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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也不說話，就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水，過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塞滿嘴巴的番薯慢慢地嚥了下去。
接下來，阿成就吃得小心了，一口番薯一口水，慢條斯理地細細品味，想想這番薯也真的好吃，主要是一天沒吃東西了。
看阿成餓成這樣子，阿先伯有些傷心，他記起上次牛逃脫後，阿成哭的傷心的樣子，看來這次又有什麼事了。
“唔，阿成，慢慢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阿先伯卷著一根菸，問。
“沒事。”阿成想了想，他不想回答。
“沒事？真的沒事？”阿先伯不相信阿成的話，緊逼著問了兩句。
“嗯……”阿成還是不想說。
“好，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你不說，我也曉得。寄人籬下嘛，這味道，我曉得。你受委屈了，阿成。”
阿成聽著，一股傷心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知不覺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好了，不多說了，阿先伯就問你一句，”阿先伯指著阿成身邊的包袱，說，“你這是……準備出遠門了吧？”
“是……阿先伯。”
“去哪裡？”阿先伯問。
“嗯，還不曉得……”
“要幹什麼？”
“打日本鬼子。”
“你打日本鬼子？”
“對，要報仇雪恨。日本鬼子殺我爹，屍骨全無……要是我爹不死，我阿母也不會死，我阿爹阿母都不死，我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聽阿成這麼一說，阿先伯更顯得擔心了：“你多大了？你還是個孩子啊，最多是個半大小子！”
“我會長大的，而且我已經是大人了。”說完他一邊咀嚼著滿嘴的番薯，一邊站起身子，挺立擴胸，顯得像個大人。
“呵呵，在我面前就別逞能了，別忘了，幾次被你大阿伯打，都是我給攔下來的。”阿先伯說著笑了笑。
“你別看我還是孩子，我早就比槍高了，有一次在自衛團我偷偷地背過他們的長槍，還挺合適的。”
“你……你……那你怎麼打日本鬼子？”阿先伯不相信地問。
“我找自衛團，他們有好多人，他們有槍……”
“我聽說，自衛團都打散了，都撤了，撤到哪裡誰也不曉得，你單身一人，怎麼找得到他們？”
“我……我不曉得。”
“你不曉得，又怎麼找？”
“會找到的，一定會找到的。”阿成覺得反正走投無路，不如四處尋找。
“阿成啊，聽阿先伯一句，你還年少……青春年少，血氣方剛，但也不能光憑一股衝勁幹事，做一件事，要三思而後行啊。”
“我曉得，可現在，日本鬼子打到家門口了，又是飛機炸彈，又是開槍開炮，殺了多少平民百姓，家仇國恨啊！這鬼子不但佔了大半個中國，還想把我們東沙成為他們的殖民地，你說我們能忍下這口氣嗎？”
阿成越說越來勁，跟阿先伯講起了讀書人的家國情懷，像是兩年前在鎮上看到的學生演講那樣，說了一大通，“阿先伯，更何況父仇子報，一定要報，現在不報，更待何時？”
這一席話，阿先伯聽了，連卷好的煙都忘了點，一直捏著，捏在手指間。好半天，他才想起，點了煙，接連吸了幾口，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阿成，有志向，”他想了想，好像被阿成的演講所感動了，抬頭說，“好，年少志高當自強，有志者事竟成！我阿先伯年紀大了，扛不動槍了，不能跟你一起走，但可以幫你一把，我成全你，幫你一把！”
說著，阿先伯把剛吸了幾口的煙往地上一丟，踩上一腳，然後站起，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出灶火間。
這讓阿成有些不解，他不曉得阿先伯所謂的成全和幫一把是什麼意思，也不曉得他想要做什麼。
反正阿先伯是個好人，肯定會支援自已的。
於是他一低頭，看著還剩下的兩個番薯，就拿起其中的一個，剝了上面的薄皮，咬上一口，吃了起來。
不多時，阿先伯又走了過來，兩隻手都拿著東西。
阿成有些疑惑，看著一臉凝重的阿先伯。
阿先伯也不說話，先把一雙新的蘆花蒲鞋往阿成面前一放：“這是給你的穿的，我親手做的，挺結實的，可以穿上幾個月的。”
“阿先伯……”阿成看著他，遲疑著，感動著，說。
“我看你腳上的蒲鞋破了，估計沒幾天就不能穿了，”阿先伯說，“這一雙你帶著，路上穿。”
“……”阿成一時無語，手裡拿著的那個番薯就這麼懸著。
。
接著，阿先伯又把一個荷葉包開啟，裡面是幾塊又大又厚的米糕。
“這幾塊米糕，是新蒸的，路上吃。”
“阿先伯，我……”阿成欲言又止。
“這裡還有幾塊銅鈿，”阿先伯另一隻手伸出，把三個銀圓放在阿成面前，“這一路，說不定有多難，銅鈿不多，你帶著，阿成，有用的時候，要用。”
阿成聽著，慢慢地站起身來，愣著。
“今晚，也不用再去蹲牛棚了，”阿先伯看著阿成，眼裡閃著淚花，“牛棚裡黑是懵懂的，又悶又熱，到屋裡睡，陪陪阿先伯，好好睡一覺，醒了，有力氣，有精神，好趕路。”
阿成手一鬆，那個咬了一口的番薯掉了下來，掉落在桌子上……這時候，阿成什麼都明白了，心裡一陣激動，哭了。
突然退後一步，單腿跪地，對著阿先伯拜了一拜，囁嚅著，說：“阿先伯，您的好意，我……心領神會，將來……我阿成……出人頭地回家鄉，我……一定加倍……奉還！”
夜裡，阿成和阿先伯躺在一張床上，又聊了半夜。
阿成是在那天清晨離開阿先伯家的。
阿成此次出走不走東沙河，而是相反方向，過清源溪，翻黑貓嶺，從南面繞過東沙鎮，然後再往西，到大蛤蟆灘。
到了大蛤蟆灘就要等機會了，看看有沒有船肯出海，哪怕是條舢板也行。要是有船，阿成想到大榭島去。
阿成聽說，定海的抗敵自衛團總部就是撤往大榭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