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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籠罩之處，亦有邪靈在起舞。
它們來自黑暗，卻主宰著光明，貪婪的吮吸著每一道純澈的魂靈。
當恐懼變成習慣，思想反而成了枷鎖。
對於長寧城的所有武修來說，“雲天空”這名字幾乎成了他們的噩夢。
地位越高的人，則越恐懼。
他像一把隨時會落下的鍘刀，無情的審判每一個生靈的罪惡。
五年前的一個早晨，雲天空離開了長寧。
那一身淺藍色的長衫，在日光的照耀下，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清風在為他送行，長袖上的圖案有了變化，在風的力量下不斷離散又重合，像真正的雲。
那一天，長寧迎來前所未有的安靜。
他們惶恐不安，他們欣喜慶幸，他們滿足且失落，他們期許且厭惡。
五年時間算不上太長，倒也屬實不短。
有人說，他要回來了。
沒有人看見他，不過一個訊息已足夠，他們深知，長寧或將再次迎來最大的動盪。
深夜時分，有一道影子在長寧最繁華的街道上行走。
它像一個幽靈，藉著清冷的秋風，時而去了西邊，時而去了南邊，時而鑽入窗戶，時而飛上高天。
“雲天空……嘿嘿嘿……嘿嘿嘿……”它發出了野貓般的響聲。
“你怎麼會在這呢？”
“你在這裡幹什麼？”
“你怎麼能出現在這種地方呢，難道……你在躲我？”
“不不……不對……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呢……嘿嘿嘿……”它自言自語，似已瘋癲。
“可是，你到底躲在哪裡呢，我的心肝……嘿嘿嘿……”
它如此堂皇的站在街道中央，一雙豎瞳中散發著幽冷的光。
牆角一隻黑影躥過，轉瞬不見了蹤影。
夜幕下，一聲嘶厲的貓叫響徹長寧。
黑影將一隻黑貓握在手中，一雙眸子盯視著黑貓。
“道友，你有沒有見過雲天空？”它開口詢問。
黑貓痛苦的掙扎，卻不敢做出任何反擊動作，它的瞳孔逐漸擴大，而後渙散，整個身體融入黑影中。
黑影晃動一番，似是在發抖……
它繼續向前走去，消失在黎明時分。
當日光將長寧籠罩，這座城市恢復了活力。
街道上人來人往，卻絕不至吵鬧。他們忙碌著各自的事，卻沒有任何交流。
此刻的長寧，成了一座啞城。
巷角，馬老二身著寬大的袍子，左手提了個籃子，籃子裡裝滿了各種菜，雖便宜，倒也豐富。
他察覺到今日的長寧城充滿了詭異，於是想起某些塵封許久的記憶。
雲天空。
這三個字陡然從他意志中冒出，立刻填滿了他的腦海。
於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慶幸，更多的卻是恐懼。
這種恐懼，跨越了空間與時間，像一枚沾滿毒液的鐵釘，死死釘住人們的靈魂，時刻釋放著痛苦的折磨。
昨日馬車裡躺著的，不再是什麼沉默寡言的闊氣公子哥，而是一個幾乎將整座長寧屠戮的殺人惡魔。
時至今日，提起雲天空。
人們首先想到的既不是反抗，也不是逃離。
恐懼使他們忘記了思考……
不！
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一切思考都是徒勞，人們深知這一點。
他們像汪洋中不知方向四處飄搖的小舟，只能祈禱海洋感知到他們的願力，賜予他們活下去的契機。
馬老二收住思緒，狹長的眸子彎起一個弧度，自嘲般笑了笑。
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像他這樣的一個缺了一隻胳膊的馬伕考慮。
他是個粗人，好好享受當下的日子便已足夠。
想到此處，他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色。
任誰也不敢相信，這個沒錢沒勢的長得醜的老男人，家裡藏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
這是他的小秘密，也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幸福——他一向是這麼以為的。
馬老二的家在城外，一個充滿了腐臭的骯髒貧民窟，那裡是蒼蠅與蟑螂的天堂，也是他的天堂。
