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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啊，你以後要好好讀書，要開開心心的……”
“小舟啊，你啥時候帶個媳婦兒回來？我還等著抱孫孫呢……啥？你說你還小？你爺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爸都已經會走路了……”
“小舟啊，你要是不喜歡讀書，那你就去學剪頭髮，剪頭髮可賺錢了，你看隔壁家剪頭髮的陳偉都蓋樓了……”
“小舟啊，我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你給祖爺爺唱首歌吧，就那個‘一閃一閃亮晶晶……’”
“小舟啊，在外邊讀書要注意身體，這錢你就拿著，餓的時候買點吃的，別餓壞了……”
我躺在漆黑的房間，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昔日的畫面一幀一幀地閃過我的腦海。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書房，在牆上還有一張用印表機列印的黑白底的照片，照片裡一個剛學走路的小孩正在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向，一位滿臉褶皺，頭髮沒剩幾根的佝僂老人。那是我在蹣跚學步時拍下的照片。我開啟書櫃，取出一張彩色列印的全家福，那是在2017年祖爺爺百歲大壽時拍下的。關於祖爺爺的一切就只剩下這兩張沒有溫度的照片了。
我來到了天台，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彷彿看到了祖爺爺慈祥的面容。他正微笑著向我走來，口中還唸叨著那些關心我的話語。
風吹亂了我的頭髮，卻沒能吹乾我臉上的淚痕。我抬起頭，望著夜空，試圖尋找祖爺爺的身影。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這是我三歲時學會的第一首歌，祖爺爺特別喜歡聽我唱這一首歌。
祖爺爺的文化水平只有私塾，在讀完私塾後挑起家庭的大梁。那個時候農村普遍早婚，祖爺爺15歲就娶了祖奶奶。但是祖奶奶在爺爺六歲時就去世了，祖爺爺一手將爺爺和姑奶奶拉扯大。吃了一輩子的苦，也沒有享過什麼福。一天在老房子前的樹下乘涼時，祖爺爺突然對我說：“小舟啊，那陳偉的他爸是不是前幾天剛走啊……我那輩人現在也只剩我一個了……”
我不明白，這長壽究竟是一種福分，還是一種折磨？如果我到了那個年紀，看著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個先我而去，直到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人記得我。也許遺忘比死亡更加讓人感到絕望。
在樓頂待了許久，我又回到了房間裡。躺在船上梳理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現在是深夜兩點半，準確來說這已經是昨天發生過的事情了。陳達的到來絕非偶然，這更像是事先預謀好的，但陳達只有初中的文憑，平日裡的行事作風也跟精明搭不上邊。陳達嗜賭如命，當上書記前，他幾乎每天除了睡覺就一直泡在賭場裡，經常因為輸光了錢被老婆揪著耳朵攆回了家，曾經差點將他家裡老房子輸掉。但是在他當上書記後，卻反而變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那套輸掉的老房子，也不知是他從中用了什麼手段拿了回來，原來他背後一定有一個有錢有勢的的集團或個人在支援他，他充其量也只是一顆得了些好處替人買命的棋子。但是他今天的舉動明顯一改往日的小心謹慎，甚至可以說是魯莽。他不可能不知道農村的習俗，社會輿論並不算在他那一邊，而且他也不瞭解國家新出臺的法律法規，準備的功夫也沒做足。很明顯，他這次的行為就是慌張的表現，也是對父親的警告，父親的手上一定有他的把柄，所以他聯合別人偷土去賣的事情並不是空穴來風。想到這裡，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已經梳理清楚了。
我想替家裡分憂，但是父親並不想把我捲進這暗無天日的鬥爭中。所以平時在家裡他根本不願意跟我講這些事情，但我能透過他的行為和表情，然後結合最近發生的事情，推出了近乎真相的可能。為了保護這個家，他在村委會忍辱負重幹了六年，遭人明裡暗裡地打壓和排擠，卻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表現出一絲異樣。他從不抽菸，也很少喝酒，那他是如何在這煎熬中度過這些年的？可能只有心中的那份“為人民服務”的信念和對這個家的責任感在支撐著他。他明白自已的能力有限，所以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了我身上，希望我能透過好好讀書提升自已的能力，帶著這個家走出困境，他能做的，就是為我找到更好的學習資源，在我成才之前維護好現在的局面。作為他的兒子，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可是我知道的太早，看的太透，在自已能力還沒跟上時過早的去接觸這個世界的黑暗面，我感到無力，也感到自責。我拿不出太好的成績去回應父親的期待，更無法改變家庭現在的處境。這種想法無法向父母表達，也無法與他人訴說。我成為了一個有情感表達障礙的人。父母對我的墮落感到著急，可是我每次回應他們的不是冷暴力就是憤怒的嘶吼，我失去了正常的情感表達能力。
我一直很清楚自已怎麼去做，該用什麼方法去提升自已，該怎樣才能考上好的大學，該怎樣才能改變家庭現在的處境。可我同時也處在一個對什麼東西都感興趣的年紀，喜歡打籃球，喜歡打遊戲，有許多異想天開的想法，也對愛情充滿了幻想，可我必須得通通壓制住這些想法，我已經很難再去體會快樂了。誰都知道高考是一條改變自已命運的路，可是很少人能夠埋頭向前趕路。走走停停，我在這條路上徘徊不前。
葬禮結束的第二天，我就要啟程趕回徐城中學準備接下來的期末考。臨走前，爺爺奶奶又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小舟啊，到了學校要和同學好好相處，不要和同學鬧矛盾，知道麼？”爺爺說著，說完他從兜裡掏出了一張50元的鈔票塞進我的手裡，“餓的時候可以拿這錢買點吃的，別把肚子餓壞了。”
“到時候學期末回家時別忘了把棉被帶回來，別讓人拿了。”這是奶奶說的，總喜歡說叮囑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下午五點我到雷城車站，在目送父親的車離開後，我轉身走進了售票臺，剛踏進售票大廳，我突然有了回雷城一學看看的想法，然後將懸在半空的另外只腳縮了回來，轉身向外走去。
雷城一中距離雷城車站並不遠，步行了20分鐘後，我來到了雷城中學的後門，此時我身上穿著的是徐城中學的校服，沒有辦法進入雷城一中。我駐足在門外張望了一會兒，正要離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後叫到：“陳舟？”那聲音帶著一絲疑惑。我扭過頭，有點驚訝，在我眼前的人竟然是張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