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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雲兒猛然站起來，“你不嫌丟人啊你？你和俺爹老怨俺不好好待誠人家，都離婚了還這樣說俺。看看吧！看看當初你們給俺找的好女婿！”說罷，她哭著跑向門外。“姐！”心間叫著追出門去。
嬸總算聽明瞭一切,她長長嘆了口氣，對我說：“你快回去吧，家裡來客了！你叔等你回去吃飯尼。俺在你嫂這再待會！”。在回嬸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著是誰來了,想必是我非常熟悉的人，要不嬸不會這樣急著喊我回家。當在嬸家大門口看到那輛似曾相識的黑色越野車時,我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內心中卻還半信半疑。
我走進正屋,發現菜都做好了，被用盆碗扣在矮桌上。八仙桌上，則放著兩箱酒，一箱鮮奶和兩條煙，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叔坐在椅上，見我進來後，將煙從嘴邊拿開，朝西揚揚手，笑眯眯地說：“快去你屋吧！在等你呢，待會吃飯”。“誰啊？”我問。叔不答。
我走進我睡屋中,發現地面被掃得乾乾淨淨,床頭桌上我看過的書刊也被攏在一角,擺放整齊,人卻不在。正疑惑間，身後有人推門進來：“雲飛，是我！”。我不回頭。我知道是李曉芸。心說：從看到門口那車，我就知道是你了。那是她們單位的座騎之一，我見過的。“你怎麼來了？”我問。“我怎麼就不能來？”曉芸反問，見我不答，又說：“咱嫂說你給咱哥打電話要回去，這不單位的車恰今天有空，我就開著接你來了。咋的，不歡迎啊？”。“我今天不走的！”我冷冷地說，“我跟咱哥說好了，明早坐客車回去”。“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曉芸的聲音高了起來，“本姑娘可是在百忙之中來接你的”。“誰用你來接的？你那麼忙，比胡主席還忙呢，忙得連家都不顧了！”我憤憤地說，“我不坐你的車，看耽誤你的寶貴工作。再說，咱現在已經離婚了，誰也用不著關心誰了！”。“王雲飛！你……”曉芸只嚷了一聲,就頓住了。可以想象她在我背後氣急敗壞的樣子。“雲飛！”叔在那屋喊，大概他在那邊聽到了什麼動靜。我應了一聲。“快領莎莎過來吃飯吧！”叔說。在鄉下，喊孩子的媽總是以孩子的小名稱呼。我又應了一聲。臨出門,曉芸對我說道:“王雲飛！別以為離婚了你自由了，告訴你，我會緊緊地纏著你的，你甭想逃脫我的手掌心。我不會放過你的，永遠不會！”。聽著這咬牙切齒的話，我不覺苦笑不已,這話我聽過多少遍了！談戀愛時，晚上她讓我帶她出去瞎逛，每到夜市上即要這要那，似乎對人家擺攤賣的每一樣東西，都有著濃厚的興趣，我稍有異議，她就衝我直嚷：王雲飛！我這輩子吃定你了！以後要你買的東西多著呢，你甭不識抬舉！。結婚後，她好玩的心收斂了些,對工作卻變得異常執著，不僅是週末時間，節假日也難得好好休息，總是忙，忙！忙個不停。我向她提抗議，她就這樣向我解釋：咱們的莎莎將來要上大學考博士，還要出國去深造，我要給她掙出以後的花銷呀。“那莎莎的爸爸幹什麼呀？”我問。她“哈哈”一笑：既然莎莎有了這麼個能幹的媽媽，她的爸爸就只好做家庭婦男嘍！我一下被氣得好久說不出話來。在多次抗議無效的情況下，我向她下最後通牒：再如此下去，咱們只有離婚。她立馬跟我翻了臉：告訴你王雲飛！即使離了婚我也要纏著你，你甭想蹦出我的手掌心！。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叔讓我陪他喝酒，我悶聲說：我不想喝，叔你自個喝吧！。叔有些不高興：你就要走了，也不陪叔喝點？曉芸馬上站起來，拿過酒瓶先給叔倒滿，又把她面前茶碗的水潑掉，倒滿酒放到我跟前。一面做著這些,一面笑對叔道：叔你還不知道你侄啊?好大牛脾氣呢，以前在家時，我們娘倆可都是屏了氣不出聲，惹惱了他，不得了啊！。他有那麼厲害？叔一下笑了：你把俺侄講得也太那個了吧？。叔你咋不信啊？曉芸說：他這人毛病多著呢！我看是他在您老跟前待的時間短，那個麼，長了就露餡了。行了！行了！我臭她：閉上你那嘴吧！沒人拿你當啞巴。曉芸立即佔了理：俺叔你看，我沒講錯吧？看你侄那熊樣，要吃人呢。叔笑得更歡暢了，卻故意板了臉訓我：她說她的話，你喝你的酒，你兇個啥？。說老實話，我最佩服李曉芸這點，在我跟前，兇得像虎，一有言語不合,即對我橫眉怒目。但在長輩們面前，卻溫馴得像貓，言語答對也頗得體，時刻注意將自己的臭脾氣，隱藏的天衣無縫。怪不得我媽在世時總拿她當寶（我們每次吵架，在媽嘴裡總是她的對，我的錯，這讓我既妒又恨），敢情一直被她給迷惑了。
