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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文四年，春。
大乾，神都，紫薇殿。
酉時。
三年一度的科舉殿試，即將落下帷幕。
文武百官們交頭接耳，分列在殿內丹陛兩側。
新科進士們緊張不安，站立在殿外玉階兩旁。
羅平安站在人群中，目光穿過重重宮牆，望向那漸漸暗淡的天際。
一縷夕陽的餘暉穿破烏雲，落在他的眉頭上。
那一雙眉濃黑，修長如出鞘的劍。
劍眉下一雙眸子深邃明亮，鼻子高挺，雙唇單薄。
這是一張年輕耐看，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臉。
身長八尺，布衣芒鞋。
這已是羅平安穿越來的第三個年頭，他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的身份和生活。
上一世出身貧寒的農村少年，憑藉堅韌不拔之志，一路苦讀，成為了省文科狀元。
豈料，在參加謝師宴的途中，撞上了大運…泥頭車。
一覺醒來，換了人間。
原身也是個踏踏實實的讀書人，父親給地主當了一輩子的長工。
年近半百，娶了個風韻猶存的俏寡婦。
兩個人辛苦了幾年，老年得子。
不成想，孩子剛中舉人，一場瘟疫席捲而來，一家三口誰也沒活下來。
羅平安親手給那夫婦葬了。
他不懂得什麼天玄因果。
只知道，若是沒有那老兩口的努力。
自已這個穿越名額，恐怕是沒著落。
算是半個接引人了！
按照父母的遺願，羅平安繼續參加科舉考試。
以期用讀書改變命運，光耀門楣。
這本就是和前世差不多的劇情，羅平安應該輕車熟路。
但問題在於，這是一個妖武亂世。
邪祟叢生，人命如草芥。
奸臣當道，禍亂廟堂。
羅平安深知，在這個亂世之中。
僅憑文治，是難以立足的。
若想闖出一片天地，必須文武雙全。
因此，在準備科舉考試的同時，他也開始暗中修煉武藝，希望能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已。
就在羅平安陷入沉思之際，殿內突然傳來一陣尖細的聲音。
“天后駕到——”
羅平安循聲望去，只見穿得十分光鮮的大乾女帝李鳳儀，志得意滿地坐在六十四人抬著的鳳輦上。
在禁衛軍組成的長長鑾儀的衛護下，前呼後擁地走來了。
如此規格，看來李鳳儀對這場殿試很重視！
李鳳儀走到寶座上，居中高坐。
她在接受文武百官和新科進士的朝拜後，俯瞰朝殿，不緊不慢地說道：
“經朕掌閱，有一篇策論高屋建瓴，言辭犀利，洞察秋毫，剖析問題入木三分，解決問題遊刃有餘，令人拍案叫絕，特此欽點狀元身！”
主考官們相繼頷首，其他人則是議論紛紛。
“誰會拔得頭籌？”
“哪家門第會高居金榜之上，隴西李氏，清河崔氏，亦或范陽盧氏？”
“一朝加封狀元身，睥睨天下讀書人。誰家墳頭長草，獲此殊榮？”
李鳳儀輕咳一聲，打斷議論，“拆封！”
文武百官噤若寒蟬，新科進士屏氣凝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女官手中的密封捲上。
大乾效仿中原王朝，科舉考試採取糊名法。
即，在科舉考試結束後，為了避嫌，事先將所有考生的名字、籍貫用東西糊起來再閱卷，以此達到公平公正的結果。
女官拆封後，看著名字和籍貫。
頓時表情凝固，渾身顫抖。
李鳳儀眉頭微蹙，嬌叱道：
“朝堂威嚴，何故失態？傳臚！”
傳臚又稱唱名，它是科舉時代殿試揭曉進士三甲的一種儀式。
先由拆封官公佈名次，然後由皇帝至殿宣佈。
接著由內閣承接，傳於階下，衛士齊聲傳名高呼。
最後，是以狀元為士林華選，四方觀聽，希其風采，每歲及弟之人，不浹辰而周文天下。
簡單點來說，就是十二天之內，要將新科進士們的美名，自皇帝起，傳遍天下。
“迴天後，”女官難掩震驚的情緒，顫聲道，“新科狀元乃豫州，赤城縣，羅家村，羅平安！”
眾人聞言，一片譁然！
