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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頭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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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風之會每三十年一屆,整屆比試耗時半年,從滴水成冰到夏日炎炎,比試範圍也囊括天南海北,能走到最後一輪的應賽者多半在這半年裡至少橫穿過山海域一次。

本屆閬風之會進行到如今,已經是最後第三輪比試了,參賽人數從原本的數千人銳減到寥寥一十六人,進入了每一屆閬風之會最精彩也最吸引人的部分。

有許多修士平日並不關注閬風之會,一聽說只剩前十六名了,便也提起了興趣。

僅剩的十六名應賽者被分作兩組,每組角逐出兩名勝者進入下一輪比試,一組一組依次比試。

從這一輪比試開始,閬風之會的裁奪官會催動閬風苑內的神品靈寶“周天寶鑑”,將比試過程盡數捕捉,完整地呈現給裁奪官和觀眾。

在閬風之會結束後,滄海閣會把從這一場開始的比試留影收錄集合,刻在玉簡中,對外售賣。

申少揚不幸被分到了第一組。

他與同組七個對手連半點準備時間也沒有,裁奪官報完分組名單,他們就得一個跟著一個登上飛舟,前往本場比試的地點。

富泱被分到了第二組,在飛舟啟航前擠過人群,扒在飛舟上叫他,“你上次問我買的六色蛛絲絹,我還沒給你——”

飛舟也是品質極高的靈寶,能載多人橫跨萬里,聲勢浩大,極有排場,因此催動起來有些慢,申少揚眼看著飛舟船舷上的靈光都亮了起來,發出轟隆隆的聲響,而富泱還若無其事地扒著飛舟邊緣,不由嚇一跳,趕緊說,“你快下去——我還沒買乾坤袋呢,你現在給我,我拿什麼裝啊?”

富泱空著的那隻手擺了擺,不以為意,“我猜也是.”

“我猜你還不知道你們組對手都是誰吧?”

他說,照申少揚上場比試中連裁奪官有誰都不知道的架勢,富泱打賭這人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的名字,還有擅長的法術什麼的.”

申少揚撓撓頭,他也不是真的什麼準備都沒做,至少還是稍微打聽了一下。

“那就行.”

富泱勾勾手讓他湊近點,“你們組裡那個祝靈犀是上清宗的‘小符神’,被稱為玄霖域第一天才,很強、強得離譜.”

申少揚從沒和玄霖域的修士打過交道,將信將疑,“真有那麼強嗎?”

富泱點點頭,還要說下去,可飛舟忽地綻放出明亮刺眼的靈光,隨著“嗚——”一聲的長鳴,從地面上驟然飛起,升入長空。

原本等在閬風苑看周天寶鑑轉錄比試情況的觀眾看見飛舟邊緣還掛著個人,不由譁然驚呼起來,聲浪如潮,引來駕馭飛舟的金丹裁奪官一瞥,立刻聲如洪鐘般呵斥:“幹什麼的?不要命了?趕緊下去!”

富泱聳聳肩,朝申少揚做了個“幫不了你”的表情,懶洋洋打個招呼,“走了.”

他說罷,一鬆手,在下方觀眾一陣比一陣更響的驚呼聲裡直直墜下雲霄。

這可是萬丈高空!

真要是直直摔下去了,築基修士也要摔成肉泥。

“哎——”申少揚攔之不及,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向前跨了一步,朝下望去。

隔著九重雲霓,富泱的身影如落鴻般墜向人群,引來一陣陣呼聲。

直到將要墜落時,他周身忽而升起璀璨靈光,在半空中悠悠旋飛一圈,穩穩地落在地面上。

落地時,富泱那張清秀俊逸的臉上還帶著點懶散的漫不經心。

他仰起頭,隨意揮了揮手。

申少揚:“……”

讓這人裝到了。

申少揚無語,扭過頭,目光在同組對手的臉上依次掃了一圈,垂下眼瞼,神識傳入靈識戒:

“前輩,您知道符修該怎麼打嗎?”

*

閬風苑中,胡天蓼在座位上幾乎坐不住。

先前在不凍海上遇見曲仙君,仙君隨口說要來看閬風之會,於是這場比試他壓根沒敢坐上首,專門將位置空出來,就等著仙君大駕光臨,可誰想到第一組比試都快開始了,仙君仍是沒來。

……仙君到底是來不來啊?

“仙君自有仙君的打算,我們只需聽令便是.”

上次在曲仙君面前搶先拍馬屁的那個元嬰女修叫淳于純,這會兒仙君不在場,居然還在拍馬屁,“若是仙君不來,那也只是我們沒有福分罷了.”

胡天蓼真是受夠了這馬屁精,“她又不在這兒,你拍馬屁人家也聽不見,都元嬰了,能不能要點臉皮?”

話音未落,淳于純還沒開口,他身後便傳來一聲輕笑,清風流雲一般。

——誰?

他身後只有一張從開始時就空蕩蕩的座位。

高高在上的、睥睨臨下的上首尊位。

誰能在三個元嬰修士毫無察覺時,安然高坐上首,旁若無人地發笑?

胡天蓼動作一僵。

他就像是卡住了的傀儡一般,半晌才一下一下回過頭,整張臉都僵硬到微微扭曲,勉強數次才擠出個因緊張而古怪的討好笑容,“仙君.”

