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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頭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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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風之會的倒數第三場比試設在隴頭梅林中。

“說是梅林,其實太過謙了,應該說是一片梅花海才對.”

淳于純細細解釋,“那是一片茫茫無盡的香雪海,藏有許多妖獸靈植,詭譎莫測.”

“不過,對於這些應賽者來說,最有威脅的倒不是梅林中的妖獸,而是……”

*

“——這裡的梅樹居然都是有靈智的!”

申少揚一劍挑開張牙舞爪的虯枝,微微咬牙,“可惡啊,把比試地點設定在這種鬼地方,裁奪官良心不會痛嗎?”

飛舟從閬風苑一路飛到隴頭梅林。

從萬丈高空向下望去,這是一片浩瀚無際、瑩白如雪的梅花之海,駕馭飛舟的金丹裁奪官繞著隴頭梅林旋飛一週,將他們組八個應賽者依次投入梅林。

墜入梅林之前,裁奪官宣佈了這一場比試的規則:八名應賽者被分散投入梅林,尋找藏在梅林中的寶物“一枝春”,在隴頭第三次餘霞散綺之時,應賽者需要手持“一枝春”,登上飛舟。

——大概是因為這場比試將被周天寶鑑投映給山海域所有修士觀看,金丹裁奪官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叫人乍一聽全然懵了。

“找寶物就找寶物,直接說要找什麼東西,大家各憑本事嘛,你說個‘一枝春’,我哪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上哪找去?”

申少揚嘟囔,“還有什麼‘餘霞散綺’,你直說第三次黃昏日落時不就行了?害我琢磨半天.”

“最煩這種不說人話的人!”

靈識戒裡難得傳來評點:“別大意.”

申少揚微怔:“前輩?”

這還是他參加閬風之會以來,前輩第一次主動提點他。

可他才剛踏入梅林,也並未掉以輕心,每一步都慎之又慎,為什麼前輩會忽然讓他不要大意?

靈識戒裡沒再出聲了。

申少揚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答,只好聳了聳肩:沒辦法,除非是性命攸關之時,否則前輩是不會回答的,只能由他自行破局。

墜入梅林的第一個黃昏,申少揚完完全全明白了裁奪官的用心險惡。

這片一望無盡的梅花海里最危險的並不是在此生活的妖獸,而是梅林本身。

每一株梅樹都是蘊藏靈力的靈植,生長在同一片土地,盤根錯節,同氣連枝,實際上已成了共生群體。

這些梅樹有特殊的方式傳遞資訊,與一株梅樹交手後,周圍所有的梅樹都會記下他的氣息和手段。

稍有不慎,應賽者就會落入被一整片梅樹同時圍攻的險境。

幸好,梅樹不是嗜殺喋血的靈植,也並非極端記仇的習性,與一株梅樹交手,頂多是被那一株附近的梅樹記恨,只要跑得夠遠夠快,就能擺脫被梅樹圍攻的局面。

申少揚一口氣跑出老遠,將那一片圍攻他的梅樹遠遠甩在身後,在另一片安寧靜謐的梅樹間停駐。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那個‘一枝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

“仙君,這個戴面具的應賽者叫申少揚,從扶光域過來參加閬風之會的,據他自己說,他沒有宗門,孑然一身.”

閬風苑裡,淳于純對著周天寶鑑裡的映象介紹道,“申少揚的實力很不錯,在劍法上的造詣很深,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什麼隱世豪門的子弟.”

曲硯濃聽到這裡就笑了。

“隱世豪門?”

她用一種並非奚落,純粹被逗笑的語氣說,“山海域還有這種東西?有多厲害?”

啊這——

淳于純有點接不上話了。

對於曲仙君來說,再厲害的人在她眼裡也不夠看吧?

申少揚從前的經歷空白,平添幾分神秘,偏偏他又全程戴著面具,配上出眾的實力,叫許多人都生出好奇心來,一個勁揣測他的身份。

這些天裡最甚囂塵上的說法就是說申少揚是隱世豪門的精英弟子,特意放出來在閬風之會上一舉揚名的。

為此,山海域內還多了不少為這名頭追捧申少揚的修士。

真不真的,大家都沒資格接觸那麼高層次的圈子,誰知道真假呢?

反正申少揚實力出眾、劍法高超,這都是大家能看出來的東西,換成尋常人也沒他的本事。

淳于純已經元嬰了,到她這個層次,自然不像普通小修士那樣沒見識,多少也瞭解山海域內勢力的虛實。

若說山海域內藏著什麼能隻手遮天、無人可擋的隱世豪門,那絕對是在胡編亂造——除非說的是曲仙君的知妄宮,但若說低調行事、能培養出申少揚這種天才的勢力,那也不是沒有。

可是……

尋常修士眼中再怎麼超然強橫、底蘊深厚的豪門,在曲仙君面前也排不上號啊?真要是說出來,豈不是自取其辱?

