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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垚欽曾經也是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對那些天命之說不顧一屑，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自已想要的是什麼，可以說長這麼大，他的人生規劃中只出現過楊濤這麼一個意外。
掙扎許久的他依然下意識地做出了自認為理性的選擇，卻搞砸了。
他高估了自已的理智，低估了自已對於感情的依賴和需求，他以為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只是以一種自我感動式的犧牲來換取自我欺騙式的各自安好。少年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們從伊甸園裡摘果，卻必須要求在象牙塔裡種花，任何被他們認定為不夠純淨的東西，都有可能成為蠶食花朵的毒蟲，當他們覺得象徵著自已愛情的那朵花被毒液沾染浸蝕了，便會將它連根拔起，去播種下一朵純白無瑕的花。而黃垚欽並不願看到他和楊濤那朵花被浸蝕的面目全非的樣子，便提前為它葬下了結局。
時過境遷，當少年人發覺自已誤殺了當初那朵花時，被他弄壞的愛人，拉著他的手跪在神明前為他們的愛情虔誠禱告祈願的那個19歲的無畏，早已不再屬於清融了。
17歲的清融未曾做過其他錯事，只獨獨弄丟了無畏。
18歲的黃垚欽將花埋在金陵城的泥土下，頭也不回踏上南下的路。他在新的俱樂部的例會上立下豪言壯志——我會帶領eStar重回巔峰，拿下下一個冠軍。總歸是背上了壓力和責任，總歸是有了不能辜負的人和事，總歸是不能再把奪冠當作只為自已而做的夢，好在相較於曾經那個在自已不擅長的位置中迷茫落淚的少年，擁有雙冠fmvp身價的清融已足夠有自信有底氣說出那些話。
但緊接著，他就在新教練新隊友善意的起鬨中又捂住臉，預設他們開他的玩笑，笑他話說的那麼囂張說完就害羞，笑他是酒壯慫人膽的小黃。是的，他成年了，屬於十八歲的囂張裡多出了酒精什麼時候慫過，冰涼的指尖用力覆在發燙的臉頰上按出紅道白道的印子，無人會透過他的指縫去細究一個微醺之人的神情，就像無人知道此刻的他心中腦海中正捲起通天的浪潮，潮退後的心臟是一片面目全非的糊塗，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無畏。
他還是那樣清楚地記得故事的最初，夢想遙不可及的樣子，比賽接連的失利，質疑和罵聲鋪天蓋地接踵而至，隊伍的動盪，以為從被迫輪換到並不擅長位置的迷茫和自我懷疑中來，他從來不是標榜自已是個心臟強大的人，但他並非是一廂情願的孤勇者，他有教練，隊友和愛人。那些前路未僕籍籍無名的日子，都是他捏緊無畏的手，和他一起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南京的深秋寒涼蕭索，訓練室的燈光日復一日地映照出玻璃上半透明的水汽，他們總是留到最晚，為磨合出中野最佳默契不斷調整練習手法陣容。伴隨默契一起進展的是感情，有成就感的夜晚總是愉悅而興奮的，於是他們會在所有人都走光的走廊，樓梯，隱秘的拐角，避開監控，小心翼翼的抱在一起接吻。
無人窺探的角落滋生起的火苗，在秋末冬初的寒流裡格外招人貪戀，兩人心照不宣地呵護著那愈燃愈烈的火苗，並任由他在那場冷咧咧的乾燥的北風中燃成燎原之勢。
他們之間並未有個真正意義的告白，無論是楊濤對於黃垚欽，還是黃垚欽對於楊濤，少年人的情絲在曖昧中拉扯得斬也斬不斷，當楊濤把黃垚欽堵在天台上親吻時，一切情愫就已全部明瞭。
他們瞞著所有人在一起。
卻又夢想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但少年人不知，原來歷盡艱難後的成功只是章節中的一次小小高潮，所有的勝利和圓滿都只是推動故事發展的情節而已，而故事從未沒有結局。
他們是會再次輸掉的。
乾癟的麵包長出黴點，爛熟的果子生出蛀蟲，華美的外袍爬滿了蝨子。
現實的打擊來得那樣快，快到兩人都猝不及防，註定走散的隊伍和註定分頭的事業給不得他們選擇的餘地。
