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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一片平整的土地上，三十多個青壯年正在杜建明的指揮下進行槍術訓練。
“刺！”
“嘿！”
“收！”
“哈！”
村長馬儀拄著柺杖站在旁邊靜靜看著，還時不時的點頭，也不知道點頭是什麼意思。
槍術訓練後又進入到實戰對練。
兩兩一組拿著木刀對練，杜建明這才有了空閒時間。
走到村長面前，他低聲說道：“爺爺，我覺得李昂好像又變了一個人。”
“哦，人總是會變的，你要學會適應。”
“不，他十五歲那年從城裡哭著跑回來，我就覺得他變得很不對勁，如今都五年過去了，他和以前比起來完全就像兩個人。”
馬儀嘆氣道：“以前在城裡讀書時，李昂的確是風度翩翩乖巧懂事，可他回來後，你總是覺得他時不時就會變成另一個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覺得咱這西河村啊，風水不好。”
杜建明聽得兩眼發直：“李昂的變化跟風水有關？”
“說不好，說不好哩。”馬儀直搖頭道：“老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而你們老杜家往上數八輩子都沒一個讀書種子。”
杜建明十分無語：“還跟祖宗有關係？”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爺爺，你這老胳膊老腿經不住我一拳打。”
“哦，你打我一拳試試？”
“這可是你說的。”
斜眼看著跟狗熊一樣的杜建明，鬚髮皆白的老村長拎起柺杖就是一頓猛砸。
“小王八犢子，你那死在戰場上的爹在我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現在你想打我？你敢打我？還手一個讓我看看？”
杜建明懶得躲，反正他也不覺得疼。
馬儀沒揮幾下柺杖就累的氣喘吁吁，只能又把柺杖重新拄起。
“白長了這麼大塊頭，連點血性都沒有！”
“我要是有血性，您老人家就該進棺材了。”
馬儀冷哼一聲：“一天到晚別瞎琢磨，我看李昂現在就挺好，最起碼出去不會吃虧，反倒是你讓人放心不下，戰場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可千萬小心點，別讓我孫女年紀輕輕就守活寡。”
杜建明咧嘴一笑：“我心裡有數，你就放心吧。”
“什麼時候回軍營？”
“一個月後。”
“又要和哪個國家打？”
“梁國。”
“梁國啊，那邊的人兇著呢。”
“我比他們更兇。”
馬儀搖了搖頭：“有時間就跟李昂學學識字，對你有好處，拳頭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匹夫之勇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杜建明沉默片刻，突然問道：“爺爺，你還能活多久？”
“呵呵，你現在多少級？”
“五十七級。”
“哦，如果你沒有死在戰場上，也就二百多年好活，那等你死了，我應該還能活蹦亂跳。”
杜建明一臉懵逼目送著馬儀顫顫悠悠的離開。
“用李昂的話說...應該是牛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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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上午的教學任務，打發孩子們回去吃午飯，李昂麻溜的來到了大哥家蹭飯。
自己做？
抱歉，沒點這個天賦。
再說了，自家米缸空的只剩下老鼠，而李昂雖然肩負著西河村的教育重擔，但實際上壓根就沒見過錢。
因為老杜家的財政大權一直都被嫂子捏在手心裡。
嗯...嫂子不識字也不會算賬。
每每想到這點，李昂就覺得心如刀絞，然而他連個屁都不敢放，作死也不是這樣作的。
中午飯和早上差不多，李昂講了一上午的話，嗓子都冒煙了，自然沒心思臭貧。
大哥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嫂子絮絮叨叨說起鄰里家常，兩兄弟時不時的嗯一聲權當回應，這頓飯也就過去了。
等到李昂回到自家小院時，突然就聽到外面傳來女人的罵街聲。
“杜家老大，天殺的，你們怎麼能幹這種事呢？”
似乎有好戲看了...
