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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感覺雨水順著脖頸流下去,冰涼的感覺從脊背、胸脯一直蔓延到小腿。
不停地潑下來的雨水,淋得睜不開眼睛,喘不勻氣息,讓人幾乎窒息。
她摟著順德,打著哆嗦,喘息著小聲叫她:“姐,怎麼樣?”
順德顫抖著聲音微弱地回答:“不要緊.”
說著咳嗽了一聲。
柔福連忙叮囑:“別說話,雨水嗆人呢.”
老天終於發慈悲了,要命的大雨漸漸小了下去,烏雲慢慢散去,雷聲疲倦似的躲到了遠處低吼了幾聲,歇菜了。
這時人們才互相看清,個個臉色慘白慘白鬼一般難看,頭髮散亂地貼在臉上,披在肩膀上,衣服裹著身體拉扯不開。
步行的人們腳步蹣跚,有個金兵跌倒了,大聲咒罵著。
柔福理著順德的頭髮,小聲問:“姐姐感覺怎樣?”
順德打起精神回答:“不要緊.”
她們都沒有看見,淡紅色的液體,正從順德的腳上一滴一滴地落下,落進路面的泥濘裡。
中午時分,衣服倒是幹了,太陽卻又以過分的熱情追逐著行人,以針一般的光芒刺向人們的頭頂、身上。
順德覺得口乾舌燥,心裡發慌,有幾次幾乎昏厥,只是暗暗咬牙熬著。
黃昏,到了宿營地,柔福剛剛下馬,順德就撲倒在馬項上,昏迷過去。
她們的宿營地是一個兩進的破道觀,住著10幾個道士,空餘房間不多,只安排了眾帝姬和貼身侍女,還有10個看守金兵。
柔福她們9個人住了1個房間。
外面一間是虯髯和瘦子金兵歇宿。
柔福、夏枝、冬雪、寧福她們,七手八腳地抱著、抬著順德,進入房間,就緊張地給順德掐人中、合谷,拍她脊背,小聲呼喚她。
順德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問道:“這裡是,什麼鎮子?”
仁福回答:“剛才聽說,叫望都鎮.”
順德喃喃地重複著:“望——都?”
嘉德、榮德她們也被大雨淋病了,都咳嗽著,過來看了一下順德,就回隔壁房間休息了。
柔福連忙叫上寧福、仁福,找觀裡道士,詢問鎮裡有沒有大夫。
道長熱心告知:“有一個姓崔的大夫呢,你們認不得路,叫小徒替你們請去.”
立刻喚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吩咐道:“留仙,你速速去將崔大夫請來.”
留仙答應一聲,飛跑而去。
柔福拔下頭上僅有的一根金釵,向道長懇求說:“馬上大夫來診脈、施藥,俺們沒有碎銀,能否懇請道長換給一些碎銀或者銅錢?”
道長說:“這個容易.”
遂接過金釵,進入房間,一會捧了一包銀子出來,說:“只能大概數,恐怕你們吃虧.”
柔福連忙接著銀子,說:“十分感謝了,那敢計較多少.”
正說著,保福、和福慌慌張張地跑來,在門外叫著:“姐姐,順德姐姐又昏過去了!”
柔福她們急忙辭別道長,快步趕回。
順德已經醒來,正倚靠著牆壁,看冬雪開了包袱,把潮溼的衣服在穀草上攤開吹風。
帝姬們一個個脫了外衣,清理著小包裹。
柔福告訴順德,大夫馬上就到。
順德微微頷首說:“不要緊.”
又小聲吩咐:“冬雪,把裙子下面那個小皮囊拿給俺.”
冬雪應諾,把皮囊遞給順德。
這是一個羊皮做的4寸見方的精緻小包,包口對穿雙眼扎著“8”形繫帶。
順德咳嗽著,解開繫帶,從皮囊裡摸出一個絲織夾金線鑲邊手絹,抖開,只見上面繡著一對鴛鴦。
順德輕聲說:“這是你姐夫送給俺的.”
看了一會,又放進皮囊;再從囊內摸出一張摺疊起來的宣紙,輕輕開啟,上面是3只杜鵑鳥。
惠福:“這不是柔福姐姐畫的嗎!”
和福:“幸虧在皮囊裡,沒有被雨水淋壞.”
正說著,外頭有個童音叫喚:“大夫來了!”
順德忙把畫摺好,揣入袖籠。
柔福和冬雪、夏枝一起挽起順德,來到外面房間。
其他帝姬都躲在房間裡關門聽覷。
小道士領著一個揹著大藥囊的中年大夫進來,介紹說:“這是崔大夫.”
崔大夫連忙點頭哈腰地說道:“鄙人姓崔名明龜,表字靈仙,非常願意為諸位效勞.”
