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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巷子裡有顆李子樹，歷經幾場春雨的滋潤後，枝頭上已經長出了白嫩的花苞。
白日裡，陸晚瓶還頗為歡喜的從春花惦記到了夏日的果子，想著是不是還有機會能夠躺在樹下吃李子。
老話說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
那陣羅宇聽見她這話還道不吉利，往外呸呸了幾聲。讓陸晚瓶也學了幾聲，以去晦氣。
但是她提著燈籠走進巷子的時候，忽然發現那樹下落了一地的花苞。白白嫩嫩的，像雪花一般。
抬頭一看，樹枝上也空了，光禿禿的彷彿一眨眼間又回到了冬日。
她推開羅家小院，三間小屋皆是漆黑一片，唯有廚房燃著脆弱的燈火。
她記得離開時裴少雲的屋子是點著燈的，他自上元之後身子腐爛地愈發的快。時常陷入昏迷之中，因為害怕黑暗，所以夜裡一宿一宿皆是燃著燈籠。
每次陸晚瓶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起來，好奇的往屋子裡喚一聲“五皇子”。
裡面便會響起來裴少雲的聲音，但是今天燈熄了，喚了好幾聲，屋子裡仍舊沒有回應。
“五皇子，你還好嗎？”
陸晚瓶推門進去，屍體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這樣的氣息，這些日子她其實已經很熟悉了。
裴少雲沒了回應，她已經想到了原因，只是有些難以接受。
提著燈籠走進去，隔著窗幔能夠隱隱約約看到船上的身影，屍水流了一地。
如此駭人的模樣，屍體至少已經腐爛了三個月以上。但是白日裡，他們還在同裴少爺說話。
看見此情景，陸晚瓶一下就想到兩年後的自己。她緊張的抽著心臟，急促的呼吸，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一個人站在屋子裡掩聲大哭，手中的燈火燭影在地磚上搖曳。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想起來點上屋子的燈。
“五皇子，一路走好。”
她喃喃自語，恢復神色後一個人將屋子打掃了乾淨。翻出所有的蠟燭，桌子椅子都點上，整個屋子亮得如白晝一般。
忽然門外響起了門環聲，叮噹一下。陸晚瓶以為是燭淵回來了，含著眼淚奔出去開門。
而門下、巷子裡卻是什麼都沒有。她失望地正要關門，從巷子口走出來一道黑影。
“你.....你怎麼在這？”
她認出來是送去醫館的孩子，那個不哭不鬧的小男孩。約莫七八歲左右，一個人走在巷子裡左顧右盼。看見陸晚瓶立刻朝她奔了過來，抬著明亮的眼睛看著她，卻不說話。
“你怎麼來這了，你爹爹孃親還在等你回去。”
陸晚瓶難過的摸了摸他的額頭，上面滾燙如火。
她知道那個無人關注的孩子，在高熱中離開了人世。迷茫的穿梭在黑夜之中，很快就會受到指引去到洵王府。
“你別怕，哪兒也不要去好不好？”
小男孩並不認識她，但是點了點頭，因為陸晚瓶身上沒有生人的氣息。
人以類聚，鬼也同樣。
陸晚瓶返身從廚房裡翻出一隻醋罐子，有男子拳頭般大小。將罐子放在地上，然後蹲在了不遠處。“你哪兒也不要去，就留在姐姐身邊好不好？”
那小小的身影聽見她的話，像呆頭鵝一般愣了一瞬化作白煙鑽了進去。
隨後陸晚瓶找來油紙，將罐口封起來，放在窗臺之上。
忽然她想到了裴少雲，於是又去洗只醬油罐子，擦乾水漬後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對著空蕩蕩的黑夜喊道：
“五皇子，你若還在這裡，就哪兒都不要去，鑽進瓶子裡來！”
但是院子裡什麼動靜都沒有，只有蟋蟀在輕聲奏響哀樂送別裴少雲。
何氏醫館，啼哭聲一直響了半夜醜牌時分。寂寥的棒子聲敲過三聲，飄旗下的木門才被推開。何老親自送了燭淵出來，對於救治之事十分感激道：
“今日多謝公子出手相助，沒有公子老夫都不知要如何應對了。”
“何老不必客氣，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晚瓶一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所以先告辭了。”
燭淵先在燈下拱手行了一揖，接過藥童手中的燈籠拂袖而去。
“公子慢走。”
“何老回去吧，有事可來羅家尋在下。”
何老目送燭淵離去，黑影才消失在街角，羅家方向便突然間躥起了通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漆黑的夜空。
隔著兩條街喧鬧的嘈雜聲，水車聲四起，不明真相的人紛紛跑出家門好奇的打探。
“師父，羅家巷方向起火了！”
小藥童踮腳探頭去看，街頭上不少人已經往那處奔去。
“速去看看怎麼回事！”
