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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避開外界視線，終於到了一處戒備鬆弛的城牆之下——誰會猜到她偏不走門，要越牆而過？
心裡默唸著：遠離，遠離，再沒有下一次！
確定四周無人，準備躍身上牆，然而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別上去！”
落落無奈肩一鬆，“你怎麼……”陰魂不散。
她回頭看到“華封襲”此刻的樣子便話語中斷，愣住了。
他是匆忙跑過來的——起伏的胸廓、急促的呼吸、面上的惶恐，為的是她，與她後面的牆。
他停在那兒，朝她伸出手。
落落憶起當年自已站在宮牆之上的最後一刻看到的，他在雪中一面朝她伸手一面不停奔跑的場景。兩副身影頗為巧妙地重合。
那隻手向她移來，很快便抓住，恍惚中她仰面跌入的不是冰冷，而是熾熱。
他又一次抱她進懷中。
他俯首閉目，環緊雙臂，貪婪地感受。她半張臉貼在他頸肩，也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以及他給的觸感。
一個氣息帶動另一個氣息。
他們似乎就這樣抱了很久很久。長時間的無言總結成他一句話：
“跟我回去。”
*
該如何說她任性？走時毅然縱身一躍，留時，因為一句話就沒了遲疑。或許是註定的。或許是好的。
太生沒有辦法阻止她回去。
“太生，別不理我。”
小水怪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只有普通小犬的大小，落落坐在桌前認錯似的一下下地撫著它的背。
太生總算肯“說話”：“早知道就不聽你的來樊水。”
說什麼重生等於重活、往昔已逝當忘記所有，女人是善變的！
都怪那姓華的，男人也是善變的！
“別生氣啦，我發誓行麼，以後他若有半點對我不好，我馬上離開他——還有，他若對你半點不好，我也馬上離開他！”
仍像個小姑娘。太生氣消大半，轉而笑了。
一會兒門外傳來動靜，隨後有人敲門。
“雲霜？”他溫和的聲音，“給你送些衣物與吃食。”
他們在樊水城一家客棧暫歇，“華封襲”的屋子就在隔壁。
落落抱起小水怪去開門，“華封襲”身後跟著的幾個端送物品的女工見到她手裡抱著的活物時被嚇了一跳。
“放進來吧。”落落不在意，側開身放女工進去，女工看見“華封襲”點頭同意才敢進。
“華封襲”站在門前，看著她懷中之物，“這是……？”
怎麼這妖物瞪著朕？
面對“華封襲”，落落不倨不恭，也沒有待太生一樣的親切，但對“華封襲”來說無論如何比曾經好了許多。
“太生是我的朋友。”
女子垂眸輕撫小水怪，可見待之珍重。本著對小妖物能替他陪伴女子的感激，“華封襲”抬手想摸摸小水怪。落落倒未介意，而小水怪拒絕，在男子碰到自已前恐嚇地張嘴就想咬，令那手下意識縮回，然後它脫離落落跳進屋中不見了。
“哎。”“華封襲”叫了一聲。
落落說：“它不大喜歡你。”
“華封襲”看向落落，只好放棄。
女工行了禮退走了。剩下二人相對無言半晌。
“你不可以欺負太生。”
“華封襲”看著落落，和風細雨地笑道：“好。”
那笑沉穩又款款深情。
眼前如夢似幻，落落實不敢將印象中他素來孤冷的樣子同現在的樣子重合。
“你真是華封襲嗎？”眼裡是乏力的迷茫與懷疑。
“我是。”
“你可曾覺得……遲？”
“遲。我本以為，將永遠失去。”
“可你不曾擁有。”
“……以後呢？”
落落別開視線，不同於以前的冷靜，“在你。”
值不值得歸去？
值不值得幻想？
值不值得，既往不咎？
……
幻想不待持續長久，一朝破滅，錯不在他，不在她，不在它，在命。
客棧附近有條不大不小的運河，有天落落髮現太生不見了，不久後城中傳出河那邊出現一頭兇惡河妖襲擊市民，死了好幾人，岸堤見血，全城恐慌，求慈悲女俠（皇后的訊息當然不能草率言傳）、求無上的君主，降妖救城。
