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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琸寧扶著何昕妍下了馬車，她轉過身對馬伕說道：“莫師傅不必等我，你先回府上，跟魯媽翠枝說一聲，也不用準備吃食，我晚些時候自個兒回去。”酒樓的夥計早已迎在門口，章琸寧他自然認得，但見他身邊有個美貌女子，有些吃不準來做什麼，試探道：“章大人今晚來是？”
“來吃個飯，還有包間麼？”
一聽這話，夥計全身鬆弛下來，臉上立刻堆滿笑容：“有的有的，樓上都是空著的，二位裡面請。”
走進大堂，酒樓只有稀稀拉拉幾桌在用食，不復幾日前的熱鬧，堂中的石磨亦不見影蹤。夥計見二人停下打量，苦著臉道：“唉，這幾日生意淡了很多，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恢復。”章琸寧安慰道：“無礙，過陣子就好了。對了，能不能去元宵那晚張公子的包間?”小夥計忙點頭，“當然可以。”他領著兩人上樓進屋安坐好，手腳麻利地倒好茶水：“看二位想吃些什麼？”
章琸寧點完幾樣，似不經意地問：“十五那晚張公子是帶了侍妾過來？他以前來過麼？”
“是呢，一對璧人十分養眼，兩人天黑到的，叮囑著不用專人伺候，估計在裡面濃情蜜意，小的們自不敢打擾。張公子也前來過，但元宵夜是頭一回，以前帶過誰哪還記得。”夥計說完又用眼神頗有深意地來回打量他二人，何昕妍低下頭去，章琸寧點點頭，若有所思，他繼續追問，“陸大人包間在隔壁？你可見他們開門到過對方包間？”
夥計凝起眉頭：“小的們忙得不行，實在沒注意，不過應該沒有。陸大人年年十五都來，菜品我們都能背下來了，上好菜任何人不得驚擾直到他出門。張公子來的時候那門緊閉，他還隨口問了聲誰在裡面，我不敢說陸大人，只說一位老者，他噢了一聲，想來應該也不知道里面就是陸大人，更不會去包間裡了。”章琸寧點點頭。
待夥計退下去、包間門關實，章琸寧指著桌上的物件，“這畫是我們早上去那探子住的客棧房中看到的......”他將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若是這樣，顧大人他們搜到的東西應該就是關鍵物證了”，何昕妍歪頭看他，“為何你還覺得這畫有問題？”
“那搜到的物件回頭我再去打聽，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畫不大對勁。”言畢他將畫開啟，何昕妍拿過來仔細端詳，“這畫構圖簡單筆法粗糙，初看上去並無不妥，但確實有些不合情理。”章琸寧眼睛一亮：“你也這麼覺得？”
“嗯，這美人說她在舞吧，這衣裳沒有飄揚之感，說她揚手要飛天吧，但這面遮得又有些看不懂。還有這處......你過來看”，何昕妍將畫推到他面前，指著女子的袖子，“遮住臉的這處袖子墨色較別處新些，好像是後畫上去的。”章琸寧將頭湊過去瞧，“確實，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新墨擦去的？”
“這個恐怕難辦。”
他皺起眉頭，用指頭觸了觸，蹭下一塊舊墨來，他正要放到鼻子下面去聞，何昕妍突然想到他前世中毒一事，心裡一慌，伸手去拉，“小心！”她緊緊地抓住了章琸寧的手。
正此時，夥計開啟門高呼著“上菜了二位”，見此情形一下怔住。
章琸寧先回過神來，另一隻手將那畫兒一卷，淡然道：“放下吧。”何昕妍鬆開手後臉色漲紅，幾步跨到窗邊不再看屋裡。酒樓夥計早已閱人無數，笑嘻嘻地走進來邊擺盤邊嘴皮翻飛：“咱們這個房間哪就是特別有美人緣，前幾天張公子身邊的那位亦是美人，跟這位小姐一樣，上菜時也看到她站在窗邊賞月，如仙娥似的。菜上齊了，有事直管叫我，慢用.....慢用哈。”
待夥計退出，章琸寧覺得自己的那隻手上仍有剛才被柔荑包裹的溫度，他按住心中波瀾，見何昕妍還在窗邊站著不肯轉身，想辦法化解尷尬道：“夥計果然會說話，夸人都能一起誇上。”
“你說那畫上畫的會不會就是女子站在窗前？”何昕妍沒有接他的話，彷彿如夢囈自顧自地說著。
章琸寧一愣，看著她站在那裡，窗外一輪明月，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片刻後低聲道：“是了！畫中女子閣樓賞月，就是這麼個圖，因怕被人看出端倪故在袖子那添了幾筆，既遮住臉，又似舞似仙的，讓人看不出原貌。這就對應上了——元宵之夜顧大人蘇參將看那探子直接翻上了二樓，因為要與他見的就是如圖中所畫的這般，一個站在樓中賞月的女子。”
“那晚除了張公子，還有其它包房中有女眷麼？”何昕妍轉過頭問。
“沒了”，章琸寧心一點點冷下去，臉也愈發肅穆，“只有他的房中有，顧大人特意遣來了鎮撫司的女官為其搜身，大家都記得清楚。”看著他陡變的臉色，何昕妍走過去倒上一杯茶水遞到他面前：“搜出什麼了麼？”
章琸寧臉色緩和了些，“沒有。”
“那你這般凝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馬上要去拿人了。”何昕妍調皮一笑。
章琸寧伸手摸了摸臉皮，“有麼？”他嘆口氣，將那茶水一飲而盡，“真的會是麟階麼？我不敢信.....”
