有無數條道路可走。人死了就只能化為一把骨灰，除了能滋養花草，其他什麼用沒有。”
“動不動就死不死的，若你有愛人，可想過她一人留在這世上會有多孤苦、無助。你要是大義凜然、拍拍衣袖地想赴死，那也應該在死前割捨那些關心、愛你之人的情感，讓他們恨你。才不叫讓他們日日想著你的好，夜夜活在痛苦之中。”
雲千漓額角冒著一層層冷汗，強睜著無力的眼皮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六感讓他恍惚將眼前的錯認成了那個早已逝去的故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已經瀕死到這種地步了，連往日最準的六感此刻都失靈到離譜。笑得蒼白破碎，靠著牆壁緩緩闔上雙眼。
一個人如果連求生的慾望也沒有，救了也白救。
菀靈笙不著急救人，像著他們以往那樣並肩貼著他坐了下來，也學著他緩緩闔上眼，往事流轉在她的腦海。他們曾一起學習蠱方、練毒，無數個夜晚並肩看著滿天繁星。在盛星之下許下諾言，她定要當上聖女，一生專研南沽秘術，而他起誓一生相伴，成為他的右護法許她一生無憂，安安心心地撲在蠱毒、咒術之上。
雁回兵變，欲起兵南沽。沈卿塵選妃，這是他們分別之時。她還記得，她在屋內整夜挑燈翻著古書，查詢著那個失傳已久的咒法—情人咒。而云千漓，守在門外坐在青石階梯之上，喝了一夜的酒，一瓶接著一瓶。
天亮，牽著她的手送她遠去...
雲千漓從懷裡掏出一個纏絲蝴蝶銀簪，步搖形狀，一縷銀片簌簌而落，接著透進來的一絲陽光閃閃發亮。
這不是她的髮簪嗎？雲千漓就這麼貼身帶著？她看著那個往事舊物，陷入了思緒之中。
她有些不好意思，撞著膽問道：“你...你不會喜歡簪子的主人吧？”
提到簪子的主人，他眼眸裡浮動日柔和的波光，看著銀簪想起來了舊人，目光溫柔。
“喜歡，可是她不在了，我的心意沒能說出口。”
媽耶，不問還好，一問把菀靈笙尬住了，有什麼比青梅竹馬突然在你死後真情告白未說出口的情意更羞愧的事情。
她往旁邊挪了幾寸，不再緊挨著，突然想起男女之間的分寸。
“不說出口，也挺好的。”
她神經大條，從未察覺過他這份情意，實在是惶恐不得。要是他知道了她喜歡上了差點打死他的沈卿塵，不知會作何感想。
雲千漓沉在自己的回憶裡，無法抽離：“我一直恪守著自己的情感，怕說出口，毀了二人之間的情分。可在她死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我是個怯懦的人，自卑的人，萬一，靈笙她也喜歡我呢?萬一，她也一直在等著我開口呢？”
菀靈笙側過頭，羞赧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這...太尷尬了吧...
二人沉默無言，眼看著天色慢慢變暗，晚風吹拂，燭火被吹得搖搖顫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