外房間恰有一張經臺,兩邊各有兩個座凳。
柔福請崔大夫坐了,又挪了一個座,扶順德坐下,讓大夫號脈。
崔明龜診了雙脈,看了舌苔,問了病情,說道:“醫者無諱言,這位小姐,氣血兩虛,兼感風寒,正氣大傷,邪氣已深入臟腑,頗為棘手.”
柔福連忙說道:“大夫,俺姐姐已經結婚半年多。
今天流紅不少呢!”
崔大夫一楞,有些尷尬地說道:“既然如此,待在下再看看脈象.”
又按住順德一隻手的寸、關、尺,仔細搭了一會,說道:“剛才非是在下疏忽,皆因夫人氣血損傷太過,胎氣脈象不顯之故。
如此看來,病情格外糾結.”
柔福:“萬請大夫安胎、祛病為上,果然有效,俺們定予重謝.”
崔大夫連連點頭:“這個自然,這個自然的.”
於是開啟藥囊,取出筆墨紙張,凝神一想,一揮而就,將藥方遞給柔福,說道:“速速派人購來,立刻煎一火服下,到明天五更時,再吃一火。
明日天一亮,在下就來複診.”
小留仙說道:“你們不知道藥店地點,還是俺幫助跑一趟行嗎?”
柔福連忙道謝,取了銀子,分別給留仙和大夫去了。
和福、保福、寧福她們一起從房間出來,紛紛說道:“這個大夫不行,姐姐有胎氣,他都看不出來.”
保福小聲嘀咕:“他的名字就不吉利!催命鬼……”柔福急忙阻止說:“不要亂說,鎮裡就這一個大夫,能請來已經萬幸了.”
接著和眾人挽了順德,回裡面房間躺下。
看看天晚。
留仙提著燈籠、藥包來到,又去找來一個陶罐,就在外面房間支起兩塊磚頭,幫助煎藥。
那瘦子金兵嫌煙霧嗆人,要留仙搬器具出去熬煎,被虯髯阻止。
忙到近交一更天,順德喝了藥,留仙才道別,回去休息。
柔福非常感激,送給他一塊銀子,卻被婉謝。
眾帝姬早已入睡。
柔福見順德服藥以後,咳嗽漸漸止住,一會便又睡熟,才稍感寬心,自己也就睡下了。
正在黒甜之鄉沉浮,忽然被一陣呻·吟驚醒。
睜眼一看,窗戶的微弱光線照見順德兩隻手捂住小腹,面容十分痛苦。
柔福急忙問道:“姐姐怎麼了?”
順德喘息著小聲說:“疼得慌!你打火瞧瞧,俺下面是不是淌得厲害?”
柔福匆忙起身,輕輕開門出來。
虯髯被開門聲音驚醒,嗡聲問:“做什麼?”
柔福帶著哭腔說:“姐姐不好!俺找火看看.”
虯髯:“唉,你們得把人煩死!”
說著打火點燃自己隨身帶的松明,遞給她。
柔福道謝一聲,舉著松明進去,又把門關好。
順德感覺下面大痛,忍不住小聲叫著。
眾帝姬都醒了,嚇得手足無措。
柔福把松明在順德身邊一照,見穀草上有一灘紫黑血液,忙叫保福舉著松明,自己慢慢褪下順德的下衣,卻見血淋淋一團肉塊,伴有小溪水似的血液流淌著。
因為從來沒經過這樣的狀況,忍不住就失聲驚叫起來:“哎呀!好像胎下來了!”
順德聞聲,粗聲喘息幾聲,就昏厥過去。
眾帝姬哭成一片。
柔福一面哭著叫著“姐姐”,一面用血衣包了肉塊,丟到一邊;再讓寧福、仁福幫助,拿包袱裡的乾淨衣服給她穿上,髒衣服塞在身下。
順德慢慢睜開眼睛,微微喘息著,惝恍四顧。
柔福忍住哭泣,問道:“姐姐,你覺得怎樣?”
順德氣息微弱地說:“扶俺,坐起來.”
眾人拉著她慢慢靠牆壁坐好。
順德喘了幾口氣,一隻手顫巍巍地從袖籠裡拿出那幅杜鵑,放在柔福手上:“妹妹,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柔福淚眼模糊,哽咽難言:“姐姐,你答應過俺,一定挺住的!”
順德苦笑了一下:“俺,挺不下去了,孩子沒了,希望沒了……”寧福:“姐,孩子還可以再生的呀!”
順德微微搖頭,看著柔福:“明天,告訴你姐夫,那個手絹,給他做紀念.”
柔福點點頭,淚珠不停地滾落。
順德:“告訴,姐夫,把俺埋在,望都的南面,讓俺看著,遠方的汴京……”說完這一句,她兩眼突然閃閃發亮,環顧帝姬們,最後目光停留著柔福臉上:“妹妹,挺住,等著九哥!”