“今天倒要換為我張公子說話了，雖然我想的與你一樣。可是說到底，這些都是猜測，算不得鐵證如山的實證。若是憑畫就能定下罪名，有些太過隨意，想來也不是你章大人的查案風格。”
“這......倒是。”章琸寧眉頭一鬆，“看來我得去仔細核實下今日樹裡搜出來的物件，再相看思量下。唉，不過今日開罪了蘇參將，一時半會恐怕未必能知曉。”
“不必太過憂心，韓總兵對你似乎青眼相加，蘇參將自然要賣他幾分面子，再說上幾句軟話應無礙。”
章琸寧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有兵營及錦衣衛這些大人，我這裡不過綿薄之力，而且連他們都沒去找麟階，你會不會覺得我小題大做和自以為是？”他抬頭小心翼翼地瞧向何昕妍。
“那倒沒有，查案麼——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自然各個細微之處都該注意，最後定罪當憑證據，您辦了這麼多案了，心中有數。我信你。”
章琸寧咧嘴一笑，將那畫放在一邊，伸手盛出一碗湯糰端放到她面前，“今日我們既來酒樓，好好吃一吃才是正經，不管案子了，元宵那夜估計你沒正經吃上，今天算補上這一頓。”何昕妍亦笑，“是沒吃上，正要吃錦衣衛就闖進來了，後來又是搜身又是記錄的......”她一下閉住了嘴，“搜身”這兩個字一出，章琸寧從臉紅到了耳朵根，何昕妍也起了羞意，但心中更多是好笑，“怎地我還沒臉紅，他倒先成關公了”。
兩人低頭吃了半刻，章琸寧似不經意地問：“剛才你讓我小心是？”聽得這話，這下輪到何昕妍的臉燒起來了，她原以為兩人把這小事略過了，沒成想他又提了起來，只得實在回答，“我怕那畫上有毒。”
“不必擔心，哪有這樣的毒物，放置這麼長時間還能起效。”章琸寧不以為意。
“以後不管在哪，還是要注意些，特別是你入了兵營後......”何昕妍怔怔看向他，雙眼裡透出關懷，更有一份焦灼和擔憂。章琸寧剛想說她過於小心，一對上她的眼睛，心裡的波瀾又開始泛起，“好，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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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章琸寧還是按捺不住去了兵營裡打聽訊息，蘇大其見了他鼻子裡哼一聲便走，分毫情面不給，倒是馮鎮分外客氣，將後續事宜說了個清楚：“那日顧大人搜得的布上確為那探子所記，將城中總兵下的兵馬位置及大致猜測的人數都畫了出來，但估計他只在城中待了兩日，所記不多，亦很粗糙，即使真被貢噶拿到了也不足為懼。”
“謝馮千戶告知”，章琸寧點頭，“......陸大人與張公子那邊......”