他們在沉默中爆發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
然而還沒等到黃垚欽想通，楊濤就來找他道歉了。在親吻和擁抱中，感情維繫住了它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卻在黃垚欽心裡埋下了一枚蠢蠢欲動的炸彈。
“說不定你已經同別人這般默契了，我還不在首發名單上呢。”話說出來他就知道對方會皺眉頭，可他還是沒有管住嘴巴。
楊濤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很有默契不提一些事情，好像淡忘就等同於不存在一樣。
枷鎖下等待的日子使他開始孤僻，不甘，自我懷疑。奪冠帶來的自信和驕傲一點一點被磨平，徘徊在蕩然無存的邊緣岌岌可危。
焦慮到失眠的夜晚，他會緊緊抱著楊濤，好像愛人的懷抱能替他遮擋掉著呼之即來的風浪，但愛人也只能緊緊抱住他，說這些哄他入睡的話。
直到深秋的雨水如期而至。
“有人要我了。”他說。
對方笑著，“等我們十八歲的阿融上場大殺四方，有些隊伍後悔的時候呢。”
“那你呢？”
他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卻好像是在透過他看些別的東西。很久，他才說，“想我了，就回來看看我，我就在這裡。”
黃垚欽點點頭，上前抱住他，閉上眼睛。
可我問的是你是否會後悔，傻哥哥。
你將我招惹到手時，可曾知道我想要的喜歡，是一輩子的事麼？
我們是自已故事中的主角，卻是他們故事裡的螻蟻，渺小而微不足道抗爭甚至都不能被看到，我們連自已的前程都無力掌控，我們的愛情，真的配在你我的未來裡有一席之地嘛？
黃垚欽從來都不是那朵被圈禁在玻璃罩傻等主人的玫瑰花，他只能接受自已的命運是在對方手中盛開與凋零，當風沙來臨時，對方試圖將他放進保護罩，送去風平浪靜的地方豢養與等待時，他便選擇扎破對方的手，全身而退。
“很多事情都是自我感動罷了，你見過現實中有幾個是指著愛情活下去的，你沒有想象中那麼愛我，楊濤。”他還是對他說了這句話，他扮演著輕佻無情的負心人，玩弄感情的壞小孩，字字句句對他輸出編排好的謊言，他看著對方憤怒又受傷的神情知道自已成功了，但當他對他說出最後這句話時，卻還是期待他能夠反駁他。
他沒有等待反駁的機會，卻等到了他那句——“我記得你說的話，但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一語成讖，孽力反饋。
他有多不想讓他記得，就有多後悔當初的故意。
如果不是在聽到楊濤最後的那句話後，他披著他的衣服蹲在門板後哭得腦袋空白，他可能會開啟門拉住他的。
拉住他，告訴他黃垚欽後悔了，他就是故意的，他試圖僥倖地激起楊濤對他們愛情忠貞的反駁，試圖從對方的反應中窺他對兩人未來的勇氣，告訴他他只是沒有安全感，需要他一個絕對強硬的態度對他們今後可能要面臨的危機做出承諾。
可他最後只是講水流聲嘩嘩開到最大，他只是個害怕聽到否定答案的膽小鬼。
他走的時候留下了身上那件楊濤的衣服，留下了手串，一切與他相愛過的證據都被他留在了南京的基地。
大家都來送他出俱樂部——除了意料之中的那個人，已經先行一步去了武漢的向陽也發了資訊說在那邊等著他，黃垚欽拒絕了大家送他到機場的好意，卻在車開到半路時喊司機師父調頭。
他最後還是帶走了一樣東西。
2021年秋季賽，終於熬過那段陰暗日子他再次問鼎冠軍。
他穿著武漢的隊服，站在藍白色的隊伍中，向著臺下發表奪冠感言。視線裡的金色雨逐漸模糊，他想起上次奪冠時身邊站著的人，和他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夢。
17歲的清融要和心尖尖上的人一起高舉獎盃，要藉著世人為他們勝利而送去的歡呼，作為對他們這對戀人送上祝福的瞎想。
18歲的清融對著所有人為他們的勝利而歡呼的人說，我要感謝一個我愛的人，感謝他對我的默默付出。
——那註定不能實現的夢，就用他少年時代的最後一次荒唐任性來成全吧。
或許他在看，希望他不懂。
至此之後，只是對手。
成長永遠是長大的難題。
在上海的基地躺了兩天，黃垚欽的病很快就好了，向陽也重複了兩天手動把縮在被窩裡的人刨出來，再把粥碗塞到人手裡的工作。