羅平安的名字在殿內迴盪，彷彿一道驚雷，炸得眾人措手不及。
“此人是誰？”
“豫州赤城縣羅家村？這是什麼鬼地方？”
“窮鄉僻壤竟然也能出狀元，真是怪哉！”
聞所未聞！
史無前例！
前所未有！
群臣們互相交換眼神，有的驚訝，有的疑惑，更多的是嫉妒。
大乾自立朝以來，七十六名狀元皆來自名門望族。
皇帝和世族門閥早已形成默契，每屆科舉，大家都只是走個形式。
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家輪流坐莊。
現在，一個鄉野村夫，一個旁支小姓，一個庶族庶民，竟然奪走了讀書人至高的榮耀？
還有王法嗎？
還有法律嗎？
更重要的是，一旦開了庶民入仕的先河。
世族門閥壟斷天下士子的格局就要被打破，他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這成何體統？
朝殿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安靜得只能聽見喘息聲和心跳聲。
玉階下，羅平安神情恍惚。
從前世的留守兒童，到今生的庶民書生。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為了生存，也為了生活。
兩世為人，所走過的路程，都只是為了一個目標。
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好在，都能苦盡甘來！
天道酬勤，誠不我欺！
“宣，新科狀元羅平安進殿！”
殿內傳出傳旨太監尖細的聲音。
羅平安整理了一下自已洗得泛白的粗布麻衣，迎著眾人羨慕妒忌恨的目光，趨步進殿。
“學生見過天后。”他躬身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
李鳳儀近距離打量羅平安，忍不住誇讚道：
“文章多情通其意，墨香浸透襟懷間。靜若幽蘭映窗月，動如流水潤心田。字字珠璣藏智慧，句句箴言顯風骨。書海遨遊任逍遙，風華絕代讀書人。”
“朕沒選錯！朕自即位大統，你是第一個狀元，莫要辜負朕的期望！”
羅平安再次躬身行禮，鏗鏘有力地說道：
“承蒙天后厚愛，學生當結草銜環，永誌不忘！”
李鳳儀微微頷首：
“善！”
文武百官並其他新科進士，面面相覷。
他們望向羅平安，無不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哪裡竄出來的毛頭小子，竟然搶了我們的風頭？
你一個小山溝的放牛娃配當大乾狀元嗎？
天后錯點狀元，這該如何是好？
她究竟是想扶植寒門庶族，削弱世家門閥？
還是想沽名釣譽，博取一個惜才愛才的美名？
無論如何，舊有的秩序不容挑戰，世族門閥的利益不容侵犯。
這是我們和先帝達成的共識，你怎能破壞？
文武百官們各懷鬼胎，盤算著對策。
新科進士們愁眉苦臉，面色皆難看。
這時，一文官出列，躬身說道：
“天后，臣有一女，年歲與羅狀元相仿，懇請陛下做主，讓羅狀元好事成雙！”
李鳳儀眸光流轉，奇道：
“蘇愛卿小女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華。無數名門子弟踏破門檻求而不得，為何要獨嫁羅狀元？”
蘇姓官員正色說道：
“羅狀元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正是小女心儀已久的如意郎君，懇請天后做主！”
朝殿內眾人鬨堂大笑。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蘇姓官員想捷足先登，拉攏羅平安入贅高門。
一旦羅平安答應，那麼他也就擺脫了庶民的身份。
此後的天下士子，甚至朝堂，還是世家門閥的。
不得不說，這招棋走得雖不高明，但也難以令人拒絕。
李鳳儀心中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