是真的僵硬古怪,半點也不誇張,完全沒有元嬰大修士寵辱不驚的風範,胡天蓼這一刻也根本想不起那種東西。

他不可能不恐懼。

如今年輕一輩的小修士不瞭解曲硯濃仙君的過往,胡天蓼卻清清楚楚,面前這個瑰姿豔逸、神若清風流雲、一派仙骨神姿的女修,當初可是兇名冠蓋魔門、令魔修也膽寒的狠辣魔女。

當年曲硯濃還是個魔修的時候,無論仙域魔域,誰不知道碧峽曲硯濃?

她不僅心狠手辣、喜怒無常,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前一刻還在對你笑,下一刻就碾碎你的喉骨。

更別提她現在已獨步天下,在她手下隕落的化神修士就有兩個,還有一個跌落化神境界,終身不得晉升。

這天下悠悠千萬年,一共能有幾個化神修士?

“幹什麼這副神情?”

曲硯濃壓根沒當回事,反倒被他這副僵硬的模樣逗笑了,“我好像也沒有很兇吧?你這麼怕我做什麼?”

難道在胡天蓼心裡,她就是那種一言不合血濺當場的殺星嗎?

從魔道轉入仙道之前可能有點像,但如今她都轉修仙道千餘年了,常年避世不出,怎麼不算是修身養性上千年呢?

胡天蓼在心裡呵呵一笑:你可拉倒吧。

他是元嬰修士中難得沒有歸附宗門或開宗立派,也不曾加入滄海閣,卻能訊息靈通的,活得久了,什麼往事隱秘都清楚一二。

曲硯濃還說她自己修身養性呢?

光是胡天蓼知道的:七百年前她乘興出遊,一路遊山玩水到長風域,不知為何與長風域新晉升的化神修士起了衝突,她悍然出手,直接把那位晉升不到一百年的化神修士打得跌回元嬰,還不知用了什麼神通,阻斷對方的宗門傳承,使得對方宗門傳承千年的絕技自此斷絕。

若說七百年前的事太遙遠,胡天蓼還知道一樁近世隱秘,就在二十年前,曲硯濃還聯合了玄霖域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前往望舒域,狠狠地敲了望舒域季仙君一筆竹槓。

不算那位被她打得跌落化神的修士,當世一共只有三個化神修士,她說敲竹槓就敲竹槓,恣意妄為,無人可阻。

這樣的行徑、這樣的作風,她說她修身養性?

她自己同意,被她逐出山海域的元嬰妖王們不能同意,被她打回元嬰的化神修士不能同意,被她狠狠敲竹槓的季仙君也不能同意啊!

“胡道友是久候仙君不至,心中沮喪,一時失言了.”

淳于純笑眯眯地說,“方才我還在勸他,仙君有仙君的安排,若是仙君不來,也只是這一屆閬風之會沒有那個榮幸罷了.”

胡天蓼煩死這馬屁精了。

大家都是元嬰修士,就她最會賣乖討巧,看起來像是在幫他說話,其實還不是藉機裝好人?

形勢比人強,胡天蓼捏著鼻子認:“對,我是……太期待仙君駕臨了.”

呸!她不來才好。

曲硯濃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而過,莞爾。

“好啊.”

她逸興遄飛,“那我接下來每一場都來,讓你們多高興高興.”

胡天蓼:“……”

真沒必要在沒必要的時候表現您的善解人意——您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東西啊!

餘光裡,他瞥見淳于純的神色也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他就知道!這個馬屁精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也不想頭頂一個喜怒無常的恐怖上峰。

馬屁精就是早知道曲仙君的意志無可動搖,所以甜言蜜語賣乖,根本不像他老胡是個實誠人。

一想到馬屁精淳于純也要痛苦忍受喜怒無常的化神仙君,胡天蓼忽然覺得曲仙君來看閬風之會這件事也沒那麼難熬了。

淳于純的僵硬只有一瞬。

下一刻,她就重新揚起熱切的笑容,“這一屆的頭名實在是運氣太好了,有仙君賞光駕臨,日後出門都能自稱是仙君欽點的閬風使,這可是先前幾屆頭名盼不來的榮幸.”

除了最初三屆閬風之會有曲仙君駕臨之外,往後的二十餘屆閬風之會都無此殊榮,當初由仙君見證的那三個閬風使也早就因為各種原因而隕落了。

想到這裡,淳于純不由真心感慨:“本屆的閬風使將是在世閬風使中唯一一個經仙君見證的幸運兒,如此殊榮,連我都想退回到築基期,爭一爭這頭名了.”

這回連胡天蓼也心生暢想,忍不住想象起自己年輕時若能在閬風之會里大放光彩、奪得頭名,將是何等風光無二。

馬屁精說的也沒錯,若能得到化神修士欽點閬風使,當真是一個修士莫大的榮耀。

“都死了嗎?”

曲硯濃卻若有似無地驚異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像是紅爐點雪,恍然說道,“九百載了.”

仙途多艱,大道難成。

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已是旁人的一生。

“是該點個新的閬風使了.”

她說。

淳于純立刻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能蒙仙君欽許,登頂閬風苑、一覽眾山小,本屆閬風使必定是五域四溟這一輩的絕世天驕.”

“仙君,這一組應賽者已至比試地點,我可否為您介紹這場比試的規則?”

她殷勤地問。

胡天蓼:“……”

——這個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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