說著,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柔福捏著杜鵑圖痛不欲生。
這時,天色剛剛放明。
秋雲白天在客棧裡,除了替錢大叔和錢玉洗洗衣服,就坐在房間想心思。
大叔和錢玉都是君子,對自己很客氣。
錢玉有時候會偷偷觀察她,被發現就慌忙避開目光,可見是個老實小夥子。
如果能嫁了這樣的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還求什麼呢?黃昏時分,大叔和錢玉回來了,情緒都很好。
大叔招呼秋雲到他們房間,笑著說:“今天晚上,俺辭了朋友的酒席,咱們3人吃酒替自己送行!”
秋雲一陣興奮,啊,終於可以上路了,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錢大叔說道:“這裡的事情差不多了,不宜逗留,明天早飯後咱們就走。
車子、藥材都已經辦好.”
秋雲笑著問:“先去哪裡?”
“朱仙鎮!去過嗎?”
“沒有.”
“哈哈,那可是一個大地方,毛150年的古鎮了,有居民萬戶,商鋪千家,客旅輳集,金兵還沒有去過,沒有受過大幹擾。
俺那裡有一個老朋友,早就要俺去會會了.”
說著話,店小二已經捧了托盤、提了食盒裝的酒水菜餚,進來佈置停當,說一聲“客官請慢用”,就出門去了。
錢大叔坐了主位,秋雲與錢玉對坐,然後一邊興致高昂地和他們談話,一邊有滋有味地吃喝起來。
從汴京城到朱仙鎮只有50多華里路程。
秋雲和錢大叔他們的馬車早餐後出發,中午打尖,在路邊店吃了一頓便飯,稍稍休息一會,接著繼續趕路,約莫申時,就到達目的地。
所喜客商不甚多,鬧市大街上的鴻運客棧還有空房,他們要了兩個房間,順利進駐。
錢大叔洗了一把臉,就獨自出門找老朋友去了,走前向錢玉交代,晚飯你跟秋雲夥吃,不要等俺。
這錢大叔雖然是藥材商,回家日少,在外時多,卻對秦樓楚館興趣不大,而最喜遊覽天下名勝,結交四海朋友。
而且素來膽大,關心時事,所以敢到被金兵劫掠過的汴京探看和做生意。
換作一般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卻說朱仙鎮上,他最好的朋友是仁濟藥鋪的秦老闆。
這時就是來找他敘敘舊,順便跟他要一筆欠賬的。
秦老闆一見錢大叔,喜出望外,笑道:“哎呀,老兄,3年多不見,想殺小弟了!”
錢大叔也興奮地一拍他肩膀:“愚兄何嘗不是?走,去一·品·樓把酒敘舊!”
秦老闆連忙答應,跟夥計交代兩句,就陪著他直奔一·品·樓酒家。
上了樓,揀了一張靠窗桌席落座。
酒店夥計送上茶來。
二人一邊飲茶,一邊各談些別況見聞。
不一會,酒菜上桌,二人你來俺往,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更加興致高昂。
秦老闆忽然笑道:“錢兄,近來朱仙鎮又添一景,你一定不知道!”
錢大叔連忙停箸問道:“是何妙景?”
秦老闆故意賣關子:“老兄猜猜!”
“富家新建的豪宅園林?”
秦老闆搖頭。
“官府新砌的建築?”
“非也.”
“民間興起的景點?”
“越發不對.”
“難道是山川變化出現的奇景?”
“哈哈,俺就知道你猜不到。
這一景並非物件,乃是一個妙人啊!”
錢大叔大失所望:“嘻,一個女人能稱什麼妙景?”
秦老闆忙道:“不然,不然。
這個女子,非同尋常.”
“有何妙處?”
“首先來歷奇特。
聽說原是汴京城裡的尼姑,因逃難來到陳留縣,不幸被盜賊所劫,又轉賣到此.”
“遭遇倒是堪憐.”
“人長的楚楚動人,萬里挑一,自不必說;心機敏慧,肚腹錦繡,口舌伶俐,也十分難得。
大概汴京城裡的李師師,也不過如此.”
“哦,兄弟是不是言過其實?”
“非也。
這本來就非常稀罕,對麼?自在紅芳院掛牌,不幾天就轟動了,朱仙鎮原來的4大名花,都黯然失色.”
“只怕樹大招風.”
“誰說不是。
前幾天,聽說陳留縣的譚都頭聽到風聲,還帶人來查,說她師父報了案,衙門正張榜尋找她。
紅芳院的鴇母連忙花錢,買通了本縣縣令,擋回了譚都頭.”
“唉,果然紅顏薄命,這樣說來,她豈不是沒有伸冤之日了?”
“不相干的誰管這個閒事?她本人又哪裡知道外面的事情?依然見天買笑迎歡。
只是一般人不得親近,首先人要中她意,看不中的,寧死不陪;其次陪酒就須5兩銀子;陪宿得紋銀10兩!”
“哦,價格委實不低。
看來老弟已經親近過她的風采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