何老立刻吩咐道，擔憂地看了眼火光方向。但又放不下病患轉頭鑽進了藥館中。
“哎！”
小藥童脆生生的應了一聲，隨人流奔向羅家。
而醫館中咬斷了舌頭的孩子已經止了血，上藥後尚在昏睡之中。另外一個只在半個時辰前醒過一回，餵了些退燒湯藥便一直在昏睡不醒中。
藥童跑到羅家時大火已經將整座小院包圍了，房屋木板噼裡啪啦地燒著，烈烈的烤著黑夜讓人不敢靠近。
官府的水車停在巷子裡，熱心的街坊同官差來回奔波救火。圍觀的人群中議論紛紛，感慨萬分這羅家家門不幸。
“請問可是看到火中有救出人來？”
藥童著急的穿梭在人群中揪著人四處打聽，眾人卻都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羅家就剩下那羅老四一人了，只怕一時想不開點火自焚了。可憐吶！”
“是啊，不到半年家破人亡，誰人受得了！”
周遭皆是附和感慨之心，藥童無奈只能往官府水車方向去鑽去。行不過幾步，一個頭戴巾帽的小男孩拽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你是在找姐姐嗎？”
“對，住在這院子裡的姐姐，你看見她了？她在哪兒？”
小男孩點了點頭，抬手示意藥童跟自己來。兩人鑽出人群，走在一尊廢棄的石磨後。裡面當著一隻竹籠，昏暗的燈火中閃動著人影，粉色的裙襬拖在地上。
“大小姐！”
司午認出陸晚瓶來，只見她被關在籠子中，手鍊都被束縛住了。他趕緊上前掀開籠子將陸晚瓶救了出來，但背後卻被結結實實來了一棍。
“幹什麼，她是殺人犯，你是她的同黨？”
站在司午背後的人是個差役，穿著紅黑罩甲，揚著水火棍晃盪在黑夜中。
“大哥誤會了，誤會了！”司午趕緊解釋道：“小人是何氏藥館的大夫，她是小人的朋友，怎麼會是殺人犯。這裡面定是有什麼誤會！”
差役是認識司午的，可是卻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這女人殺人放火證據確鑿，想要撈人備了銀子明天去衙門撈人！”
“官差大哥這怎麼會？”
司午賠笑道，知曉陸晚瓶現在被這些扒皮盯上了，不出點血根本出不來。他手上沒銀子，又不能暴露陸晚瓶的身份只得掏出身上僅有的幾塊碎銀來。
“勞煩大哥通融通融，行個便。人我先帶去何氏醫館，備了銀子就給您送到府上去。”
兩人正是在拉扯中，被放出籠子的陸晚瓶呆呆地站在黑暗中。一直看到差役腰間晃出那魚尾刀的殘影，突然雙眼漲紅，發瘋了一般撲上來。
“大小姐！”
“瘋女人！”
司午和差役一齊被撲在地下，陸晚瓶生出蠻力來很快就制住差役，張嘴撕咬住他的脖子，生生銜下塊肉來。像怪物一樣吮吸著那豁口裡面滾熱的鮮血，沒一會兒差役四肢抽搐幾下便沒了動靜。
“大……大小姐，啊！！”
司午錯愕看著地下的人，片刻後回過神驚恐萬狀，連滾帶爬地奔出巷子頭也不敢回，彷彿下一刻陸晚瓶就會拔腿追上。
很快，石磨後就恢復了安靜。剛才消失了的那個小孩子也出現了，他的腳邊放著一個醋罐子。
“姐……姐？”
他害怕的往後退，不敢去看地下的陸晚瓶。
片刻後，地下的人終於抬起了腦袋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上的屍體。
而身上的那股肆意流竄的氣息也止住了，陸晚瓶第一次真真切切飲了人血。
和龍血不一樣，她覺得很好喝，很甜。
“姐姐你……你是什麼人？”
那小男孩顫顫巍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陸晚瓶這才回過神，慌亂的拽下魚尾刀想要逃生。
她不敢再呆在這裡，看著巷子裡活生生的人。他們身上充滿了誘人的香甜，她好想撲過去。
可是她不能，她是人，不是怪物！
陸晚瓶不是怪物！
“姐姐，你不要我嗎？”
那小鬼大聲喊道，有些害怕陸晚瓶但又無處可去。
陸晚瓶失魂落魄的回頭，只見剛才的小鬼幻化出來的孩子已經消失，地下只剩下一隻醋罐子。
她看見立刻翻身撿起罐子，拖著髒兮兮的裙子跑出巷子。有差役察覺到動靜，揮舞著朴刀和水火棍追上前。
“來人，人犯跑了，快追！！”
至於是不是人犯，他們並不在意，只知道這場大火需要一個替罪羊，還能夠乘機撈一筆銀子。
於是眾人幾乎是卯足了勁追捕陸晚瓶，從四面八方追趕。
陸晚瓶很快就發現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敵之中，前方充斥與她身上相同的氣息，甚至吸引著她往前靠近。
後方又是差役追兵，窮追不捨。她只能往窄巷裡鑽，看見廢棄的宅子前大敞開著門板，毫不猶豫地跑進去。
但腳才剛踏進門檻忽然間宅子中狂風四起，電閃雷鳴，一條強有力的尾巴猛然捲住她的腰身拋向天空中。
正當小小的身影掉落之際，廢石瓦礫下浮起一條黑色長龍。龍首鹿角聳立，長鬃飛揚。陸晚瓶受驚昏迷過去，落在寬厚的龍背之上，手中依舊緊緊抱著那隻罐子和魚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