嬸從雲兒家回來時,臉上竟帶著喜色。我們爺倆的酒還沒喝完，曉芸也一直陪坐在一旁。雖然叔一再催她先吃（飯），她卻做作著不肯。嬸一坐下就對曉芸說：“辦妥了！那丫頭出去了，她爹孃倒是巴不得呢！說好了，過這一兩天，讓她弟送她去，你走時留個手機號就行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嬸：“啥事？”。嬸看看曉芸，不作聲。曉芸對嬸說：“嬸！我改主意了。麻煩您老再跑一趟，去和他們講，讓她準備準備，明早跟我一道走吧！至於孩子，就按咱說的先放在家，讓他姥爺姥娘先代看著”。嬸詫異地問：“你不是講單位事兒多，今兒個務必趕回去嗎？”。“沒事，嬸！”曉芸說：“我打電話給俺領導，告個假就行了”。曉芸又衝我說道：“雲飛！原諒我沒早點告訴你，我想把咱雲姐帶到濟南去！”。“去幹什麼？”我驚問。嬸接茬道：“你媳婦她……”話剛出口，又覺不妥，遂改口道：“莎莎媽一來就讓俺帶她去俺嫂墳上看看。來回路上，俺跟她啦到雲丫頭這事，她就提出來讓俺去問問，看雲兒願不願去濟南幫著帶莎莎”。“莎莎不是有她姥姥帶嗎？”我不滿地問。“我爸我媽諾大年紀了,身體都不太好,又有我弟的孩子,根本顧不不過來。再說了，咱離婚後，我一直帶莎莎在咱媽那住,已經夠麻煩二老的了！”曉芸平靜地向我解釋。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我說：“你們娘倆完全可以不走嘛！我搬出去，另找地兒”。“得了吧，雲飛！那樣做，我又於心何忍？我鬧好可以去我媽那兒湊合，你能到哪裡去?咱大哥大嫂那兒住得已經夠擠的了”。我低下頭不再說話，事情似乎就這麼定好了。
嬸匆匆吃了點飯,又到雲兒家去了。嬸走後，我又嘟囔了句：不就請個保姆嗎？回去找家政公司得了，何至於從老家找，鬧得驚天動地的！。曉芸終於失去耐性，衝我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怕花錢啊？給雲姐的保姆費沒說讓你出啊！人家雲姐現在和我一樣成了離婚的女人,聽說在家待得很不素淨,我叫她出去,也是為了讓她過陣子舒心日子。我們能拿她當保姆看嗎？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曉芸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曉芸又說：你當我不知道咱鄉下的臭習俗嗎？咱媽生前就和我講過，離了婚的女人，過年都不能在孃家過的,要討人嫌。曉芸說得不錯的，在老家這，離婚的女人過年期間要找個空宅，單門獨居，否則要招人憎厭。雖說這只是封建陋俗，卻延續了上百年，至今在某些人的頭腦中根深蒂固。在曉芸說話時，叔一直在聽著，不作聲。這會兒,叔慢條斯理插嘴道：要說你們能帶雲兒走，也算這丫頭的造化。只是這丫頭從小心孤氣傲的，怕只怕你們樂意，她未必肯呢。
事實證明叔的擔心是多餘的。當嬸回來時，雲兒在後面跟了來。一進門，嬸即拍掌道：“天！這回真妥了！雲丫頭也願意就著跟走。這不還非要來向你們道謝呢！”。雲兒在門口低著頭道：“雲飛！要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忙道：“是曉芸樂意讓你幫忙去帶孩子，雲兒…姐！怕是要委屈你了！”。“瞧你咋個說話！”雲兒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叔你不是不知道，俺現在是人不待見，狗不待理的，你們肯收留俺就很知足了！剛才在俺家，俺奶說還要付俺保姆費，那樣的話，俺就不要去了”說著話，雲兒竟紅了眼圈，向一側微微扭過身去。我心中又一次隱隱作疼，剛要開口說點什麼，曉芸已撲過去，將雲兒的手緊緊攥住,“哎呀，我的好姐姐！你這說的什麼話！你肯幫我們帶孩子，是我們託你的福呵！要說付你工資也是應該的呀！”。曉芸將雲兒拖至床邊坐下，又將她緊緊擁住，回頭瞪我一眼,道：“往後咱們在一塊就是親姊妹了，別再喊他什麼‘叔’了，他擔不起！”說罷又瞪我一眼，我低下頭，只作不見。此時，嬸在一邊附合道：“就是！就是！當初你大奶（指我媽）在家也有意認你作幹閨女的，出去了就改口吧，城裡人又不講這個”。叔扔掉菸頭，象下了決心似的，說：“今兒我作主，你們就互認了姊妹吧，出去好處些。至於咱在家的，該咋論還咋論，到底這輩份是從老輩傳下的，不能亂！”。