只有太生和死去的人知道，也只有窺視者知道——偷偷外出散心的太生從河裡游出，只安靜地在河邊走。最弱小時它無兇相，無惡念。忽然冒出來的幾個人，靠近試探時發現它無威脅，遂圍住它，戲弄嘲笑。
醜八怪？
臭妖精？
它自是習慣，跑開。
他們追逐喧譁，用東西砸它，逼它受困。
人人厭惡，沒人愛？
妖精活該被打？
曾逍遙自在的它，曾差一點一步成人的它，如今已“失去”她的它，戾氣入身，一念成魔。
……
“華封襲”先得知訊息，當時在外，迫於事發突然，執兵馭馬，親率護衛與當地軍兵前往緝拿。
他到時看到的是那妖怪身形碩大、青面獠牙、目竄紅光、嘶聲震耳，對著那些拼死抵抗的巡兵或城民踩踏、衝撞、噬咬。地面是一幅斑駁陸離、觸目驚心的血畫。
落落是出來找太生時得知的，抵達時場面混亂不堪，魔化的太生傷痕累累，被眾多追兵圍捕，打頭的則是“華封襲”。
枯骨長鞭斬斷飛箭，斬斷利刃，最後抽打在地面形成觸目驚心的波折的裂紋，橫在他前方，像一道決絕的界線。
他看到她，緊急將馬勒停，叫停所有人。
“停！停下！”
落落的青紗未罩住臉，圍掛在肩上。落落女俠頭一回以面示人。
她扔下長鞭，跑向太生。
“太生，太生！”
它是太生，只有她認得。
她抱住它腦袋，“發生了什麼……”
她顫抖著手，虛撫它面上的新鮮傷痕。
太生最後的理智只留給了她，她聽到太生絕望地哭，“不是我……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對不起……對不起……”
她將臉貼上它腦袋，“沒事，沒事的……我帶你走，你要好好的聽到嗎？”
“對不起……”
都不給她搶救的時間和挽回的機會，大妖獸失力倒下，身形縮小，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癱跪在它身邊，似被陰霾籠罩，悔恨與哀傷令她泣不成聲。
“別過來！”她哭吼。
背後已翻身下馬的“華封襲”腳步止在鞭子前，他伸出手去，“雲霜……”
只怕再無法夠著。
“我不該，不該來樊水……”她背對著他哽咽著說，“不該遇見你。我不該來，不該……”
“雲霜，我……我不知道……”
他還是想跨過去。
“啪！”
枯骨鞭碎了，飛濺掉落，一地殘片，似人的亂骨，似一種奇怪的祭祀。
她抱著小水怪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久前它還活蹦亂跳，不時跟她抱怨然後被她逗笑。
“華封襲。”她未轉身，最後一次叫他的名字，“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一刀兩斷，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別再纏著我。”
“華封襲”跨過了枯骨。
“滾開！”她厲聲怒吼。
“華封襲”知道他跨過去也沒有用了，他只能保持那段距離，不安又心痛地遠遠跟在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相隔甚遠，沒有交流。
落落沉浸在悲痛裡，無視一切，無視那些驚奇的人，無視四周的狼藉，無視地上的血。她沉重地邁著步，淚滴落到太生身上。
街道前面有盡頭，她卻再也不覺得這裡寬闊，不覺得天地寬闊。哪裡都不寬闊了。
別人不知道，她不知道，太生也不知道，因為落落來自太生另一半元神，雖彼此割裂但仍頑固地關聯，相生共存。
天理昭昭，天道輪迴，一半絕了，另一半要歸還。
落落倒地的同時“華封襲”衝了上去。揚起輕衣，揚起青紗，緩緩降落，歸於平靜。
她死在了路上。
盡頭，如此悽美，如此蒼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