“朕從未替人說過媒，亦不願強人所難！婚姻大事，我們還是聽聽羅狀元自已的想法吧。”
說罷，她看向羅平安，等待著他的答案。
羅平安微微拱手，正色直言：
“學生承蒙天后和蘇尚書垂憐，誠惶誠恐，感激不盡！但天下未定，何以家為？”
蘇尚書聞言，霍然變色，指著羅平安道：
“你…你，你竟然不識抬舉！”
他氣得竟然無法組織起語言來！
朝堂之上豈有庸人？
大家都明白，羅平安這是擺明態度，不願給世家大族當狗！
驟然，朝堂中響起一個老邁的聲音。
“天后，微臣有要事要奏，懇請移步偏殿。”
一個身著絳紫色朝服的官員出列，正是隴西李氏家族的族老，當朝宰相李光甫。
李鳳儀凝神片刻，默許了李光甫的建議，率先移駕到偏殿。
這時，一名翰林院的學士悄悄溜出了朝堂。
羅平安沒有注意到這個變故，只是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隱隱約約中，他心裡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光甫到了偏殿之中，開口便語出驚人。
“天后，羅平安乃大奸大惡之徒，舞弊奪魁，不配狀元身！”
“荒謬！”李鳳儀喝斥道，“朕欽點的狀元，豈會有錯？”
作為宮斗的倖存者，剋死先帝的大女主，此刻她不知道這些老狐狸在想什麼嗎？
拉攏羅平安不成，便要毀掉他！
李光甫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躬身道：
“天后，微臣年老體衰，不堪大用，懇請告老還鄉！”
說完，撲通跪地。
李鳳儀面色驟變，心中暗罵：
“你這個老不死的，朕剛準備扶植寒門庶族，便遭到你們的激烈反對！朕還未拿你們開刀，你們倒先來逼宮了！”
不過，她心中雖波濤洶湧，但面上卻波瀾不驚，冷冷道：
“李愛卿和朕是同宗同族，如今朕帝位剛穩，正值用人之際，你怎能棄朕不顧？”
李光甫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直接攤牌。
“天后，禮部尚書許中立瀆職枉法，也該退位讓賢了！”
他知道，當朝女帝對他們這些前朝遺老一向不滿，早就想將他們趕出朝堂。
只是礙於先帝的臨終遺言，這些顧命大臣，她不能動，也不敢動！
但是現在，四個顧命大臣拿出兩個籌碼來換世家門閥的利益。
這個交易對李鳳儀來說，值得！
她要的是殺伐果斷，一言九鼎！
她要的是推行新政，暢通無阻！
她要的是千古一帝，青史留名！
一個庶民狀元算什麼？
即便讓她拿自已的女兒去換，她也在所不惜！
李鳳儀嘴角上揚，志在必得，彷彿一切都在自已的算計之中。
羅平安，別怪朕，朕本就是拿你來當一顆試探世族元老的棋子。
現在你一換二，已經超過朕的預期了！
一念至此，李鳳儀沉聲道：
“你是說羅平安舞弊，可有證據？朕自已出題、監考、掌閱，其中又如何能有貓膩？”
李光甫低聲道：
“天后，羅平安不僅考試舞弊，而且還犯有十惡不赦之罪。”
李鳳儀聞言，默然不語！
她當然知道這些老東西的手段，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那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不出意外，這些老東西早就羅列好了罪名，只待她點頭應允。
庶民跟世族爭利，無異於虎口奪食！
沒有鐵和血，就沒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
這是一條亙古不變的鐵律！
商鞅如此，王莽如此，羅平安也是如此！
李鳳儀沒有否決，只是揮一揮衣袖，讓所有人退下。
她一個人來到窗前，望著窗外漆黑一團的夜幕，怔怔出神。
少年勵志出鄉關，十年寒窗赴黃泉。
羅平安啊羅平安，你不要怪朕。
畢竟，朕借你頭顱一用，也是為了大乾的社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