胡天蓼在心裡“哈”地一笑。

幸好說這話的人不是他,不然被曲仙君這麼一問,真是臊也臊死了。

淳于純神色微妙了一瞬,笑著說,“都是小修士們湊熱鬧逗趣罷了,每一屆閬風之會都是如此,應賽者們還沒角逐勝負呢,觀眾先撕一場,從身世到師承到實力,什麼都要討論.”

絕口不提她自己也跟著琢磨了一番的事。

“可不是嗎?”

胡天蓼說得一本正經的,誰也看不出陰陽怪氣,“也就是沒見識的小修士議論得起勁,等到了元嬰,見過的修士多了就知道,什麼隱世豪門,在知妄宮面前都是個屁!”

淳于純:“……”

這個胡天蓼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看不上她恭維仙君,結果他自己倒先拍上馬屁了?

兩人對視一眼,又面無表情地挪開臉:

——嘁,什麼玩意。

曲硯濃一笑置之。

“我記得這個應賽者,”她說,“那天在不凍海上,他和另一個應賽者被捲進風暴裡,兩人都靠自己脫困,實力還不錯.”

胡天蓼和淳于純都怔了一下。

誰也沒想到仙君竟還會提起這麼個淵源。

“沒錯,那天申少揚確實在場.”

胡天蓼搶在淳于純前面說,“另一個應賽者叫富泱,不在這一組裡。

富泱是四方盟送來的應賽者,據說是望舒域這一輩最有天賦的修士.”

五域四溟共有三位化神修士,山海域有曲硯濃,玄霖域有夏枕玉,望舒域也有一位季頌危仙君,四方盟由季仙君所建,獨霸望舒域。

——就是那個二十多年前被曲硯濃、夏枕玉狠狠敲了竹槓的倒黴蛋。

曲硯濃隨意地點了下頭,卻沒有像追問申少揚那般詢問富泱的情況,她指尖在周天寶鑑上虛虛地點了一下,“你們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要戴著面具參加閬風之會?”

淳于純未答先怔,下意識地抬眸朝曲硯濃淺淺一望,因她太戒慎,只匆匆瞥見仙君輪廓便又垂下頭,只剩下心裡千迴百轉、一點靈思:曲仙君似乎對這個申少揚有些別樣的關注?

“問了,怎麼沒問?”

胡天蓼又一次搶在淳于純前頭,“可這小子滑頭,反過來問我們,閬風之會有規定不許應賽者戴面具嗎?”

閬風之會是曲仙君定下的,曲仙君不在場,誰敢擅自刪減規則?若與比試內容、比賽公正有關的事也就罷了,偏偏是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乾脆就給放過去了。

也正因如此,申少揚成了數屆閬風之會中唯一一個全程遮面的應賽者。

那時誰也沒想到數百年不曾蒞臨閬風苑的曲硯濃仙君竟會有不凍海上那一釣。

如今胡天蓼說起這話,不無告狀的意思。

曲硯濃若有所思,頗為好奇:“所以,那個要求申少揚摘下面具,卻被他反將一軍的窩囊裁奪官,就是你啊?”

胡天蓼哽住:“……”

淳于純差點沒笑出聲。

可不是嗎?當初胡天蓼語氣不耐地讓申少揚摘下面具、不摘就自己滾蛋,被申少揚拿曲仙君的名頭一句話噎回來,胡天蓼臉上那表情,簡直像被人當頭潑了一臉墨。

窩囊嗎?窩囊死了。

淳于純和另外幾個裁奪官在背後笑了胡天蓼一個月:“擺譜不成反被打臉.”

偏偏曲硯濃還興致勃勃地追問:“被一個築基修士當眾噎得下不來臺,感覺怎麼樣?”

胡天蓼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淳于純拼命忍著,這才沒笑出來,一本正經地說:“胡道友就是脾氣急了點,本身在這屆裁奪官中還是堪配上首的.”

胡天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這馬屁精怎麼忽然幫他說起好話。

“但,”淳于純話鋒一轉,“閬風之會終歸還是仙君的閬風之會,唯有仙君駕臨,方覺閬風苑蓬蓽生輝,引九霄風雲齊聚,乃是冠蓋五域的第一盛會!”

胡天蓼:“……”

原來就是拿他當個引子。

呸!馬屁精!

“馬屁精”淳于純殷勤地問:“胡道友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適?”

“仙君,”她說,“既然胡道友不舒服,那我就斗膽僭越,替胡道友給您介紹這場比試中的隴頭梅吧?”

一不小心就“身體不適”的胡天蓼眼鋒像刀一樣刮過去。

曲硯濃目光似水波般流淌過鏡中純白如雪的梅林。

“不用,”她以一種自己都微微驚詫的篤定說,“我見過隴頭梅.”

對,她見過,不止一次。

在那些因封存而陌生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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