晚上,曉芸開車去鎮上找旅館住了一宿，第二天頭午就拉我們回了城裡。雲兒只帶了隨身的衣物，看上去忐忑不安。我只好勸慰她：這城裡其實和鄉下是一樣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住慣了就成了。雲兒娘送雲兒時，本來給她帶來全套的被褥，被曉芸很堅決地阻止了。只說城裡什麼都有，一切現成的，缺啥我們會給雲姐置辦。並說：嫂你放心吧！我們會好好待誠雲兒姐的。我在一邊竊笑不已：雲兒成了我們的姐姐，卻還喊雲兒娘“嫂”，這論的啥輩份？。雲兒娘聽了居然不以為忤。
車進城後,徑直開到了我居住的樓下。下車後，曉芸幫雲兒提著衣箱，領著雲兒去了我所住的三層。我很詫異，卻不好說什麼。到了門口，她從手包中翻了翻，拿出鑰匙（曉芸走時，帶走了她的那把門鑰匙。我也沒有換鎖），輕車熟路地開了門進去，還不忘從門廳鞋櫃中翻出自己的拖鞋換上。然後拉著雲兒去了客廳旁的副臥室，說：“雲姐！你就住這屋。看！現成的被褥。快把衣箱放屋裡吧！還有缺什麼你就和雲飛講！”。雲兒也覺詫異：“這是哪啊？你住哪屋？”。她哈哈一笑，“我嘛，暫時不住這兒！”。雲兒又問：“那，娃尼？”。她又是一笑：“莎莎還在她姥姥家呢，明天我再把她送過來。對了，雲姐！你先休息休息，待會咱出去吃飯”。說完，她關門出來，走到客廳沙發旁往下一躺，抬腿將拖鞋踢到一邊，嘴裡直嚷：“哎呀，累死我了！雲飛！”。見我不應，又叫：“雲飛！快過來給俺捏捏！”。我又氣又恨，走過去，惡狠狠地向她發問：“李曉芸！你搞得什麼鬼？究竟安得什麼心？”。“你這人怎麼這樣講話？”曉芸向我翻著白眼：“以前我說你，你總不服氣。我看你還就是有點半呆不傻的！”。“你！……”我簡直要被她氣瘋了。“‘我’什麼呀？”李曉芸毫不畏懼地瞪視著我：“我把她安在你這不行嗎？不安這安哪呢？我媽那住得過來嗎？光我弟一家就住得滿滿的。”這倒是實話，曉芸的弟弟剛買了房子，因為正在裝修，又過早地退了租賃房，只好暫住她媽那兒。曉芸繼續衝我低吼：“過兩天，連我都要搬過來，看你能吃了我不？”。“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極力壓抑著自己，幾乎要向她大吼。“那又怎樣？”曉芸又說，“在老家時還說要我們娘倆搬回來，你另挪地方。怎麼了，又捨不得了？”。“那好，我搬出去！”我斷然說。“得了吧，王雲飛！”曉芸笑了：“說你傻,還真傻冒一個！這麼大的房子，誰也不需要搬走，完全擠得下。你不就是不願我搬回嗎？告訴你我還不願來呢。好了，雲飛！”她欠了個懶腰，“明天我把莎莎送來，讓你們父女團聚，你應當謝我才是”。聽了她的話，我苦笑不已。這“小妖女”！我心說：看來我一輩子也別想擺脫她的魔掌了！她總有辦法把我抓在手裡，讓我對她服服貼貼。“小妖女”是我們戀愛時，我給她起得綽號，結婚後，無人時我也每每這樣叫她，她聽了倒是一幅受用的模樣。
“雲飛！我們是不是該出去吃飯了？”曉芸忽然問我，不待我答話,她一把抓過手包,先掏出手機看看,然後坐起來,拿出小鏡子,照照臉上,又拿出粉盒,飛快地補妝,還拿出口紅,輕輕地抹了抹唇，然後穿上鞋走向門口，邊走邊說：“我現在把車送往單位，回來咱們出去吃飯。”走過我身邊，她停住腳步，先衝我詭異地一笑，然後壓低嗓門對我說道：“王雲飛！我預先警告你一件事。雲姐住你這，可不許對她動歪心思，別忘了，她是咱親姐！”。說畢，不待我發怒，她已過去開啟門走了出去。
雲兒很聰明,也很勤勞。年前這幾天，她很快進入狀態，並適應了在這個城市的生活。每天她五點起床，洗刷後，打掃，拖地，抹桌几，做飯，忙個不停，送我們爺倆走後，還要洗衣、買菜。見她每日忙碌的樣子,我感到非常不安。有時我要替她，她總笑言不累,並說：你一個爺們咋幹得了這活，忙你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