跑幾趟馬車，攢些銀子，他便要入城，買些新鮮的蔬菜，好叫自已的日子有些改善。
富足時，他還打上一葫酒，添上二兩肉。
出了城，他在牆角撒了一泡尿，而後直直朝著貧民窟去了。
這一切，被高牆上的少年盡收眼底。
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失去了神采，始終保持著冷漠的神情。
當馬老二徹底從他的視線中消失，少年的神色忽然發生了變化。
他依舊沒有動，腳下的牆磚卻好似被千萬斤的重物碾壓，發出了嘎吱吱的聲響。
他看向了別處，初升的太陽釋放著些許暖意，少年的心緒得以片刻的放鬆。
“活著……真的好難啊……”他躺了下來，發出長長的嘆息。
這張冷漠的臉上，出現了很不合理的表情。
此刻，他在笑。
無論這笑容包含怎樣的情緒，依舊無法掩蓋少年的情緒波動——原來，他並非冰冷的石頭，而是一個有感情的生靈。
腳步聲響起，兩道渾厚的男聲由遠及近。
少年起身，隨意瞥一眼。
他知道，換崗的哨衛到了。
他無奈的輕哼一聲，拿起一旁的一根燒火棍一般的器物，從十數米高的城牆一躍而下。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高個哨衛看著同伴問道。
另一人聞言:“我聽見了！”
“是什麼？”高個哨衛瞬間警惕的看著四周。
另一個哨衛露出笑容。“你說話的聲音……”
高個哨衛愣神片刻，旋即惱怒無比，一巴掌拍在同伴肩上。“你有毛病啊，這種時候還開玩笑！”
同伴嘶一聲，捂著肩膀大呼疼痛。“每天都是一樣的任務，本來就無聊的很，開個玩笑怎麼了……”
“哼！”高個哨衛冷哼一聲。
“越是這種關鍵時刻，我們越是不能掉以輕心。”他叮囑道。
同伴不在意的撇撇嘴，“圖啥？”
高個哨衛笑了笑。“當然是為了月底有更多的獎賞拿，到時候……”
他的話沒有說完，同伴抬起手打斷了他。“獎賞嗎……可是……那個人回來了！”
高個哨衛難得的沉默，許久後，他臉上的嚮往與期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奈的悽苦。
他幹了哨衛這工作十數年，領取著城內各大家族集體為他們發放的俸祿，時至今日，已然混了個小隊長的頭銜，在長寧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若是有契機，保不準就當了大隊長，生活的質量也會大幅提高，甚至足夠幸運，還能加入三大家族中的其中一家，藉此安享晚年，這一輩子便也到頭了。
然而世間之事，最令人難以抗拒的便是它的偶然性。
任何事物，都無法避免意外。
而長寧城的意外，是雲天空。
八年前，一個陌生的人來到長寧，此後三年，長寧每日都被血腥的氣息填滿。
他在策算部偶然聽見過兩個數字——四千五百七十三又二（），五百零九萬零四百七十五（5090475）。
這第一個數字，是那男人到來後，長寧城每天的平均死亡人數。
第二個數字，是這三年來死亡的總人數。這些人中，少部分是長寧與外來的武修，更多的則是如自已一般沒有化源的普通武者或凡人。
他們是否有罪惡，如今已無從得知，然而如此多的生靈都死去了，這是對生命的踐踏。
哨衛是這樣以為的。
一切的源頭，都是雲天空。
一個只存在於傳聞中的武修，一個將屠戮當做消遣的魔鬼。
如今，那魔鬼回來了。
這座城市將不再有希望與未來，或將在不久的將來被血與火吞沒，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是啊，他回來了……”哨衛如此說著，他甚至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不敢將自已的痛恨表現出來。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兩個哨衛卻似已更換了靈魂。他們步伐整齊，一齊向前走去，巡視著城外的每一處。
然而他們眼中的光彩不見了。
兩個哨衛走過後許久，一塊牆磚發生了變化，逐漸凝成一道人影。他擁有與牆磚一樣的青藍色，倒吊在牆角，幾乎與城牆融為一體。
“他回來了……”
人影輕輕的呢喃，“我怎麼不知道呢？”
他撇撇嘴，想不通的事情，他不願浪費時間與精力去思考。