李昂露出迷之微笑，順手拎起一個小板凳風風火火的就出了門。
嗯，前排出售瓜子飲料。
出門就看到一個胖女人帶著幾個妯娌圍著大哥的家門，看到李昂出來時，帶頭的胖女人還使勁瞪了李昂一眼。
這一群女人好像都是趙家的媳婦？
李昂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杜建明走出了大門。
威武雄壯如同狗熊一般的大哥給了這群女人很強的壓迫力，她們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
“田鈴，你在我家門口嚷嚷什麼呢？”
田鈴就是帶頭的胖女人，她梗著脖子說道：“你弟弟今天上午居然免費教奴隸的孩子讀書識字，我們可是給了錢的！”
剛坐好準備吃瓜的李昂瞬間坐不住了，黑著臉起身，走到杜建明面前說道：“大哥，把錢退給她們。”
然而讓李昂沒想到的是大哥居然皺起了眉。
“李昂，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不能壞了規矩。”
李昂明知故問：“什麼規矩？”
杜建明臉色難看卻沒有說話。
反而是田鈴這個胖女人趾高氣揚的說道：“奴隸的孩子不能讀書識字，這就是規矩！”
“你一個書都沒讀完的廢物本來就沒資格教人讀書識字，是我們看在同村的份上才給了你一碗飯吃，結果你拿著我們的錢卻去教奴隸的孩子讀書識字，而且還讓他們和我兒子坐在一起！”
“你不覺得髒我們還覺得髒呢，怎麼著，是不是覺得我們趙家好欺負？”
她的嗓門又高又亮，西河村又沒有多大，就這幾句話的功夫，陸陸續續就有十幾個村民出門看熱鬧，可是他們聽著聽著臉色就不對了，眼中隱隱閃爍著怒火。
看到人越來越多，這個女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高高揚起頭，就像一隻高傲的天鵝。
李昂心裡在冷笑，臉上卻露出憤怒的表情，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可惜，這一巴掌卻沒有落在胖女人臉上。
一隻大手就像老虎鉗一樣死死抓住了李昂。
李昂失望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大哥，而杜建明卻只是搖了搖頭。
這時，一個精壯的漢子急匆匆跑了過來，二話沒說一腳就把這個胖女人踹翻在地，上去就是大耳巴子招呼。
“瘋婆娘，說什麼胡話呢，我讓你嘴巴不把門，讓你給我丟人現眼，一天到晚給我惹事，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精壯漢子明顯已是怒極，下手根本沒有輕重，兩三個巴掌下去，田鈴的胖臉就高高腫了起來，嘴裡更是慘叫連連。
跟著田鈴來的幾個女人被嚇住了，連聲都沒敢吭就悄悄的溜走了。
路上碰到自家滿臉怒火的男人，這幾個女人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就癱在地上。
而這邊的精壯漢子已經開始按著田鈴的頭往地上撞，下手那叫一個殘暴，看得李昂眼皮直跳。
好傢伙，打起自家婆娘是一點都不心疼，真他麼是個狠人！
這胖女人剛才有多囂張，現在就有多狼狽。
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眼瞅著女人被打的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李昂都開始有點可憐她了。
“行了，正周，再打下去可就真死了。”
杜建明看不下去，連忙開口叫停。
“呸！”
趙正周這才停手，一口濃痰吐在女人身上，惡狠狠罵道：“給我滾回去！”
儘管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這女人還是咬著牙爬了起來，也不敢看周圍的人，低著頭慢慢挪著步子離開。
“建明，你別介意，咱們可都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她要是再敢來找事，你就直接打死她，我絕對不吭聲。”
“這事不是她的錯，是李昂壞了規矩。”
杜建明用眼神示意李昂，而李昂...你這眼神啥意思啊？
“給人家道歉。”
“哦，趙大哥，對不住。”
李昂的語氣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杜建明立刻皺起了眉。
趙正周卻沒在意，抬手拍了拍李昂的肩膀，高聲說道：“你沒錯，這是好事，什麼奴隸不奴隸的，大家都生活在一個村，更是戰場上一起拼殺的好兄弟，只要你願意教，孩子們也願意學，誰也不能說三道四。”
這話明顯是說給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們聽的。
果不其然，聽到這些話後，圍著看熱鬧的村民臉色好看了很多，互相點了點頭，也就散了各自回家。
趙正周不再多言，抱了抱拳快步離開。
“心眼還挺多。”李昂撇嘴道：“大哥，這人也跟你一起上戰場？”
“嗯，除了你以外，村裡的男人都要上戰場。”
“行吧，你剛才為什麼攔住我，看他打雖然也解氣，但我覺得自己打更解氣。”
杜建明深吸一口氣，抬手就在李昂頭上敲了一個爆慄。
“他的女人，他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你要是動手打就是打他的臉，這樑子可就結下了。”
“嘁，這就是人情世故？”
“別不當回事，我跟你說清楚，人家願意花錢把孩子送來給你教，那就是給你臉，你平白無故免費教算怎麼回事？”
“我看那四個孩子怪可憐的...”