黃垚欽這兩天來的生命體徵維持活動就是靠在床頭上那隻比他還大點玲娜貝兒身上，有一口沒一口咬勺子，又或者是在沒有被向陽掀被窩喊吃飯時，抱著傑多拉尼睡得頭髮亂七八糟。
向陽看著自打從前男友那回來就變成了新概念木偶人的嬌柔逆子，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形容自已的心情。
“那麼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養著養著就成豌豆公主了。”
豌豆公主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這兩天說話都不超過十句話，怎麼，嫌說話浪費體力了？”向陽看著他。
“訂了明天下午回武漢的機票。”他只挑了重點講。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向陽看著他的樣子，誒了一聲，最後還是問道，“什麼進展了現在，我還能提他嘛？”
“就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唄。”
造孽，心裡想，你現在這副好像被渣男騙身子騙心裡外騙了個透的樣子，要不是知道對方是楊濤，我能忍到現在才問你嘛？
前天接到楊濤電話的時候他正在辦理退房，剛好想問黃垚欽要不要一起退掉，他們一起回基地，他的班是上完了，不知道那小子的私生活問題處理的怎麼樣了，才一猶豫，私生活物件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掛掉電話他說了一句逆子，趕緊按楊濤發的地址趕過去。
到了楊濤的酒店，黃垚欽還在睡。據楊濤所說，已經退燒了，他交代給向陽剩下的藥，便忙著趕商務去了。
“等他睡醒，看情況要不要去醫院。”楊濤壓低聲音說，“我要晚上才回來，他醒之後，先帶他回去吧。”
“你去忙你的。”向陽說，“我等下帶他直接回上海的基地，那邊東西全。”
楊濤走的急，向陽想多問他兩句話沒有時間。他想著反正來日方長，有些時間也不急於這一時瞭解，何況他也有些話要對他說，以後總是要找個時機專門談的。
楊濤離開沒多久，黃垚欽就醒了，他眼睛都沒有睜開，嘴裡就開始喊楊濤的名字，向陽在一邊涼嗖嗖的應了一聲，就見逆子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整個人縮回被窩。
“你給我出來，跟我回基地養病。”
被子下面的人一動不動。
向陽時間震動了一下，是楊濤發來的微信訊息，——“他酒喝的太多了，今天肯定會不舒服，麻煩哥哥醬了，這兩天多管管。”
向陽回完他的資訊，直接上去把黃垚欽被子掀了，“挺會的現在，找舊情人之前先喝酒了是吧。”
床上的人被拍見光，被子下的身體有點可憐地縮成一團，閉著眼睛一聲不吭。
“黃，小黃。”
看人情緒不對，向陽也不扒拉他了，他開啟微信聊天框，猶豫要不要再多問楊濤幾句，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能顯得不是在窺探隱私。
畢竟面對前隊友，和麵對逆子還是不一樣的，就在向陽進退兩難時，黃垚欽動了一下腦袋，終於說話了。
“他走了是吧……”
“走了，去趕商務活動了。”
黃垚欽垂下眼簾，又將自已縮成一團。
“你躺著吧，舒服點了我們再走。”向陽看著他的模樣終歸還是不忍心，“我叫點粥來，墊墊肚子好吃藥。”
他其實很想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小黃再給他發了那條不會回酒店的訊息後就在沒後續，任他在那邊一條接著一條的問號。今早趕來的時候他還盤算著要把事情一次性搞清楚，但這兩人之間氛圍太奇怪，楊濤走的急，剩下一個半死不活對逆子在床上裝蘑菇。
逆子的模樣明顯是進展受挫的，而楊濤，向陽方才剛到時他試探睡夢中的黃垚欽是否發燒的樣子——他才不信楊濤平時對隊裡那群男的也是這樣貼臉測體溫的，那畫面看的他甚至有些理解逆子對這小子念念不忘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情。
緊接著門鈴響了，是酒店服務生進來送餐食，甚至是他趕活動走那麼急，臨行前還不忘囑咐酒店給生病的舊情人做了粥。
向陽怎麼都覺得黃垚欽有點當局者迷的味道，要麼是楊濤故意在人不清醒的時候給希望，否則以他旁觀者的視角，楊濤對黃垚欽的心思並不清白。
