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這楊家渡村的大部分民居，都是沿溪而築，錯落成群的。
在村中，清源溪左手一側，小巷幽深，石砌小道斑駁，沿街盡是一座座略顯破敗的老宅，但粉牆黛瓦、雕樑畫棟卻赫然在目，彷彿歲月已烙印在那牆、那門、那院的斑駁底色上了。
其間更有深藏在古樹掩映之後的宗祠以及牌坊，似在無聲敘述那已經歷過的滄桑。
在緩緩流經村中的清源溪上，橫亙著一座用青條石漿砌成的石拱橋，是連線村後寂靜而又綿延山嶺的捷徑……
就這樣，就在這橋上，兩個年幼的孩子，逃離了成人世界的喧囂，一前一後地跑過，奔上通往黑貓嶺的曲折山間小徑。
但在小徑的路口，臘梅害怕了，停下不走了。臘梅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的山，更沒有進過黑壓壓的樹林。
阿成好像曉得她的害怕，也不跑了，慢慢地轉過身，看了臘梅一會兒，隨後走回，走到她身邊，也不說話，牽著她的手，緩緩朝前走去。
他們走著，踏著亂草，撥開雜錯的灌木叢，手牽著手，沿彎彎曲曲扶搖而上的山路，走著……
這時候，臘梅不害怕了，而且覺得自已的心境慢慢地發生了變化……當她跟著阿成爬上一個小山頭，呵，那時候，她好像突然感到自已已進入仙境……
她偶爾抬頭，忽見天邊西垂的落日往下一沉，挨著遠處的山峰，眼前頓然一片流火般的血色；夕陽中霧色迷濛，鳥在歡叫……
她再仰首，在晚曲中看到若在畫中的山巒，它們勃然翹然，在五彩雲間忽隱忽現；雲霧翻騰，飄忽的連峰又若浮帆，破浪而行。
她再轉身，回望她走過的山路——那，真是一條五彩路！
“好看嗎？”突然，阿成說話了。
他回頭看著臘梅，又說了一聲：“好看嗎？”
“好看，”臘梅輕聲回答，“好看。”
“怕嗎？”
“怕！現在不怕了……”
兩個人說話了，站在落日的餘暉中，像兩個小金人。
“我小時候，也不敢進山，” 阿成說，“後來，阿爹領我進山砍柴，說，他要到上海去了，上山砍柴的事交給我了。後來，我就不怕了。”
“你一個人來？”
“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幾個人。”
“以後我們一起來……”
“你來幹什麼？”
“和你一起砍柴。”
“不，阿母說，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
“我有什麼事？”
“嗯……不曉得。”
臘梅看著他，沒再問下去。
“你腳……還疼嗎？”阿成問。
“不，不疼了。”臘梅回答。
“讓我看看。”
“不，不給你看。”
“人家說，小腳就跟粽子一樣的。我看看……好嗎？”
“不，不給看！”
她堅決不肯，阿成沒辦法了。他想了想，又說話了。
“大人說，他們說……” 阿成猶豫著，說，“你是我的娘子。”
臘梅有點害羞了，她說：“羞死你，羞死你……”
“可阿爹阿母說，不是娘子，是阿妹，是領進門來的阿妹。”
“那……你就是我阿哥了？”
“是啊，那……你叫我一聲。”
“上一次……已經叫過了。”
“上次不算……”
“算！”
“不算！我跑了，沒聽見……”
“算！”
“你叫不叫？”
“不叫……”
“你不叫，我還不理你!”
“不理就不理。”
“真的？”
“那……我叫了，阿——哥！”
正如阿成所說，阿母不讓臘梅跟著阿成一起進山砍柴。阿母的理由是，那是男小囡的事情，女小囡有女小囡做的生活。
女小囡做什麼生活？阿母說，屋裡的事。什麼是屋裡的事？阿母說，慢慢來，我會一樣一樣教會你做的。
臘梅進張家家門第三天，張樹才就走了，到上海去了。
因為年過了，上海糟坊裡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忙了，又要進貨又要立櫃臺，店裡的兩個學生意的小夥計忙不過來了。
在離開的前一天，他特意把臘梅叫到跟前，給她做了幾樣規矩。他在做規矩的時候，張家阿母也坐在旁邊。
“臘梅，你進了張家的門，就是張家的人了，”張樹才看著站在面前的臘梅，嚴肅但又和氣地說，“是張家的人，這個意思，你懂了嗎？”
臘梅點點頭，算是懂了。其實，她是似懂非懂的。
“是張家的人了，叫人叫法也不一樣了，”張樹才指了指旁邊的張家阿母，接著說，“你叫她怎麼叫？”
臘梅不解，兩眼忽愣忽愣地看著張家阿母。
“你叫叫看”，張樹才笑了，說，“怎麼叫？”
“阿母。”臘梅叫了。
一邊，張家阿母連連點頭。
“唔，對了，聰明，真討巧，不能再叫張家阿母了。”張樹才也點了點頭，又說，“那麼，叫我呢？”
“張家……阿伯……”
“不對。”
“阿……爹。”
“唔，對了。”張樹才點頭稱是，想了想，又接著說，“好，我要到上海去了，要賺鈔票，不能一直待在家裡；我走了，你要聽阿母的話，阿母叫你做啥，你就做啥，阿母叫你朝東，你不能朝西。”
“嗯，阿爹。”
“女小囡要文靜，不能到外面去野，我們是規矩人家，要安分守已，不能做野小囡，無法無天，懂了嗎？”
“懂了。”
“家裡的事情，要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一樣一樣學會做，女小囡要手腳勤快，不能好吃懶做，要尋生活做；生活生活，是生出來的活。家裡來客人，要請坐，倒茶，客客氣氣。女小囡坐是坐，立是立，坐要有坐相，立有立相，不要跑進跑出，蹦蹦跳跳，發人來瘋。”
“嗯，阿爹。”
“昨天跟阿成一起到山裡去了？”
“嗯，一起去……砍柴……”
“記牢，下次不要去了，曉得嗎？”
“曉得，那是男小囡的事情，女小囡……有女小囡的事情。阿母講過了。”
“好，曉得自已應該做點什麼事情嗎？”
“阿母也講過了，會一件一件教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