“那你讓他們這些花了錢的怎麼想？你不覺得這對他們不公平？他們只要把這事往上面一捅，城裡立刻就會有官差來拿你！”
“因為官府不允許奴隸讀書識字？”李昂很認真的說道：“大哥，這樣不對。”
“對不對是官府說了算，而且你也沒資格做先生，他們只是沒錢送孩子去城裡讀書，這才輪到你來教村裡的孩子，民不舉官不究，你才能吃這碗飯。”
“原來還是我錯了，我突然覺得這挺沒意思。”
看著李昂失望的臉色，杜建明沉默了會，突然伸手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心沒錯，只是這世道就這樣，那些孩子...沒這個命。”
李昂頓時一臉膩歪道：“什麼是命啊，大哥，你又不懂就別亂說。”
“那你給我解釋解釋？”
“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昂大手一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杜建明聽不懂，只是覺得自家弟弟現在好像在發光？
李昂來了興致，當即慷慨高歌：“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還有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狗東西，還真是不得了喲！”村長拄著柺杖晃悠到兄弟兩人面前，冷著臉說道：“既然你懂這麼多道理，那我倒要向你請教一件事。”
“儘管開口！”
“好咧，如果你在路上碰到一個長相醜陋的人，你會當面說他醜嗎？”
李昂愣了下，遲疑道：“這不太禮貌吧？”
馬儀又開始斜眼看人：“如果你說他醜，他就會殺了你，如果你說他美，他就會和你做朋友，二選一，你選哪一個？”
“村長，我會跟他說五講四美三熱愛。”李昂很認真的說道：“談論長相未免太過虛浮，心靈美才是真的美。”
“呵呵，大家都很忙。”
“...村長，說話別這麼陰陽怪氣，咱們有話直說好不好？”
“叫我爺爺。”
李昂瞬間一臉黑線，無語道：“為什麼？”
“因為我正在和你講道理！”
“哦，爺爺。”
馬儀冷哼一聲：“你的禮貌就是爛好心，你免費教他們讀書就是在告訴他們長得有多醜，不教他們讀書，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長的醜，孩子們不知道美醜照樣能好好活著。”
李昂立刻反駁道：“他們渴望讀書，渴望變美，那我作為西河村唯一的先生就有義務教他們分辨美醜。”
“放***屁！”馬儀的唾沫星子噴了李昂一臉：“你以為你是在幹好事啊，小王八犢子，他們不知道美醜就不會有煩惱和痛苦，長大了就不會恨你！”
“恨我？”李昂瞳孔一縮，不可思議道：“爺爺，你為什麼會這樣說？”
“因為奴隸就是奴隸！奴隸的孩子長大了也是奴隸！”
馬儀瞪著眼睛，手中柺杖狠狠拄在地上：“讀書識字又能怎麼樣，他們沒辦法也沒能力改變奴隸的身份，將來有人會埋怨自己出身不好，有人會祈禱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各種各樣的煩惱痛苦都會隨之而來。”
“而你這個始作俑者...呵，你覺得他們會感激你？”
李昂臉色微變，認真思索片刻，突然彎腰向馬儀躬身行禮。
“爺爺，你和我講道理，我很感激，但是恕我無法認同你的道理！”
“我免費教他們讀書識字，這是我的善意和良知，這絕不可能有錯！”
“當他們長大後，或許真會如你所說的那樣埋怨我，但我只要教會他們分辨美醜，教會他們做人的道理，那麼他們埋怨我就很沒有道理。”
“天地有道，人亦有道，明道而行，如魚得水，道不明則不以為人。”
馬儀氣哼哼道：“讀書人總是一堆大道理，結果又有誰會為他們出頭呢，貓哭耗子假慈悲！”
李昂笑言道：“只要能讓人看到光，假慈悲也是真慈悲，我只是覺得...做人嘛，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光，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哼，既然你覺得自己沒錯，那肯定就是我錯了，往後啊，這日子還長著哩，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
“爺爺，天黑路滑，社會複雜，你都這把年紀了還騎什麼驢啊！”
“兔崽子，你看不起我？”
“不，我只是心疼毛驢。”
李昂嬉皮笑臉的說道：“你就別折騰了，我也沒說你錯了，你是心疼孩子們才跑來跟我講道理，希望他們無憂無慮的走完一生，這就是你的善意和良知，這絕不可能是錯！”
馬儀皺眉思索片刻，突然眯著眼睛笑道：“其實我是心疼你。”
“爺爺，別罵人。”
“兔崽子，你可真是個機靈鬼，既然你沒錯，我也沒錯，那是誰錯了？”
李昂看了眼旁邊虎背熊腰的大哥，輕聲嘆息著抬頭望向天空，語氣輕柔。
“世界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