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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圍在火油燈下，聽說包成虎死了，無不歡欣鼓舞，興致勃勃地談論了起來，一時間七嘴八舌地熱鬧了起來。
“你看見了？真的死掉了？” 阿五叔問臘梅。
“真的死掉了，躺在地上，”臘梅說，“許多人衝上去，男的女的都有，用腳踢，用石頭砸，砸得滿地是血……”
“臘梅，”阿五叔問，“你怎麼曉得是游擊隊槍斃包成虎的？你不是說，沒看見衝進包家大院的是什麼人嘛？”
“我看見佈告了，”臘梅說，“游擊隊貼的佈告，就在包成虎死的地方……”
“佈告？”張家阿公問，“怎麼寫的？”
“嗯，那麼多字，我也讀不上來……”臘梅低聲地說，這時更讓她想起當時應該多跟阿成哥學寫字，如果那時候多纏著阿成哥，多讀多看，說不定現在也能看佈告了。
大家都失望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唉聲嘆氣了。
“不過，”臘梅說，“我聽有識字的人讀了幾遍……”
“那識字的人是怎麼讀的？”張家阿公問。
“我……記不全，”臘梅一邊想，一邊說，“只記得……漢奸惡霸包成虎，賣國求榮……臭萬年，殘害百姓罪行多，殺人放火……殺人放火……惡無數……”
“還有呢？”阿五叔問。
“還有……”臘梅回想著，說，“還有……立地……正法……殺無赦。”
“沒了？”阿五叔又問。
“還有，”臘梅想了想，補充，“特此……告示，東海游擊隊東沙分隊”
臘梅說到此，大家忽然一片沉靜，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張家阿公才點了點頭，下了結論：“看來，包成虎確實被槍斃了，而且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
“太好了！”阿五叔叫了起來，“漢奸走狗，罪該萬死！殺得好，那包成虎害了多少條人命啊！游擊隊有種！”
“殺一個有什麼用啊，”陳家大阿嫂說，“要殺，就把那幫漢奸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哎，要殺也要一點一點來嘛，”張家阿公慢條斯理地說，“先殺一個為首的，啥人跟上去，再殺，再跟上去，再殺，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敢做漢奸了，日本人也就不敢耀武揚威了。看看日本人有幾個人啊，要是沒有那幫漢奸偽軍做幫兇，你看日本人能在東沙、定海蹲得了幾天！”
“我倒沒有你們幾個想得那麼遠，”寧波阿婆說話了，“我想想，就想到一件事，包成虎死了，臘梅也就沒有事了，就用不著跳進虎坑做惡人家的童養媳、小娘姨了。”
寧波阿婆的這一席話，又讓在座的幾位靜了下來了。
“對，對，”張家阿公說話了，“今天我們幾個鄰舍過來，就是想，臘梅回來了，這一家人家的日子怎麼過……”
“不是一家人家，”陳家大阿嫂搶斷著，說，“是臘梅一個人。那一家人家怎麼啦？還是吃三觀菜保自身吧，要幫，還是幫臘梅。現在代富給日本人柯去了，荷花昏頭落衝，像個沒頭蒼蠅，將來一有太平日子過，說不定又要動臘梅的腦筋，把她朝火坑裡推了。左鄰右舍是桿秤，隔河兩岸是面鏡，荷花是個什麼人，啥人不曉得？”
“這倒也是，”阿五叔想著，說，“到底是個後孃，她從來不拿臘梅當自已親生小囡看，這個樣子的雌老虎，莫去管其。”
但張家阿公似乎不同意他們兩個的觀點，他想了想，說：
“你們說的不是沒道理，但話也不可就這麼說。代富不管怎麼說，都是同村的鄰舍，儘管日常頭裡好吃懶做，像個爛狂性，但風風雨雨這麼多年，撐起一個家也不容易。現在他落難了，一家人家孤兒寡母的，眼看日子過不下去了，要能幫，還是幫一幫吧。”
“哪能幫？” 陳家大阿嫂說，“現在大家日子都這麼難過，過了今朝不曉得明朝的，幫臘梅一個人還能幫幫，要幫一家三口，怎麼幫得過來？要幫，也要忖明白，莫發熱昏。”
“幫了臘梅，不就是幫了一家人家？”張家阿公說，“臘梅你不要看是一個小姑娘，懂事體了，不會自顧自的。”
“是啊，”寧波阿婆說話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村上的人，要上半夜忖忖自家，下半夜忖忖人家。現在日子難過，也只有你幫我，我幫你了。你們說，是不是？”
寧波阿婆的這一席話，說得在座的幾個人都不作聲了。
這一邊，臘梅更是默不作聲，看著這村裡的幾個長輩，心裡想得很多，但也很亂，一直理不出個頭緒，就什麼也說不上了，內心則湧動著陣陣莫名的感動。
是啊，這眼前的張家阿公、阿五叔、寧波阿婆和陳家大阿嫂幾個認真、敦厚而又親切的面孔……
特別是後兩個，儘管還是女流之輩，但能說不是古道熱腸，仗義又頗有俠氣嗎？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阿五叔站了起來，看著臘梅。
“好，橋倒壓不煞差魚，”阿五叔說，“臘梅，不要擔心日子過不下去，我曉得你人小，但從小就吃苦耐勞，有活靈，手腳又勤快，現在你阿爹人給抓走了，不用怕，有張家阿公、寧波阿婆、楊家大阿嫂我們幾個在，你一家人家一定撐得下去的！”
他這一表態，張家阿公、寧波阿婆和楊家大阿嫂都表示贊同。
緊接著，大家就商量著，除臘梅而外，其他四家各自出錢，湊足五塊錢，由阿五叔出面租條舢板，再購置漁網漁具等，不能出海，就在沿海近處捕撈些小魚小蟹小蝦。
然後製成鹹蟹醬、鹹蝦醬、小魚鯗，讓臘梅挑著到鎮上去賣，得來的錢先四六分，這大頭六分，由臘梅和阿五叔二人等分，而剩下的小頭四分，則由張家阿公、寧波阿婆和楊家大阿嫂三家平分。
關於以上方案的討論，細緻且又周全，就缺一個立據畫押了。
商量停當，直到天快亮的時候，臘梅才拖著既興奮又疲憊的身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