後者倒是肯爬起來乖乖吃藥吃飯，但就是嘴巴跟蚌殼似的緊閉不說話，回來基地養了兩天病眼看著精神狀態好了起來，又說自已要回武漢。
“我要能透過你現在這副樣子看懂你們的狗血八點檔，我還需要問你？”向陽說道。
黃垚欽挽著玲娜貝兒的胖手臂，和女明星並排躺著床頭，明顯還沉浸在自已的情緒裡沒出來，就算終於肯開門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
“放棄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有點累了。回武漢待幾天，離他遠一點，可能有些事情就能想明白。一直這樣下去，也只是給他添麻煩。”
可以不被喜歡，但不能被厭煩。可一直放任自已待在他的磁場下，就永遠無法控制自已想要去接近他的衝動。
這種失控感讓他茫然又害怕。
兩天了，向陽終於聽到黃垚欽說了一段完整的話，但明顯狀況不好，他真就嫌說話費體力似的，說完就又從床頭滑進去，繼續當蘑菇。
最後向陽也只能隔著被子拍拍人，說，“那就回去休息吧，本來就不是短時間就能解決的問題。”
被子的人唔了一聲。
“有情況及時溝通，碰釘子了找爸爸哭個鼻子不丟人。”他換上輕鬆的語氣。
黃垚欽回武漢的當晚，正好是楊濤他們簽約某平臺首播。他特地關掉飛航模式，手機裡鋪天蓋地都是推送他們的訊息。他回基地的路上點開刷了幾條，隱約有點心煩，便鎖了屏開始閉目養神。
下午在機場被私生圍堵，使得情緒本就不好的他難得借平臺輸出了一點火力，落地武漢時還不晚，他偷偷去楊濤的直播間看了幾眼，他是切出賬號用遊客的身份登入平臺的，因為沒有使用任何遮蔽功能，點進直播間就被鋪天蓋地的彈幕和打賞刷屏，Hero的幾個人和gemini他們打五排，毫無技術含量全是節目效果。黃垚欽聽的耳朵轟轟的，在楊濤的臉又一次被打賞的火箭擋住之後，他麻利的退出了直播間。
終於獲得安寧的大腦裡，只剩下楊濤1-11的干將莫邪的戰績。
黃垚欽的嘴角抽了抽，扯出幾天來的第一個笑，但很快，這點忍俊不禁就在情緒的海洋裡沉底。
他們用努力換來了名氣，名氣將他們帶入令人喜憂參半的名利場。當初踏進職業電競這個圈子都是抱著純粹打著比賽拿冠軍的赤子心，但說到底一切既定規矩也不過是資本運轉下的原則，他們實際和其他各行業並沒有什麼不同，謀一份工作，服務於自已所從事的行業罷了。
他們的支持者中，滿腔熱血追比賽的人還是佔大多數的，但單純將注意力放在職業選手的手法和能力上的卻逐漸減少。但這兩年來，隨著電競圈的大眾化，他們走進越來越多的人的視線之中，受關注的點已不再侷限於職業水平，他體會尤為深切——擺脫了生長期的尷尬後，有關他相貌的稱讚比比皆是。
他好像也能漸漸體會到楊濤當初的感覺，偶像效應應聲凌駕於競技精神之上的包袱，即使是關注他外貌的人遠不及楊濤的那樣多，也常常使他無所適從。
方才在機場被私生圍堵懟臉拍時，他就在想，這樣的事情楊濤經歷的大概不計其數，甚至連他日常生活起居的俱樂部都不是當初那個能供他們肆意妄為的地方了，但黃垚欽不曾見他為此有過情緒。如今的楊濤是觀眾想要看到的那個無畏，兩年前採訪席上還是口無遮攔偶爾出出金句的傻小子，兩年後會遊刃有餘的對著鏡頭話筒玩弄起文字遊戲，至於現在私底下的楊濤是怎麼樣的，恐怕連現在的黃垚欽都無法斷言——除非他自願漏給大眾，否則別想有人扒出他的真面目，包括當下屢屢碰壁的黃垚欽。
想想自已當初竟然還浪費了不少情緒在介意與外貌協會的追隨者們分享自已男朋友的魅力這件事上，黃垚欽就覺得可惜又可笑，那樣獨一無二，明目張膽的偏愛，都無法滿足一個滿腦子都是羅曼蒂克的人對於安全感的需求，楊濤當時該有多無奈，自已當初但凡成熟一點點，懂得成名的代價是什麼，都不至於將兩個人的愛情看得那樣悲觀。
回到武漢俱樂部的基地時，黃垚欽已經被折騰得很困了。大病初癒，趕路換乘，精神內耗，哪一項都能成為讓他立刻躺床就睡的理由，但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時，手機傳來了微信提示音。
7:【圖片】
7:沒出什麼事吧？
7:回武漢了？早點休息。
圖片是他下午機場發的譴責私生的微博。
黑暗中黃垚欽刷地瞪大雙眼，清醒得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