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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廚子與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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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瀾山躺在床上不想動彈。

每日酒樓一打烊,在那廚房忙碌了一整天的他匆匆衝個涼便想倒頭就睡。

打小爹孃死的早,跟著外婆在這落星鎮上相依為命,後來七歲那年外婆也離世的易瀾山便成了孤兒。

外婆走了之後,小小的易瀾山便靠著街坊鄰居的殘羹剩飯救濟為生,吃了上頓沒下頓,有一次實在餓的沒轍的他在這誠豐酒樓後院偷雞蛋被那個叫燕朝北的老廚子抓個正著,被知曉身世之後便被大掌櫃的收留在這誠豐酒樓裡做了個小廚子。

起先到還好,只做些洗菜刷碗的雜活,生活倒還愜意,隨著年歲見長,老廚子愈發不自覺,慢慢的什麼事都丟給自己,現在可好,從買菜選料,到切菜掌勺,蒸煮燒悶,炸炒燉灼全是自個在後廚一個人忙活。

老廚子只是偶爾中的偶爾,那‘下人堂’有了客人,需要做大席,他才親自繫上那圍裙做幾道他口中的‘硬點兒菜’。

雖說如此,但易瀾山也明白,若不是這個老廚子那日將他這瘦瘦小小,飢腸轆轆的小男孩帶回酒樓,他早就餓死在這落星鎮的街頭了,現如今已早把這誠豐酒樓當成了自個的家。

老廚子是個嘴硬倔強之人,打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易瀾山廚藝不知道學了多少,但這臭脾氣可是有樣學樣,照單全收。

平時這兩塊臭石頭在一起就落個愛賭氣鬥嘴了。

易瀾山翻了個身,對著和自己同睡一屋,正在燈下看書的店小二說道:“小二子,那老廚子這次不會真生我氣了吧?我戳他痛處,他不罵我,我反倒有些心慌.”

那店小二盯著手中的書卷,並未抬頭,好似習慣了一般說道:“你這倒黴蛋,少攪了幾道包子餡兒也能被抓個正著,本就錯在於你,你還於那麼多人面前揭他短處,八成是真生氣了.”

“他生個錘子氣,我又沒說錯.”

易瀾山又轉了個個,兩手墊在腦後,一臉嫌棄道,“你看看方才你孃親唱曲兒之時他那老色鬼樣兒,兩眼發直張著嘴,那鬍子拉碴的老臉笑的都快糾成我包的那包子褶了,嘖嘖嘖,你可讓胡姨離他遠些.”

在易瀾山十二歲那年,好似和大掌櫃、老廚子和賬房先生他們仨都是老相識的胡夫人帶著兒子莫騰來到了酒樓住了下來。

胡夫人單名一個蝶字,第一眼見著她,小小的易瀾山就覺得天底下怎能有這般好看的女子,可比那伴花而舞的只只蝴蝶再美上十分,偏偏又溫柔如水,和藹可親,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唱的一嗓子好曲兒,天上下凡的神仙可也不過如此了。

胡夫人也很喜歡小易瀾山,讓他私底下以姨娘稱呼,不但平時起居生活悉心照料,有啥好吃好玩的物件樣樣留給自己,最讓小易瀾山開心的就是每次老廚子剛想教訓他,只要胡姨在場瞪他一眼,老廚子便不敢再多說半字兒。

說起老廚子和胡夫人,易瀾山覺得天底之下再沒有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再過貼切之詞了。

胡姨可是天仙般的可人兒,雖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可年華不但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丁點的印記,言談舉止還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仿若歲月不過在為她梳妝打扮罷了。

而他老廚子是個啥?天天蓬頭垢面毫不講究,每年除了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刮刮鬍子,修修頭髮圖個吉利,一年之內可就再也見不著他拾掇拾掇自己了。

冬天就那身彷彿長在身上的麻布襖子,自打小易瀾山偷雞蛋那日有幸得見之後,每年冬天都如約而至,從未見他換過;夏天更是天天光個膀子到處溜達,易瀾山幾度確信自己在老廚子留著口水睡覺的時候,見著他混身上下的臭味化作陣陣黑氣吸引了周邊的蒼蠅跳蚤,為此還跟好兄弟莫騰打過賭。

就這麼一個邋里邋遢至極的糟老頭兒,卻好似是打從心眼裡真喜歡那胡夫人,只要胡夫人有意無意的不小心誇讚了他一句,老廚子那鬍子拉碴的嘴角便會跟抽了筋兒一樣一整天都那麼咧著,痴痴傻笑個不停,就連炒起菜來那勁頭都能給那鍋底剷平。

到了後來,甚至胡夫人一句諸如“謝謝了.”

,“你看今兒天氣不錯.”

這種平平之話,老廚子聽罷都好似得了暗送秋波,芳心暗許之意。

在易瀾山心裡,原本這老廚子該是這世上最百無禁忌,從心所欲之人,可唯獨對胡夫人這事怕是有了臆病,入了魔怔。

老廚子不但對胡夫人如此,對她獨子莫騰更是如同對待自個親兒子一般百依百順,疼愛有加,比那胡夫人對易瀾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本莫騰也是跟著老廚子在後廚忙活,後來老廚子嫌廚房裡的髒活累活太多,捨不得莫騰吃苦,便讓莫騰去那前堂做個小二幫大掌櫃招呼客人,剩那易瀾山獨自吃了那二倍的辛苦。

好在莫騰性子隨了她孃親,為人耿直善良,就算前堂再過忙碌,只要見著後廚易瀾山忙的焦頭爛額,便會放下手中之事,一邊聽著易瀾山對那老廚子的惡毒抱怨之詞,一邊擼起袖子幫忙。

兩個小鬼從小一同長大,一同頑皮,後來摸清了大人的路數,莫騰懼怕母親胡夫人,卻得了老廚子疼愛,易瀾山則恰好相反,兩人便互相配合,一人闖禍,另一人便去搬救兵,日子倒也過得無憂無慮,悠然快樂。

躺在床上的易瀾山像是想起來一件事,猛地坐起來說道:“莫騰。

認真問你一事,咱倆兄弟多年,你可不許瞞我.”