“那探子是要去刺殺陸大人。”
章琸寧瞪大雙眼，“刺殺陸大人？為何？”
“他說要做一件驚天動地之事，取個高官首級，報他們貢嘎的家仇國恨；陸大人不是年年元宵要在瓊元酒樓緬懷亡妻麼，他不知何處打聽了，那晚便潛了過去，估計一時半會沒找到是哪所包間又被錦衣衛逼困，才沒能出手。”
“明白.....這樣倒說得通了。”章琸寧點點頭。
“錦衣衛已向萬歲稟明瞭前後，萬歲爺重賞了蘇參將，大有提拔重用之意。這兩天蘇參將十分高興，你尋空與他低個頭，便沒事了。”
“多謝馮千戶。”章琸寧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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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琸寧出了兵營，有些悵然，他邊思索邊隨意走開去，不多時，到了青桂街的布莊上，他心下暗暗嘆：“怎地又不知不覺到了這兒。也罷，進去告知何小姐一聲，讓她心中亦有個全譜。”
他一跨進門，傅東迎了上去：“章大人，今日可正是巧了，張公子也前腳到了不久。”
章琸寧一愣：“麟階來了。”他疑惑地往內堂走去，見何昕妍正在與張麟階說話：“多謝張公子照拂，上次的事情又寬宏大量不計較我們布莊。”張麟階搓手笑道：“不必客氣，咱們都是琸寧的好友......哎，說曹操，曹操到，琸寧你來啦。”
“恩，你又來買布料麼？”章琸寧淡然坐下。
張麟階點頭，“你來是？”
“跟何小姐說說元宵晚上的敵國探子，她家一個護院上次亦在瓊元酒樓，正巧碰上這事，何小姐便一直想找我問問。”
“是呢？章大人，現下有眉目了麼？”何昕妍立刻了然，接上話。
“已經查清楚了，探子在金陵裡到處打聽，留下了證物被顧大人搜著了。”章琸寧看似回答何昕妍，眼睛卻一直盯著張麟階，對方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怎麼搜著的？”
章琸寧將事宜簡單講了一遍，張麟階聽完點頭：“原來如此，還真不知道陸大人就在我旁邊，早知應該過去打個招呼，若是那探子進來時再保護一二，那晚的功勞還能有那顧銘昌什麼事。”
“你似對顧衣衛不甚有好感？”章琸寧冷聲道，“還是怕他們發現什麼？”
“當然沒什麼好感，腦子沒有的東西，一幫子跟著骨頭走的......”張麟階的“狗”字還沒有說出口，已經收起臉上表情，“若是有人成日地在你府裡府外的繞，你煩也不煩？”
“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他們不聽不看的，沒有辦法。“章琸寧端起手中茶水。
“所以能不恨麼？平日也就罷了，偏元宵那日我正與窈兒情到濃處......”
章琸寧聽到此話，口裡茶差點沒噴出來，何昕妍轉過頭去，只當什麼也沒聽見，張麟階卻自顧言道：“他們卻在咚咚敲門，又要闖進去搜，你說我能讓他們進麼？”
“明白了，”章琸寧放下茶水，意味深長道，“我看你這侍妾才是關鍵，哪哪都有她，上次金絲錦，這次酒樓裡敵國探子，都這麼巧。我哪天能不能見見這弟妹？”何昕妍也轉過身來含笑盯著張麟階。
看著兩人都這般打量自己，張麟階一愣，他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道：”隨你們怎麼想。人你隨時可以去我府上見，不過先說明，她雖沒有何小姐美，倒也是個我見猶憐的，你不許嚇她。我現在就回府，你與我一起？”
章琸寧見何昕妍翻了個白眼撇過臉去，笑了笑：“算了，那先不見了。”
張麟階哼了一聲，起身飄然而去。
見他走了，何昕妍小聲問章琸寧：“你覺得？”
後者笑笑：“看不出來破綻。他恨錦衣衛倒也有理，世國公前幾年還在朝上活躍得很，後來被錦衣衛聽牆角在萬歲面前抖個乾淨，差點招禍，後來便淡了什麼也不管，也不讓麟階入仕，反倒放任由他浪蕩。”
“嗯”，何昕妍點頭，“上次金絲錦的事你後來再去查過麼？”
“查過，那個叫碧蓮的侍妾確實當了不少首飾換了一大筆銀子，我又託師傅在江湖中尋找由甲二丁，雖抓不到二人，但聽他們做成個官家的大買賣，得手了一筆錢財。種種事件都算對得上吧。”
“好吧......”何昕妍亦有些喪氣，“看來是我多心了。”
“不是你多心，是我們一起多心了。不過，我前幾天聽到一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十分受教”，章琸寧嘴角一哂，“辦案需要‘多心’。”
“章大人下次有案子還是找我一起好麼？”何昕妍調皮嬌笑。
“自然。”
兩人相視一笑，明白對方與自己越來越心意相通的默契，卻都不知彼此也在小心掩住自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