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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輕呼，柳婉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冷汗。
雲鬢微亂，花容憔悴，她慢慢從桌子上支起了身子，不知何時，外面的風已經吹得大了起來。鶯兒還未回來，剛剛的她卻是在這張小桌上悄然睡去。
她揉了揉額頭，不知為何，今夜總是這樣心神不寧。
推開木門，她準備出去尋一尋遲遲未歸的小丫鬟，秋風灌進門框，鑽進她的衣服，讓她不禁縮緊了肩膀。
伸出手來，冰涼的水滴滴落在她的手心，有些寒意，原來是下起了濛濛細雨。
“該給王爺和康兒做些厚衣服了。”她這樣想著。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堂堂鎮南王和世子殿下，又怎會沒有人為他們噓寒問暖，加衣戴帽呢？
還是去看看那個小丫頭吧。這麼冷的天，可別把她凍壞了。
鎮南王妃向來如此，對身邊的丫鬟婢女，管事下人從來不會要求苛刻，反而是對她們噓寒問暖，照顧有加。
她抬起腳步，正要走出屋簷，卻看見遠處有一縷昏黃的光亮朝著這邊而來。
朦朧小雨裡，瑟瑟秋風中，小丫鬟手中提著被風吹得四處搖晃的油燈，失魂落魄。
“鶯兒？”柳婉輕呼一聲，將在雨中發呆的丫鬟拉到屋簷之下，用手擦去她頭上的雨珠。
“怎麼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受涼了吧？快進屋緩緩……”
她拉著小丫鬟的手，轉身便朝屋內走去。
然而丫鬟依舊是呆呆站在原地，沒有跟著她的腳步而動，只是望著她的臉，臉色蒼白。
柳婉有些疑惑，她提起丫鬟手中的燈，湊近丫鬟的臉看了看。卻是發現小丫鬟的眼睛紅腫，臉蛋之上，兩道淚痕清晰可見。
“這是怎麼了？”柳婉立馬捧過小丫鬟的臉，仔細打量，憂心忡忡。
此時的丫鬟終於是再也忍不住，嘴角下壓，眉頭下皺，整個臉蛋幾乎擠作一團，眼淚悄然落下。
“王妃。”丫鬟帶著哭腔，傷心至極。
“世子殿下帶著王爺…回來了……”
“轟！”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之中猛然響起一聲驚雷。剎那之間，大雨傾盆而來，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浩浩蕩蕩，彷彿兩軍陣前，千萬馬蹄錚錚而鳴。
“世子和王爺回來了是好事，你這丫頭哭什麼……”柳婉抬手，剛想要擦去丫鬟臉上的淚珠，可突然之間，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若觸電一般，表情凝固，手臂懸在半空之中戛然而止。
“你剛才……說什麼？”
“王爺他……”丫鬟低下頭，但還未說完，只聽“啪”的一聲，昏黃的小燈墜落在地，一道身影從她面前閃過，直直衝進了雨幕之中。
她抬起頭，面前的鎮南王妃卻是已不見了人影，扭頭看去，只能看到雨幕之中那道急切孤單的背影。
鎮南王府門口，身披縞素的年輕小將表情木訥，身旁的馬車之上，黑色的棺材突兀刺眼，在這凝重的夜幕和傾盆的大雨之中幾乎令人窒息。
柳婉開啟大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緊繃的心絃猛然斷裂。她眼前一黑，身體踉蹌，幾乎是要暈厥過去。
她用手扶住門框，彎腰捂住胸口，呼吸困難，喘息不已。
“娘。”
一聲輕呼，門口的小將膝蓋彎曲，猛然跪地，他彎下腰，將自己的額頭狠狠的砸在石磚之上。
“孩兒把爹，帶回來了。”
凝重，沉寂，窒息，絕望。它們交混在一起，從四面八方襲來，彷彿要將人拖入無盡的夢魘。
柳婉腳步蹣跚，緩緩的走向那口黑色棺材。
路途不長，不過幾丈，卻是隔斷了兩個人的生死。
她見過不少生離死別，以往大多數時間都是看見死者的家眷崩潰痛哭，她也能感同身受，可而今當自己真真切切得經歷這一切，她卻平靜的可怕。
大雨淅瀝，柳婉將臉貼在棺材之上，伸手輕撫著靈柩。
如夢，如幻。
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鎮南王府的婚房之中，她將臉靠在男人的胸口，感受著他的胸口起伏，聽著他的心臟跳動。
但是如今，心跳與起伏悄然逝去，只有雨滴落在棺木之上，滴滴答答。
若真是一場夢，那該多好？
至少夢醒之後，她不會再聽從男人的話，留在京都，一定會隨著他去往邊關。
同生何易，共死何難？
時間流逝，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柳婉終於直起了身子，她轉身看向依舊跪倒在地的年輕小將。
“起來…”她聲音沙啞。
年輕小將將額頭緊緊貼在地磚之上，不敢抬頭。他不敢與母親對視，不敢說話，什麼也不敢做，他恨自己，恨自己沒有把父親完完整整的帶回來，甚至於恨自己沒有死在山谷之中，沒有死在亂箭之中。
“聶康！”柳婉語氣驀然之間變得嚴厲。年輕小將渾身上下猛然一震，抬頭看向面前的女人，突然發現，剛才還是青絲的女人如今卻是滿頭白髮，驀然之間，他渾身發抖，眼眶發紅，崩潰大哭。
柳婉蹲下身子，將他的頭埋在自己在懷中，用手輕拍著他的背，輕聲喃喃。
“康兒，你受苦了。”
對世子聶康，對鎮南王聶榮，對死去的十二萬將士，她柔聲細語，恍若夢囈。
“別怕，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