那小二難得聽到易瀾山用全名稱呼自己,平時都是“小二子”來,“小二子”去的,便放下書卷,抬起頭認真的回道:“何事?”

“你說老廚子會不會真是你爹?”

易瀾山一本正經道。

“我是你爹!”

那店小二抬手一本書就飛向易瀾山腦袋而去,見易瀾山躲開,便再飛起一腳朝他屁股踹去,兩人打作一團。

“我錯了,我錯了,不鬧了.”

本就理虧的易瀾山求饒道。

見易瀾山那高舉白旗的狼狽模樣,莫騰便鳴金收兵,心滿意足的打算回自個床上睡覺,一邊鋪那床褥一邊說道:“早點休息吧,明兒掌櫃的還讓我一早去請那廖大統領,午時來店裡小坐一刻.”

“那幾個馬賊還要來嗎?”

易瀾山有些不解,“按理說不該啊,都被掌櫃的揭了老底了咋還有臉來呢,那四人人人髖骨外張,雙膝內頂,乃是善騎之人,偏偏右手虎口、掌跟起繭,還能不是那馬賊常使的圓月護手刀磨了皮兒所致?”

“咱是跟了大掌櫃這麼多年,耳濡目染,識人的本事略通一二,方才能一眼看出那幾人身份,沒準他們覺得自己掩飾的滴水不漏.”

莫騰上床躺好蓋上被子說道。

“錘子的滴水不漏,繭上圖有肉墊不見死皮,新肉豐盈充實,該是久未摸刀,不做那刀口舔血的營生已久.”

易瀾山不屑道。

“聽人說書,逢梁國二字必嗤笑相譏,卻又身著梁裝在咱這誠豐酒樓連坐三日.”

莫騰接著易瀾山的話兒往下說道,“連一起就該是原本的馬賊草莽不知什麼原因被收了編成了那赫蘭的探子,有了身份便以為自個烏鴉變了那鳳凰,便不知天高地厚,到咱大梁來耀武揚威。

正如大掌櫃所說,請他進來是告訴他咱這酒樓正經生意,堂堂正正。

趕他出去是告訴他看明白了就趕緊滾蛋,順帶著以後什麼赫蘭的諜報蛛網別在咱這小小酒樓浪費時間,礙人眼目.”

“可每次有人要登門鬧事,大掌櫃就讓咱去報官這舉動還是不夠英雄.”

易瀾山悻悻道:“明兒喊你去請那廖白羽,那是掌櫃的篤定了這幫探子中午還得登門,都知曉自個被看穿了身份,我不信這幫人還自投羅網.”

“箇中緣由,你我二人怕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掌櫃看人做事就如他說的一樣,未錯一次。

咱也別想了,你明兒還得收那臭皮臉送的食材你不會忘了吧,趕緊睡吧.”

莫騰說完轉頭向裡側睡去,不再言語。

“你不說我可真給忘了,趕緊睡覺!”

易瀾山熄了燈也閉上雙眼,一夜無話。

.

.

從那誠豐酒樓灰頭土臉出來的四人一路無言匆匆回到不遠處的一家客棧,剛一進房門,那青年便道:“這梁人究竟怎得知曉我四人來歷,好生奇怪.”

話方說完,就見那領頭中年男子回頭就是一巴掌打在那青年的臉上。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廢話連篇,非要跟那梁人一較口舌高低。

害得我等險些身陷囹圄.”

他面色鐵青,顯然是氣的不輕,又道:“現在我等為朝廷辦事,處處當得小心,還那草莽做派愛與人爭鋒鬥狠,便滾回夾子溝去.”

“頭兒,消消氣,卓揚這也是在那酒樓待了三日,一點兒沒看出頭緒,才不由得出此下策,試探那掌櫃,看看到底這誠豐酒樓有沒有什麼貓膩罷了.”

四人當中一直未說話的精瘦老者一邊將那領頭男子的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一邊勸道,“依在下看來,這誠豐酒樓的的確確是個普普通通的酒樓罷了。

我看咱明日便回去上報凡先生,以後莫在它身上浪費時間便好.”

“確實如此,這誠豐酒樓上上下下無一人通根骨,有功夫,來往食客亦皆是尋常百姓,除了掌櫃的伶牙俐齒,的確未有什麼可疑之處.”

領頭男子點頭道,“不過,明日我們再去一趟.”

見眾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領頭男子緩緩坐下,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說道:“一來,此番就這麼走了,難免落下個落荒而逃之實,日後咱還怎得借那梁國商客之名再來這落星鎮打探?二來,我看並非是梁人知曉我等身份,單就這掌櫃一人而已,且方才見他說話隱晦,也不是多事之人,我柯林漢明日出其不意的大大方方再去一次,讓他見了我這氣魄,日後說不定有事可謀.”

那三人一聽,頓覺老大所言極是,暗自佩服起來。

說完,那柯林漢又將茶杯緩緩放下,盯著杯中的浮茶冷笑道:“就算真的鬧翻了,我若想走,這落星鎮上上下下誰又攔得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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