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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音看向龔長皋，聲音慈祥道：“睡不著嗎？”
龔長皋點了點頭。
“長皋，你臉怎麼了？”
龔長皋趕緊捂住臉，含糊道：“沒事，就是在柱子上撞了一下，明天就好了。”
柱子上撞能撞出巴掌印，這謊扯得沒一點可信度。
空音微笑著又問道：“是有什麼心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想不明白，一個問題……”
龔長皋欲言又止。
當整個世界都是幻境構成，只有你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闖入其中，你該如何告訴這個世界中的人，你們全都是虛妄的幻影。
實話實說，可能被當做瘋子，可能會被人臭罵一頓。
龔長皋準備換個說法。
“莊周有一天做夢，夢到自己變成蝴蝶翩翩飛舞，醒來後他迷惑了，是莊周夢蝴蝶，還是蝴蝶夢莊周……究竟哪一個更真實呢？”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空音蒼老的臉上，帶著佛陀才有的慈忍微笑，他繼續道：“人生不過是一場無明大夢，莊周與蝴蝶，又有什麼區別呢？”
龔長皋若有所思，似乎知道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知道。
“回去休息吧，一會兒雨下大了。”
空音跳到嘉定大佛的佛頭上，然後盤膝坐下，閉眼打禪入定，宛如一尊自遠古而來的佛陀石塑。
仔細琢磨著空音的話，龔長皋神情恍惚地遊蕩回了辛夷院。
蘇虞睡得正香，小嘴微張，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床上，柔順的頭髮凌亂披散在枕邊，本來好好裹在身上的被子，無意識中被踢到床頭捲成皺巴巴的一大團。
龔長皋無奈地笑了笑，將被子為蘇虞蓋好，然後自己才躺了進去，將蘇虞緊緊抱住。
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哪裡有蘇虞他就在哪裡。
夢裡渡魂無歸路，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二日清晨。
蘇虞起來時，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洗臉架上的木盆裡放著熱騰騰的水，房間小桌上還有豆漿和素餡包子。
洗臉吃早飯後，蘇虞出門便看到龔長皋坐在書房中，整個人籠罩著濃郁的陰氣。
一邊低頭奮筆疾書，一邊還柔柔弱弱地掩面長泣。
蘇虞渾身一個激靈，拔劍衝進書房。
“大膽妖孽，還不速速離開這具身體，小心我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蘇仙長，是我啊。”
眼前的“龔長皋”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投降姿勢，神情委屈語氣文弱道：“鶴望想給香雪寫封信，便暫借龔仙長的身體一用……昨天不是說好了麼？”
蘇虞愣了一瞬，然後右手僵硬地收回涅槃劍。
頂著龔長皋身體的鶴望繼續寫信，行文之間真情實感流露，就忍不住眼淚鼻涕下淌，扭扭捏捏地拿著手帕擦拭。
蘇虞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別哭了。”
哪知鶴望哭得更兇，甚至還忍不住打嗝兒：“蘇仙長，小生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嘛……”
蘇虞心情異常煩躁。
好不容易等鶴望將信寫完，鶴望離開龔長皋身體，靈魂附在了那封信件上。
龔長皋終於恢復了正常。
蘇虞覺得還是現在這樣的龔長皋，看著更順眼些。
龔長皋低頭看了看桌上的信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語道：“眼睛怎麼有點酸，臉上還有水……鶴望公子剛才哭了？”
把信封拿到手裡，剛準備起身，便看到蘇虞就站在他身旁。
蘇虞點了點頭，對昨晚之事閉口不提，佯裝無事，神色一如往常：“把信件交給徐烈師弟他們，讓他們扮做從蜀國京城回來的商人，將信件轉交到李香雪手中。”
說罷，蘇虞讓龔長皋起身，自己又寫了一封信。
這兩天的事兒，一兩句話交代不清楚，蘇虞在信上簡述了一遍鶴望和李香雪的故事，然後又告知他和龔長皋所在的位置，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紙。
緊接著蘇虞就犯愁了，通訊符傳送的是錄音，這兩封信又怎麼帶到茅舍。
難道還要回去一趟？
耳畔傳來幾聲鳥鳴，只見龔長皋吹著口哨，院外辛夷樹上的幾隻喜鵲頓時興奮起來，撲騰著翅膀飛到書房窗邊，跳到龔長皋身上親暱磨蹭。
蘇虞瞪大了眼睛。
龔長皋解釋道：“父親教我的，以前以為是鳥語，現在仔細一想，應該是佛門的天耳通，修煉到極致能聞六道眾生苦樂憂喜之語言，以及世間種種聲音。”
佛家六神通分別是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盡通，六種超人間而自由無礙之力。
可惜他只學會了天耳通和神足通，而且還僅僅是一些皮毛。
想到這裡，龔長皋伸手摸了摸喜鵲的羽毛，然後口中發出陣陣輕快的鳥鳴，這幾隻喜鵲也跟著應和。
“早去早回啊。”
幾隻喜鵲銜起信件，然後飛出窗去，消失在天邊。
凌雲寺內不養閒人，想要繼續留在寺內就得幹活，今日蘇虞他們收到的任務是前往觀音殿迎送香客。
這是誰出的主意，這不是欺負人嗎？
想起昨天的遭遇，蘇虞心底鬱悶不已，有種撂擔子直接走人衝動。
然而又想到寺內的齋飯，龔長皋對凌雲寺的留戀，蘇虞還是決定在寺內多留幾天，然後想辦法捉幾隻小鬼小妖回去給邱恆交差，也就算是完成了歷練。
即使在心底早早打了預防針，抵達觀音殿時的盛況，還是將蘇虞嚇了一大跳。
昨日秦員外家在觀音殿遇見觀音顯聖，喜得貴子的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嘉定城，甚至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厲害，還越來越離譜，向周圍地區輻射。
今天一大清早，就有不少香客在門口等候蘇虞。
即便穿了一身淺碧色長袍，換了一個低馬尾的休閒髮型，與殿堂的觀音神像大相徑庭，這些人依舊狂熱地向蘇虞撲來。
“阿虞，我們快走！”
龔長皋腦門一個激靈，抓起蘇虞的手便往回跑，引得這群香客在後面狂追。
畢竟仙凡有別，即便修士不用法術，體力和速度都是尋常人無法企及的，普通人的身體素質又怎能比得上修士。
兩人很快就將這些香客甩掉，跑得無影無蹤。