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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裡的東西在翻身，在踢腿，在打哈欠，在講話……她昏昏沉沉的醒來了。一睜眼就看到男人坐在炕頭還在翻那本破破爛爛的新華字典。
“還在看呢？”
男人回頭，見她醒來了展顏一笑：“是啊，我在給咱們的孩子取名字。我想了好幾個都不好，你也幫我想想。”
她舒舒服服的倚在摞的高高的棉被上說：“你是大學生，你比我有文化。”
男人不屑的哼了一聲：“你可得了吧，可不敢跟你比……你給我找本詩經去，唐詩集也行。”
她懶洋洋的睜開一隻眼：“你要是想看，自己去學校圖書館找去。”
“你那個圖書館我可不敢去。”男人的身體微微後仰，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那下面不是墓地就是祭壇，再要麼就養了奇怪的牲畜……你趕緊給我找去！”
她低聲笑了兩下，輕輕靠了過去：“要我說，用不著起那麼文雅的名字。咱們村狗子、臭蛋、嘎子，多了去了。”
“你要是敢給我兒子去這種破名，我們爺倆就不在你這住了。”他頗有些憤恨的嘩啦啦翻著字典，頭低垂著，白皙的脖頸隱藏在髮梢和衣領之間。她被他的態度取悅了，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過。她恍然發現自從他們確定了關係，她的精神狀態轉好了不少。
“董向宇怎麼樣？”男人忽然說，“加加林都上太空了，咱也向往宇宙。”
“那可不是個好地方。”她搖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怎麼讓他姓董呢？我以為你會讓他姓萬。”
啪的一聲，厚實的字典被扔到炕下的凳子上，只聽男人沒好氣地說：“我早就想更名改姓了。我無法跟他們斷絕關係，難道我的後代還不行嗎？”
“我們都對自己的姓氏充滿了憎惡。但是你不一樣，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男人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冷笑：“過去？怎麼可能。前些天還有人說我是萬德本的兒子，說我這樣的怎麼能下鄉，應該跟我爸爸一起埋土裡。”
她越聽眉頭越緊，忙問道：“誰說的？”
“你不用管誰說的，”萬匯一條腿搭在炕上，與她面對著面，白皙的臉因為憤怒染上了一抹紅，“你就說他說的有問題沒有？”
“當然……”
“當然沒問題。我這樣的居然能透過審查很難不說是組織給我的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我們這不是普通的下鄉。”她試圖說服他，但在對方激烈的言辭下，她的所有話語顯得非常蒼白。
“萬德本是什麼罪名？還鄉團，我是還鄉團匪首的兒子，可是就這樣他們也還是讓我和我媽活下來了。我甚至活的比普通的農民還好，為什麼呢？憑什麼呢？董璨！”
董璨睜開眼睛，一時間竟無法回答萬匯的問題。她看著愛人赤紅的眼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一個喜好剝人皮吃人肉的畜生怎麼還能生出一個人的呢？也不怪有人懷疑是萬匯的母親出了軌，接了個好的種才生出了這樣好的兒子。
“連夏至都時不時挖苦我。”
聽著他喃喃自語，她不禁埋怨夏至那張沒有把門的嘴：“我相信夏至他們沒有惡意。至於那些人……他們既然保護了你，讓你平安的長大，自然不希望你這麼鑽牛角尖。”
萬匯靠在她的身上，發出一串長長的嘆息，但嘴角還是上揚的：“我不管。往後，我就是你董家人了，你可得對我好點。”
“我會的。”她想起了不美滿的家庭，想起慘死夭折的弟弟，想起了諸多……不可抗拒的事情，但心裡還是軟成一團。
“只要你不嫌棄我偶爾展露的嘴臉，只要太陽和月亮的光芒依然能灑落在大地上，只要你不離開……”
她睜開眼睛醒來了。
在她面前，只有一半堵擋住了天空烈日的殘破的磚牆，熾烈的陽光將外面照的一片慘白。
“恩人！你可算是醒了！”耳邊響起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憨厚的笑，“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她渾渾噩噩的看著頭頂的這堵牆，上面描繪著一張巨大的魚類怪物的臉，旁邊寫滿了已經無法辨識清楚的文字。她身下是乾燥粗糲的沙灘，被陽光炙烤過的面板又癢又疼。雖然腦子還是木的，但她已經非常確定自己已經從甜美的夢中醒來了。
我是董璨，我有一個名叫萬匯的愛人，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孩子的名字是……
她冷靜分析著夢境中的資訊，試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分析出更多的線索。但從心尖傳來的刺痛彷彿在無聲的控訴著什麼。
我是誰？我為什麼會以“連漪”的身份生活了那麼久？在寒冬中流浪之前，在樹洞裡撿到三個孩子之前……我在做什麼？
無數的問題湧現出了，而大腦裡還是一片雪花白，無法給出答案。她只能粗略的回憶起自己出生在農村，至於父母是誰，以前的老家的樣子就沒有一點印象了。
我確實是失憶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失憶後的我獲得了一個新的身份，輾轉到來了一個新的城市生活。
是那位神靈搞的鬼嗎？賜給我力量的同時拿走了我的記憶？聽說這麼一想貌似也聽合理的。
對此，董璨罕見的沒有感到任何恐慌。她自然地接受了新的身份，然後緩緩地從沙地裡坐起來。
不知道耳朵裡是灌進了水還是別的原因，嗡嗡的，還有不知何處吹奏的隱隱約約的嗩吶聲。
“我們這是在哪？”
“在一處沙灘上，不知道是哪。”觀亡人的助手回覆道，“我們被那個怪物吞掉後，等我回過神來就在這片海上飄著了。但是你卻一直昏迷不醒，還好我會水，不然咱們都要交代在這了。”
“……謝謝。”
“客氣什麼。”助手憨憨的笑道。
“你叫什麼名字？”
“荀鵬舉，我師父給我起的。”說起師父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很多，“我小時候我師父就說這行兇險。我們走了那麼多地方，也確實遇到了不少事，但都沒今天這麼……這麼……”
“那顯然不是你們平常遇上的那種鬼神。”董璨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