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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一盯著寫得滿滿當當的兩大張紙,拒絕從內心延伸到臉上。
他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和筆桿一樣粗的信筒,安靜的躺在他的掌心。
暗一儘量讓自己的態度和聲音,同樣恭謹,“陛下,屬下無能,請陛下責罰,”
青禾拿過江菱遞過來的汗巾,專心拭手,剛才下筆太急,手指被墨汁染上,弄得像外頭烏鴉的黑羽,他得擦乾淨,免得弄髒了信。
暗一決定把話說得再直白一點兒,“信紙太大,折過之後,放不進信筒,請陛下責罰。”
小皇帝站起身,平靜的嗓音,從暗一頭頂傳來,“你們每個暗衛,都有一隻傳信的信鴿,是吧?”
“是,陛下!”
暗一突然有點兒慌,他倏地抬頭,正好撞上小皇帝玩味的目光,那目光好似一把利刃,把矯揉造作剖開了,剩下的傲慢與偏見無處可逃。
他覺得自己被看透了,他那些偽裝的恭謹,早就被小皇帝看透了,他在戲臺上演得認真,觀眾卻早已知道了結局,他早就從旦角變成了丑角。
意識到這一點,暗一的汗立刻就下來了。
自己的小把戲,一直都被這個十四歲的小皇帝,看得透透的,他第一次覺得慌。
小皇帝擦好了手,把汗巾扔給江菱,輕輕叩了一下桌角,不做任何停留,從他身邊走過,把他一個人留在在了正殿。
那兩張信紙就那麼躺在那裡。
等那股氣勢徹底走遠了,暗一週身一鬆,驀然驚覺,竟是一身冷汗!
小皇帝什麼也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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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白是跑步過來的,他身後跟著一千士兵,手裡都拿著鐵鍬。
背街窄,騎不了馬,更容不下太多人,一千士兵已經是上限。
士兵一路疾行,踏雪的聲音,格外清晰。
這條窄街,一頭連著富庶繁華,一頭住著貧病賤民,它躺在喧囂裡,睡在熱鬧中,從未如此冷寂過。
那些擠在一處的百姓,沒有從彼此身上,汲取溫暖,反而一同在大雪裡,沒了聲息。
景瑜站在車轅上,盯著這一望無際的死寂,一眼不眨。
沈月白的目光在景瑜的皂靴上停了片刻,生怕一陣風,把這位比女子還嬌弱的景大人,給吹下來。
相比之下,他更願意跟景姝打交道,至少不會提心吊膽,哪陣風,會把人給吹沒。
“景大人,塌房這邊有屬下在這裡盯著,您放心,您……”
沈月白四下環顧,斟酌道,“鰲城第一次遇到凍災,沒有經驗,這災民挖出來,彌陀寺那邊,還得您來主持大局!”
沈月白話說得婉轉,景瑜聽明白了,撕掉那些奉承的外衣,他想讓自己去彌陀寺。
至少彌陀寺有屋子,自己也可以順理成章的躲在裡面避風。
景瑜看向沈月白,他和那些軍漢站在一起,也像個憨直的軍漢,但剛剛那番話,可不是一個一直待在軍中的人,能說出來的。
那話裡的滋味兒,太‘盛京’了,裡裡外外透著不著痕跡的體貼。
為什麼會這樣?沈月白像一個謎團,越多打交道,他越想把這個謎團解開。
景瑜想和誰聊一聊,想到暗七的蠢笨,許一山的闊達,這一刻,他有點兒想念青禾。
士兵把雪挖開,塌房露了出來,灰黑的泥牆,也被凍住了,士兵用上了大力,有的頭上甚至蒸出了熱汗!
雪沫隨風飛濺,灌到領子裡,徹骨的涼,就滲了進來,墨狐大氅下的面板在打顫。
要是青禾在就好了,被抱著也不是不行。
景瑜從裡面咬咬唇,用疼痛讓自己的神智恢復清明。
他的聲線,依舊很穩“王太守去主街調大夫去了!凍傷不比別的,把人挖出來後,別亂動,讓大夫看過診,用棉被裹了,放在擔架上,抬去彌陀寺。”
沈月白聽著這些交代,暗自鬆了口氣,“是,景大人,屬下這就去辦!”他回答得乾脆利落。
景瑜看著塌房那邊挖雪的人道,“這邊人手夠了,你去把趙驍爍帶回來,彌陀寺那邊得搭棚子。”
許一山知道景瑜在和自己說話,他跳下了馬車。
雪沫橫飛,景瑜在再次被灌到之前,鑽進了馬車。
暗七還在挖,許一山把趙驍爍扔進車廂,親自趕車,由蔣副將帶路,駛去彌陀寺。
“有什麼發現?”
“咳咳、咳咳、咳咳。”
景瑜抱緊手爐,話一出口,就止不住的咳嗽。
他怕外面聽到,用帕子捂著,儘量把咳聲壓低。
“你怎麼來了?”
趙驍爍挪到他身邊,一把扶住他,幫他順著背,嘴裡都是埋怨,“你這身子骨,到了冬天,就該好好兒待在屋子裡養著,跑出來幹什麼?”
他的話越說越重,手上的力道卻很輕,
“盛京人都死絕了?把你派出來?”
景瑜緩過氣,癱坐在軟墊兒裡,用凍僵的手指,摩挲著暖爐,冷笑道,
“可不是,都死絕了麼?”
車廂裡,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汶水一役,景父、長兄、次兄,一個都沒回來!冷情如趙驍爍,此刻也變得手足無措。
馬車晃動,車窗被風吹打,發出刺耳的吱吱聲,許久,景瑜首先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現在位高權重,一紙調令,想讓我去哪兒,我就得去哪兒!”
趙驍爍是真的不會說話,又把景瑜噎了回去。
“你想去哪兒?”景瑜順著他的話道,“我位高權重,把你調去。”
“我哪也不去。”趙驍爍有些賭氣,又道,“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
“曉心你也一輩子不見了?”景瑜懶在軟墊兒堆裡,語調又恢復了一貫的散漫。
談到曉心,趙驍爍不說話了,妹妹是他此生唯一的牽掛。
景瑜見他不說話,乘勝追擊,“你不回去,她可一輩子出不來!”
景瑜說的是事實,趙驍爍無從反駁。
趙驍爍最後道,“我不去工部。”
景瑜把暖爐往懷裡攏了攏,道,“好,說說你這幾日,有什麼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