他只是主人的一把隱藏在黑暗中的利刃，到了需要時刻，或對敵人發動致命一擊，或在關鍵時刻向朋友伸出援手……
他看了少年躍下城牆的地方，嘴角的笑不斷擴大，幾乎咧到了耳根子。
他想起自已和青乞那小子的對話。
“武徒四重？”
去他媽的武徒四重，少主如今的實力，到底到了哪一步，誰也不能知曉……
即便自已這個武士，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贏過少主。
不……
“我能不能在他手裡活下來呢……”他在心裡這樣想到。
然而，這樣的問題他註定是得不到答案了——少主是他的信仰，一個武修，怎會背叛自已的信仰呢。
他鼻子動了動，屏息凝神，再次融入了城牆中。
循著少主留在空氣中的味道，他一路悄然跟隨。
這是他的任務，很無聊，也很刺激。
追逐一頭已經長出了利齒的野獸，總是很危險的。
這是他與少主的約定，一旦自已被發現，一場危及生死的戰鬥便無法避免。
他與少年之間，或已不再是純粹的主僕關係。他們或是兄弟，或是師徒，或是敵人，或是對手……
當獵手在追逐獵物時，切記要切斷自已的氣息。
這一點，他做得並不夠好。
就在人影之前的不遠處，一雙眼睛從城牆裡突兀冒出來，如同這本就是牆磚的眼睛。
“嘖嘖，我這是發現了什麼……一個天賦絕頂的殺手……嘿嘿……嘿嘿嘿……”他發出詭異的聲音，雖在笑，卻像哭。
一團黑影從牆磚裡鑽出來，悠悠的朝著某一處飄去。
黑影離開後，在相反的方向，那道人影從一處角落走出，是一身材頎長的青年。
“我嘞個親爹嘞，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感到一絲難以壓制的詭異恐懼。
他努力的嚥下一口唾沫，而後朝著雲家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
他卻全然沒注意，自已的後頸上，正有一雙豎瞳在眨個不停。
而後是鼻子，嘴巴……整個腦袋都露出來，卻又立刻沒入青年的脖頸。
這張臉，除去那豎瞳，竟與青年一般無二。
時間，大概是世上最詭異的東西。
當你死死盯著它時，它就一動也不動，即便動了，也令你無法察覺。
然而一旦有片刻的分神，它便如飛天之梭，一去不返。
午後的日光，使人平添幾分懶惰，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必定是滿足極了。
此刻，雲天空卻要起床了。
“您起得比我想象的要早……”少年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雲天空翻了翻身子，用力的抻一抻腰，發出暢快的呼聲。
“好久沒睡過這麼好的覺了。”他坐了起來，扭動著渾身的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
“你沒回去睡覺嗎？”他問道。
少年看了看一旁的牆角。“我在這裡也能睡。”
雲天空不屑的撇撇嘴，鄙夷道:“你小子，一點也不會享受生活。”
少年只是笑一笑，卻沒有回應。
雲天空自覺無趣，便開始整理起身上的汙穢。
片刻後，他脫下灰白色的長衫，後頸抓一抓，腰部撓一撓，好不舒泰。
“什麼時候考核第三項？”少年一直站在離雲天空五尺外，絕不靠近半分。
雲天空笑道:“小子，第二項我還沒考核呢……”
少年也笑了。“不是已經考核過了嗎……”
雲天空一怔，旋即苦笑。“你小子，果真是一點也不把我當外人！”
少年回應。“當然，您從來都不是外人……”
他想起什麼，便道:“我昨晚出去過……”
“我看到你了……不，我看到雲天空了……”他的話語似在揶揄。
雲天空冷哼一聲，卻又笑了。“怎麼，難道我還不能出去夢遊了？”
少年搖搖頭，回道:“一定是個噩夢……”
雲天空接過話語。“哦……聽起來，是個很血腥的夢……”
忽然，他的眼神變了。
同時刻，少年臉上的笑意也消失無蹤。
二人似是完全換了一個全新的意志。
“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少年問道。
“坐下來。”雲天空回道。
“坐下來做什麼？”少年再問。
“看！”
“看什麼？”
“看戲。”
“什麼戲？”
“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